《天府诗刊》社作品小辑

竹笛（外一首）

李治

仿佛一排整齐的句号

跳出不同的声音，呼唤

我在故乡的乳名

炊烟和乡情，从一个个孔里

弹出嘱咐和问候

出发的行囊唤醒家风的警示

风的衣袖，扯疼母亲的泪水

送我出走，山阻水隔跃上音阶

而我手上按着，不愿放弃

篱巴里旧了的乡音

半百的日子

五十年，仅仅一挥间

伤过的痛，仍在记忆里痛

锈迹与补丁。开始内敛

夕阳西坠的空山，无人

与石头依偎，与荒草对峙，与果核沉默

秋露逼近我的佝偻

夜幕即将掩盖这座灰色的山

相拥，在夕照中

静听妙不可言的鸟语

散开的

是岁月的一滴水。心中无澜

圆圈

铎木

母亲的眼光，由清澈到浑浊

从浑浊到明亮，在磨盘上

不停地转换。那夜，她在灯光下

打开一封封不留邮戳的信件

把那些日期排列成圈

旧家具一件件淘汰，包括

妹妹寄来的轮椅

母亲推惯了磨盘的手

掌控不了方向，总将轮椅转成

一个个圆圈，像是要将人生归零

到山里去

伍培阳

到山里去，携带

溪流和鸟鸣。乔木、灌木相互簇拥

不知名的植物，迎近送远

到山里去，挂在藤蔓上的花朵

以居高身自傲的架势

弄出喧响。到山里去，匍匐草丛

一只山鸡，藏起更多的心事

我只想在夏天的山林小寐一会

到山里去，摸摸有些发烫的皮肤

有些灼热的呼吸，有些疲惫的心灵

重返夏夜（外一首）

张细程

缀满星星的夜幕在草尖上闪烁

停靠在睡莲花瓣上的蜻蜓

像儿时走失的纸飞机，独饮月色

蟋蟀在池边的瓦砾上抚琴，青蛙

呱呱地敲打手鼓。晚风轻摇

水岸的柳枝，吹熄萤火虫的灯笼

一个离家多年的游子，重返

童年的夏夜。却听不到清幽的乡音

只有微凉的露珠打湿了衣襟

石板桥下少了一截捣衣的棒槌

拉断的井绳打了个死结

靠着门框入梦，梦里梦外都不见母亲

老院子

从溪岸起步，出入的路

隐藏在石头缝，鸡肠似的小弯坡

直达七八扇敞开的院门

每一扇门里，长满烟熏火燎的故事

站在书房岭，你可看到

几片巨大的荷叶裹着一只芦花鸡

从鸡冠上，滴落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

繞过鸡背上的老院子

迂回向西，朵朵洁白的浪花

打湿我的记忆

篱笆墙里的一树梨花，正挽留

串门的蜜蜂，几只山雀

在苦瓜架上啄食晨露，我举起相机

拍下的画面，都烟雨朦胧

就像，从你的脸上滚落的泪珠

晨鸟带我飞翔

邓流沙

一道弧光植入体内

冷暖交织的瞬间，手指张开

掌纹的节奏起伏

鲜为人知的故事大白于天下

所有的生命有了向上的力量

枕着旧时的山河，似梦非梦

滚动的露珠总在疏朗轮廓

那些坑洼，啃食过后留下沉默的吟唱

那些远去的，只是一道虚掩的门

我要守护的，是一双远空而来的翅膀

隔着一张蜘蛛网，晨鸟看透我的心思

惊悚间我抛下一把旧钥匙，呼吸急促

它摆开了欲飞的阵势

一声长鸣过后，羽毛不停地抖动

五月的月光

刘毅翔

现在，狮子山已睁开双眼

追不上风的蛙鸣

但愿就此能别过翻越山坡的痛楚

许多肺腑之言

被逼近的时间抽走

绿色的、藏着翅膀的寂静之光

在幽黑的夜里升起

刚刚褪去的乡音，正沿着溪流

回归我们的心房

五月的月光中，飞舞着

