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林
有些植物,早已不单是植物,它生来似乎就是为了入诗入画入梦入人心的。
譬如菖蒲,不见则已,见了你就会喜欢得不行,如伯牙抚琴为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
菖蒲二字,透着文雅,念在口中,亦觉清疏古朴,似闻草木之幽香。《吕氏春秋》说:“冬至后,菖始生。菖者百草之先生者,于是始耕。则菖蒲取此义也。”
菖蒲分几种,有生于沼泽湿地中的泥菖蒲,生于溪涧湖之畔的水菖蒲,生于高山水石之间,叶有剑脊,瘦根密节的石菖蒲。可入药者则只有石菖蒲,且以生于石上的一寸九节开紫花的为最佳。
九节菖蒲石上仙。一寸九节开紫花,自然是最美也最难寻觅。峻岭溪流处,明月松间照,一丛碧玉般清幽的小草,几朵紫蝴蝶样的小花,有意无意中飘逸而出,一任清水照初颜。微风吹来,“三尺青青古太阿,舞风斩碎一川波”,如剑般碧绿的叶片开始翩翩起舞,整条山涧都灵动起来,芳香袅绕,清气袭人。有蜂蝶飞来,可一见那剑叶,又有点胆怯,踯躅不前。这就是难得一见的菖蒲花开。
菖蒲开花较为罕见。《后魏典略》说:“孝文帝南巡,至新野,临潭水,两见菖蒲花,乃歌曰:‘两菖蒲,新野乐。遂建两菖蒲寺以美之。”于是有爱菖蒲花者专种菖蒲以待花开,可依然难得一见,遂自嘲曰“莫讶菖蒲花罕见,不逢知己不开花”。
古往今来,菖蒲知己何其多。郑板桥题画诗云:“玉碗金盆徒自贵,只栽蒲草不栽兰。”李白一直欲得菖蒲,诗曰:“我来采菖蒲,服食可延年。”杜甫诗赞:“风断青蒲节,碧节吐寒蒲。”苏东坡为种菖蒲,还专门研究了一套“附石法”。他在花盆中莳养菖蒲数年,忽开九花,人以为瑞。他非常高兴,写诗曰:“有花今始信菖蒲。”80岁的陆游,晚年得一菖蒲如获至宝,把书房里的假山搬走,只供菖蒲,诗曰:“雁山菖蒲昆山石,陈叟持来慰幽寂。”
说到爱菖蒲者不能不说薛涛和元稹。当年的才女薛涛居成都浣花里,一个独门小院,门前浣花溪边种满了菖蒲。送元稹《赠远》时写道:“扰弱新蒲叶又齐,春深花发塞前溪。知君未转秦关骑,月照千门掩袖啼。”千里之外的元稹在《寄赠薛涛》写下:“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多么炽烈的情话!分别后的相思如那满庭的菖蒲疯长,两人的爱情也如那紫色的菖蒲花一样清幽绝美,让人唏嘘千年。
文人爱菖蒲,皆因其“雅”。生于野外,芳香淡泊,不资寸土,不假日色,与碧水白石相伴。君子固雅。这样的“雅”刚好契合了文人的清与雅。
医者爱菖蒲,皆因其“醒”。一是“醒目”。古人夜读,油灯之下放盆菖蒲,除养心外还可养眼,因菖蒲可吸附微尘,免灯烟熏眼之苦。二是“醒脑”。菖蒲芳香走窜,可开窍醒神,治脑卒中等引起的神志错乱者尤其好。三是“醒脾胃”。菖蒲芳香化湿,用于湿浊中阻引起的胃部胀闷疼痛疗效最好。四是“醒心”。菖蒲入心经、开心窍、益心智、安心神、聪耳明目。前人云九节菖蒲为最佳,即指菖蒲能通九窍之意,心窍通而九窍俱可通矣。
一位好友为精神病院医师,他用药最是偏爱菖蒲,开的每一张处方都有菖蒲。他常说,精神病患者其实大多天资过人,可聪明总被聪明误,菖蒲最适合用来唤醒那些躁狂与抑郁的心灵。
采菖蒲一寸九节之根,最好在五月五日,也正是屈原投汨罗江之日。不免想到,菖蒲总是先百草于寒冬刚尽时觉醒,且有醒九窍之神效,是否暗合了屈原的“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节操?端午节悬挂菖蒲、艾叶,饮菖蒲酒已成惯例,因其可祛避邪疫。
有趣的是,可爱的古人因崇拜和喜爱菖蒲,更将菖蒲人格化,特意把农历四月十四日定为菖蒲的生日。爱菖蒲者,常于“四月十四,修剪根叶,积海水以滋养之,则青翠易生,尤堪清目”。隆重地为一株小草年年過生日,这样的待遇在本草植物中可真是罕见。
静静地在山水之间,花开花落,尽享明月清风,默默倾听生命、时光、自然的细微呼吸。这不正是人类一直在执着追求的“诗意地栖居”吗?D680984D-ACC6-4874-80F4-02F830DF74D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