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韩一丹
大约从汉代起,钱塘观潮就成为杭州一大盛事。杭州在宋代空前繁盛,南渡以后又是王畿所在,故而明代田汝成认为“观潮之戏,惟宋时独盛”。《水浒传》中虽没能直接勾画这道风景线,却在鲁智深圆寂六和塔时,间接而巧妙地点到了钱塘潮:“睡至半夜,忽听得江上潮声雷响。鲁智深是关西汉子,不曾省得浙江潮信,只道是战鼓响,贼人生发,跳将起来,摸了禅杖,大喝着便抢出来……今日正应了‘听潮而圆,见信而寂’。俺既然逢潮信,合当圆寂。”虽然小说着墨不多,却通过鲁智深的强烈反应渲染了钱塘大潮的磅礴气势。
宋代有造旗迎潮的习俗,《西湖老人繁胜录》说:“城内外市户造旗与水手迎潮,白旗最多,或红,或用杂色,约有五七十面,大者五六幅,小者一两幅,亦有挂红者。”每到观潮时节,便是弄潮儿大显身手的机会。《都城纪胜》指出:“惟浙江自孟秋至中秋间,则有弄潮者,持旗执竿,狎戏波涛中,甚为奇观。天下独此有之。”
每到观潮期间,钱塘江边十余里间,车马塞途,摩肩接踵。有身份的游客早早租赁了沿江的楼屋作为看台,一般的游客则见缝插针,席地而坐,一饱眼福。饮食百货的摊贩鳞次栉比,价格比平日看涨。
南宋皇帝也会按照惯例,在农历八月十八这天撑着黄伞,打着雉扇,在大内登上“天开图画”的高台,下瞰江潮,如在指掌。这时,在江上演习的水军就会“望阙奏喏”,行上尊者之礼。淳熙十年(1183)八月十八日那天,宋孝宗陪同太上皇高宗出宫,前往六和塔附近的浙江亭观潮。这次与民同乐,在事先造好的五十间临时观潮屋上,都张挂了彩结幕帘。贵邸豪民也竞相仿效,彩幕绵延竟达二十里。这天除了弄潮儿踏浪迎潮的传统节目,还表演了踏混木、水傀儡、水百戏等水上游戏。两宫皇帝到皓月初上,才尽兴回宫。
▲ 南宋 李嵩 《月夜看潮图》
《水浒传》里有个大名府的小押狱,“生来爱带一枝花,河北人顺口,都叫他做一枝花蔡庆”。在宋代,簪花并不只是女性的特权。每逢重大节庆,例如郊祀回銮、皇帝生日、宫廷会宴和新进士闻喜宴等,君臣都有戴花的习惯,此即《宋史·舆服志》所说“幞头簪花,谓之簪戴”。宋徽宗是一位雅好声色的风流君主,《东京梦华录》说他每次出游回宫,都是“御裹小帽,簪花乘马”,从驾的臣僚、仪卫,也都赐花簪戴。
南宋诗人姜夔有诗:“万数簪花满御街,圣人先自景灵回。不知后面花多少,但见红云冉冉来。”对臣僚簪花,《水浒传》也有所反映。第七十二回“柴进簪花入禁院,李逵元夜闹东京”说,一位姓王的班直告诉柴进和燕青:徽宗给每个班直“皆赐衣袄一领,翠叶金花一枝”,有宫花锦袄才能自由出入大内。
簪花风习从宫廷到民间,引发了诱人的商机。对城市的鲜花消费,《西湖老人繁胜录》有一段论述:“城内外家家供养,都插菖蒲、石榴、蜀葵花、栀子花之类,一早卖一万贯花钱不啻。”南宋种花业逐渐成为新兴农业,出现了“花户”或“园户”的种花专业户,一些大中城市花卉养殖业呈现规模效应。《西湖百咏》提到,临安余杭门外溜水桥北,“河界东西,土脉宜栽花卉,园人工于种接,仰此为业”,其中《东西马塍》讲到马塍一带在南宋已成为临安城花卉种植基地,“都城之花皆取焉”。南宋叶适说,这些马塍花户深知“高花何啻千金直,著价不到宜深藏”,没有好价钱是绝不出货的。而且,有的花户有固定的客户,不愁卖不出去。
《水浒传》第二回说高俅奉命去端王宫送礼:“高俅看时,见端王头戴软纱唐巾,身穿紫绣龙袍,腰系文武双穗绦,把绣龙袍前襟拽扎起,揣在绦儿边,足穿一双嵌金线飞凤靴,三五个小黄门相伴着蹴气毬。”于是,高俅“把平生本事都使出来”,大得这位未来宋徽宗的欢心。这虽是小说家言,但宋徽宗位登九五后,在其写的《宫词》里并不隐讳这一爱好:“韶光婉媚属清明,敞宴斯辰到穆清。近密被宣争蹴鞠,两朋庭际角输赢。”