不同类别的蝴蝶

多出来的部分（外一首）

邓叶艳

如果头发超出足够的长度

成为多余的一部分

如果温和的肌体发生变化

成为病情的一部分

如果器官里藏着异己之心

成为疼痛的一部分

我们也只能将其视作为

身体里多出来的一部分

当然，我们还将成为

他人生命中多出来的一部分

我们终将退出，成为这个世界

多出来的那部分

度

我从健身房出来

远远地望见，那个用拐杖

代替一条腿的老人

正捏着一叠零钞

我习惯地将手伸进口袋

但搜遍全身，竟找不出一枚

可以度人度己的硬币

我相信这世界

散发着满满的暖意，但此刻

我是一个羞愧难当的人

天门山（外一首）

胡富健

我想知道，去年挂着的

艾草或者蒲叶，是否还在风中

远远地，看见天门山

门，已经关上，被雾锁着

层峦探头，白云突围

我要推门而入

看它有没有动过俗念

秘境

其实，这是首简单的曲调

荡漾在记忆的湖畔

母亲缠绕的线团针结的毛衣

包裹着一个圆满完美

它便是我热爱过的田园

牧歌的秘境。我扔出过石头

丈量它的宽阔到不了边

深度也见不着底

有时迂回岸边，有的却陷于淤泥

如今已干涸，可以抵达

但需跳过那些机器

轰鸣推进。犹如我的身体

无论我怎么哼唱

也无法改变，不能返回青春的旋律

一个人走在黄昏（外一首）

刘啸

你走进自己的影子

身后的田野，麦茬新鲜、散乱

掌灯之前，一些苦难如落尘

沿着悬垂的线头闪烁、沉浮

终于趋向平静。许多时候

你感觉到什么，就两手空空

但乌鸦并不是一个厌世者

晚归的人都有孤独之美

语言因不可言喻而失去命名

他终将身披乌鸦的黑夜

放自己一条生路

秋夜

秋夜，寒风起自磐石一侧的

后院。

我在隔壁研磨文字，

听见先生瑟瑟的衣角声。

那么多年，

他一直穿单裤，

煮字取暖。咳出内心的灼热。

我学着先生

用一棵枣树刺破月亮;

用另一棵给天空打造一口硬实的棺材，

刷黑色油漆。

先生在拟一些抬棺人。

他一定幽默地说过：连同我一起抬走，

以速朽。

先生走在时间的前面，磨一把匕首，

写眉间尺，写不周之山，写老子如何过了关隘。

他在浓黑的夜里，留着浓黑的胡须，

没谁真正看见那幽深的眼眶里

温暖而自由的目光。

看到蓝，还远远不够（外一首）

张怀英

重要的是，一幅抽象派水墨画就在那里

——雪山以北，天空已撒下蓝的网

思想露出冰川一角，只是

狭长的紫色林带还是没有把忧郁藏住

——从此，地球上

一扇冷的窗户或强或弱地出现

也许是宿命吧

我这个已经浑身发冷的女子

从此，便有了

对你诉说的习惯

油菜花

清晨，這些金黄色的小花

并不是我窗外的一部分

源于一种心底的渴望

我欣喜，我终于

与年少时的故乡连接在一起

“全部的真实，连同天空，空气和田野”

此刻的黄色，是故乡的残留

让我享受这一点点

这一切，该怎么重新抵达

只有用想象诠释

且用这些黄色的小花来装饰我那

平凡的、无用的一小片

故乡情结

都江堰（外一首）

刘源望

所有的翻腾

在鱼嘴那里都成了泡泡

所有的淤积

在顺势中淹没了堰塞之嫌

所有的向往

在内外有别中被黄金分割

“枯水不淹足，洪水不过肩”