据《宋史·乐志》,宋代每年春秋圣节三大宴,按例有献演蹴鞠的环节;招待辽、金使节也有蹴鞠表演;而册封亲王时,迎引队伍里也须有蹴鞠艺人。《武林旧事》开列临安瓦子诸色伎艺人,其中黄如意、范老儿、小孙、张明、蔡润五人便以蹴球驰名。陆游《西湖春游》说,“冬冬鼓声鞠场边,秋千一蹴如登仙”,说明民间踢球有鼓笛伴奏。
对瓦舍勾栏的描写,《水浒传》中以“插翅虎枷打白秀英”一回最为细致入微,不经意间也折射出瓦舍勾栏的若干共性。
一是商业化倾向。小说写到雷横“便和那李小二径到勾栏里来看,只见门首挂着许多金字帐额,旗杆吊着等身靠背”,还说“今日秀英招牌上明写着这场话本,是一段风流蕴藉的格范,唤做《豫章城双渐赶苏卿》”。这里说的帐额,也叫阑额或牌额,一般横挂在戏台正中上方。南宋画家朱玉在所绘《灯戏图》中屏风形的设置上就画有阑额,上书“按京师格范舞院体诙谐”。
二是专业化倾向。既然是花钱买享受,当然要求演出是高水平的。《水浒传》点明白秀英是“东京新来打踅的行院,色艺双绝”“如今见在勾栏里说唱诸般品调,每日有那一般打散,或有戏舞,或有吹弹,或有歌唱”,展现其高超的专业水准。《西湖老人繁胜录》说,临安北瓦有十三座勾栏,经常是两座专说史书。有座叫小张四郎勾栏的,因为小张四郎一辈子只在这座勾栏“说话”,“不曾去别瓦作场”,可见其专业程度。
▲ 北宋 苏汉臣《宋太祖蹴鞠图》
▲ 南宋 佚名《歌乐图卷》
三是大众化倾向。《水浒传》写白秀英在勾栏里“说了开话又唱,唱了又说,合棚价众人喝采不绝”。《西湖老人繁胜录》说,一般市民“深冬冷月无社火看,却于瓦市消遣”,瓦舍勾栏成为他们休闲最佳去处。
《水浒传》里常提到的阁子,也叫阁儿,大致有两种。一种是指一般起居的小房间。如七十二回写宋江、柴进与燕青私访李师师家:“李师师邀请到一个小小阁儿里,分宾坐定。”这里的“阁儿”是李师师的闺房。另一种大多指的是当时酒楼茶肆设置的小间,犹如今天的包厢。《水浒传》“智取大名府”一回就说当地的翠云楼“楼上楼下,有百十处阁子,终朝鼓乐喧天,每日笙歌聒耳”。
▲ 《清明上河图》中酒楼上的阁子
《梦粱录》对南宋临安三元楼阁儿有描写:“南北两廊皆济楚阁儿,稳便坐席,向晚灯烛荧煌,上下相照。浓妆妓女数十,聚于主廊槏面上,以待酒客呼唤,望之宛若神仙。”据《武林旧事》,熙春楼等临安一等一的私营酒楼,都有十来个阁子,其酒器都是银制的,以华侈而炫耀身价。为了让氛围更为雅致,酒楼茶肆的老板会在阁子里“插四时花,挂名人画,装点店面”。据米芾说,他就经常在茶坊酒店里看到崔白、马贲的画。《宋诗纪事》中,有一个无名子曾在杭州太和楼东壁上题诗,洋洋洒洒二十句揄扬酒楼的气势规模之宏大与酒肴声色之精致:“有个酒仙人不识,幅巾大袖豪无敌。醉后题诗自知道,但见龙蛇满东壁。”可以想见,阁子里的消费水平与散铺远不在一个档次。
《水浒传》七十二地煞中张青以“菜园子”为绰号,他自报家门:“小人姓张名青,原是此间光明寺种菜园子……”这个“菜园子”,并不是指种菜的园圃,而是指受雇专事种菜的人。《水浒传》中,鲁智深也曾看管过东京大相国寺的菜园。据《随隐漫录》,南宋理宗宠信的阎贵妃“以特旨夺灵隐寺菜园,建功德寺”,可见宋代一般寺庙都有经营菜园。
不光是佛寺有菜园,实际上在宋代,城市蔬菜市场需求量不小,一般农户出售有余蔬菜换取生活必需品相当普遍。在当时的运输条件下,大中城市的新鲜蔬菜只能就近生产,于是,城郊就出现了星罗棋布、大小不一的菜园。
南宋临安有句谚语:“东门菜,西门水,南门柴,北门米。”所谓“东门菜”即城东横塘一带最宜种菜,故而“东门绝无民居,弥望皆菜圃”。而东门外桥下就自然而然成为菜市场的重心,这座桥被叫作“菜市桥”。由于东门外一望无际的菜园与绿意盎然的菜市场,当地人将其叫作“东青门”。
本文整理自虞云国《水浒寻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