近似一个人的高度

也是一群人的接力

用哺乳的姿势

站立了二千多年

想想风有灵魂

想想一场大暴雨，就有

那么多不安分的泥石流

说是风化了的石头

它们究竟是从哪一天开始变心的

已无从考究

想想我自己，常常也是被风

吹得晕头转向

风的灵魂是惯性

而惯性，容易掏空我的主张

几个趔趄也是步伐

健步和蠕动，已不分彼此

风，像极了一个巴掌

蒲公英

王咏

一年两次，母亲总是

在初春，把家乡蒲公英满眼的翠绿

寄过来，又在晚秋

寄一大包干巴巴的褐色粗根

她偏执地相信，这些

自由生长并经过精心挑选的清苦

可以替她，保护千里之外的牵挂

在味蕾与心脏相通的瞬间

便会想起那些降落伞般，小小的种子

我与它们，其实一样

爱着同一片天空，同一片土地

又见平遥

梁福贵

梁村老了，后生平遥

正青云扶摇。一些命理

源起村头，在古城发芽生根

只是时空作怪

成就日升昌辉煌的同时

降低了梁村的血压

晋中商贾云集，富庶流油

如日出日落，生生不息

内诚于己，又外信于人

比断垣还来得坚决

古城古村，筋骨犹存。只是

护城河干涸，显得王气不足

倒是白墙灰瓦之下，形色匆匆

还能感觉到晋王的气息

桃林（外一首）

闫殿才

那些列入规划线的土地，忽然长出

浓密的桃林

它们一株一株，如拇指般，纤细，柔弱

相互搀扶，却以压倒一切的零乱

嫣红，三月的风

就是这片土地，可以供养的

最后一批绿色。之后

它将供养水泥、沙子、钢筋和混凝土

再以后，它会供养，僵硬的柏油路

和一幢幢拔地而起的楼阁

这是它的主人，在它身上，最后一次收割

共同语言

那棵松树，在一米半高的地方

折了个弯。又猛地昂起头，向上挺拔

每天早晨，一个老人按时过来

用他微驼的脊柱，对着树干的弯曲处

蹭来蹭去。有时候，他也用背

一下一下撞击树身

像在唤醒某些记忆

这时候，阳光总是恰到好处地

穿过松针。也会有一两声清脆的鸟鸣

从树冠上滑落下来

他们这么互为犄角地相互安抚

那些弯曲的岁月，成为他俩交流的

共同语言

孤独与诗

时红伟

高原的上空，诸神恋上了

陌生的秋天。而我将继续往返于

大昭寺、布达拉宫、八廓街头

读仓央嘉措的诗

放下疲惫的目光，背向经幡疏影

将要离开——這是最后的挽歌

雪域的画廊上，我的沉默

一直焚烧。黎明在雪山

坐成一尊静默的雕像

文字和天空，是那么遥远

无法抚摸到整个秋天的渴望

还有神的呼唤。下访尘世

不问过往，伴一朵莲，今夜未眠

绝境

王洪

一只金龟子误入了人类的领地

在灰暗的楼道仰面朝天 陀螺一样挣扎

内心隐藏着乌云的行人

没有停下忙碌而浮躁的脚步

一阵清风吹过，金龟子一骨碌翻过身

“呼”的一声，一道绿色的闪电穿过原野

蔚蓝的天空单薄而透明

很多时候，我们在雪夜里迷失，深陷绝境

多么渴望，一束火苗扑闪着翅膀

绣林酒

野树

长啸戛然而止，敬畏

如禅，静化赤兔马的任性

残破的陶觚，盛满沧海桑田

将亘古的星光，沉淀在

走马岭的遗址里

江边琴台，一曲高山流水

密码，被一个樵夫破译

饮酒，抚琴，直至绝弦

巴蜀与东吴对酌

点燃阳歧山的浪漫

结绣如林，挂满张灯结彩

那场谋定三国的招亲宴，让

小城拥有自己的符号

异乡，一瓶老家的陈酿

成为我的风花雪月，撩拨

失眠的酒杯，撩拨唐诗宋词

还有三千牵挂——

醉在绣林陶藏的故事里

我，春风得意

祝福（外一首）

陈秀珍

我努力地撑开

厚重及不堪的羽翅

来精心呵护

担忧你一生的轨迹

这份心情太过沉重

足以压塌一座城池

我过度担忧，画地为牢

凭栏深处等天鸟破晓

去远方的远方

待你羽翼丰满

任风远天高

只要你一生喜乐安康

曾几多浮沉

深海里的鱼几经浮沉

在空旷寂寞里寻找

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气

努力而痛苦地跳跃龙门

却经历一次次的失败

泪水溶入海水

感同身受的滋味

游离在暗礁、漩涡和珊瑚之中

看着洁白的浪花拍打岸边

只能在深海里不停地挣扎

黏稠的血液从心脏涌出

想在静寂中沉默

又想在高潮中喧嚣

滚滚的海浪在暮色中隐退

嘶哑的喉咙牵绊悦动的灵魂

最终缄默不语，消失残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