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基宁
叶小沫的父亲叶至善是叶圣陶的长子,始终陪伴在叶圣陶左右,孙女叶小沫也就和爷爷一起生活了四十年。叶小沫记得,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每学期开学,她都会抱着新包好书皮的教科书去找爷爷。爷爷就会放下手里的工作,拿起毛笔,在书皮上写下科目、年级、姓名。随着年级的增长,需要写的书也越来越多。“爷爷的字写得工工整整,就像印上去的一样,非常漂亮,每次我都会高高兴兴地,从他那儿抱走一大摞写好书皮的书。那时候我站在他的身旁看他写字的情景,直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我还小,觉得这一切都再平常不过了,现在想起来真的是既珍贵又幸福。”如今七十多岁的叶小沫,每每回忆起这些画面,都会倍感温馨。
很多人以为,作为大教育家的叶圣陶,在教育自己家晚辈的时候,一定会有很多规矩和理念。叶小沫却说:长久和爷爷生活在一起就会知道,爷爷从不说教,他始终坚持的是:教育,身教重于言教。“說到底,他就是通过生活中的每一件事情,用自己的行动,把方法、经验和道理,很耐心地教给后辈,让我们从小养成好习惯的。”
叶小沫最近一次回苏州参与公众活动,是去苏州甪(音lù)直的叶圣陶研究中心,参加《圣陶日记1910—1916》手稿仿真本的出版和捐赠活动。我因为采访工作,曾几次和叶小沫不期而遇,也在不同场合不止一次地听她说:“我一直以为,是认真成就了爷爷。”当我在现场看到那一本本叶圣陶从十七岁开始写的日记时,我对叶小沫的这句话有了切身体会。我想,叶圣陶从十七岁开始坚持写日记,一直写到九十几岁,直到视力实在太差了,没有办法写了,还要请家人帮他记录,这种坚持和认真,正是他做人和做事的缩影。
“爷爷一生经历了清朝末年、辛亥革命、五四运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新中国成立等时间节点,除了战乱时散失了的,如今我们整理出来的,足足有七百多万字。更难得的是,日记本是写给自己看的,他写字也那么认真,直到眼睛已经看不太清楚了,写出来的字依旧是一笔一画。这为我们整理他的日记提供了极大的方便。试想,如果他的字写得潦潦草草,每一页都有许多字要我们去猜,去查找,那这七百多万字日记要什么时候才能完成啊。爷爷写字永远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这就是他的习惯。”叶小沫感慨地说。
《圣陶日记1910—1916》是叶圣陶最早的日记,刚好记录了他从一个学生转变为老师的全过程。1912年,十八岁的叶圣陶从草桥中学毕业,心怀“立国之本、首在教育”的理想,来到了言子庙小学当教师。这所小学当时设施简陋,课堂三间,教师三人。叶圣陶没有受过专业的师范教育训练,初为人师的他对于教师职业很是忐忑不安,情绪也不稳定。
从日记中可以看到,有时候,叶圣陶看到学生“稍有进步”,就觉得“大增兴趣”,感悟到“学生与教师之精神固互相提携互相竞进者也”。有时候,当他的课堂出现“嚣乱不堪”的情况时,他就会感到“汗颜”和“深为之悲”。“人们都说爷爷是教育家,他是从一开始教书就热爱上了教育事业的吗?现在我们看他当年的日记,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的,开始的时候他也苦恼过、迷茫过。”叶小沫说。
叶圣陶在言子庙小学当了两年教师,却被学校以缩减班次为由解聘了。真实的原因是什么?或许也能从他的日记中找出答案,《圣陶日记1910—1916》中记录了不少叶圣陶对当时教育弊端的批评,比如,督学来校视察,转了几分钟就走了。他说:脚都没站稳,什么都不看,怎能算是视察?再如,学校为保护花草,禁止学生进入花园。他说:学生不能亲近自然,即使没有一花一叶受到损坏,又有什么用?这样的质疑和另类,在观念陈旧的学校里显然是不合时宜的。
1917年,叶圣陶接受中学同学的邀请,来到苏州东郊甪直镇的吴县县立第五高等小学任教,在这里,他和他年轻的同事们,对旧的教育制度进行改革和实践,编写白话文教材,开展各种课外活动,真正践行了一直存在于他们心中的教育理想。
在甪直,叶圣陶尤为重视课外实践。他带领学生在一片荒地上办起了“生生农场”,“生生”两字指的是先生和学生,师生共同开荒种地,让学生们接触实际的农业劳动。开办“商店”,由学生经营,引导他们在做书籍、纸张、笔墨的买卖中学会“算账”。开设“博览室”,订阅先进的报刊,汇集当地的文物和书籍,激发学生热爱乡土的感情。建造戏台,让学生通过排戏演戏学会表演,懂得欣赏。还召开“恳亲会”,把学生的习作、字画、雕刻以及种植的瓜豆蔬菜陈列出来,请家长们来校观赏。这些努力的探索和实践,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通过这样的教育,把孩子们培养成具有公民意识、对社会有用的人。
这样的教育理念,在当年非常了不起。在甪直的三年半,叶圣陶对教师的认识不断深化,认为教师是应该不断学习、不断成长的,尤其要向自己的教育对象学习:“只有做学生的学生,才能做学生的先生”。
“爷爷在甪直教了三年半的书,他尝到了当教师的甜头,奠定了他一辈子搞基础教育、关心和热爱教育的底子。他自己也说过:‘我真正的教育生涯和创作生涯是从甪直开始的’。”叶小沫介绍说,离开甪直以后,叶圣陶从事具体教师工作的经历并不多,却从此一生关心基础教育。他编辑过中小学生课本,写了大量有关教育问题的探讨文章,提出过许多关于教育的主张和建议。
早在1941年,叶圣陶在《如果我当教师》一文中,就曾对教育下过这样的定义:我想“教育”这个词儿,往精深的方面说,一些专家可以写成巨大的著作,可是,往粗浅的方面说,“养成好习惯”一句话也就说明了它的含义。在这篇文章中,叶圣陶特别强调“养成小朋友的好习惯,我将从最细微最切近的事物入手;但硬是要养成,决不马虎了事。”
叶小沫说,爷爷为了让他们从小“养成好习惯”,正是像当年写下的誓言那样,一点也不马虎了事。
还在孙辈们很小的时候,叶圣陶就告诉他们:在递给别人刀子的时候,要把刀柄对着对方,为的是让对方好接手;在放餐桌碗筷时,筷子要放在碟子的右边,调羹的把要一顺向右,为的是让用餐的人拿起来顺手;在公共场所,在有人休息和谈话的地方,走路的脚步要放轻,关门的动作要放轻,放东西的声音要放轻,为的是不要影响到人家……
“为了这些习惯的养成,爷爷曾一遍遍地训练我们。”叶小沫回忆,自己小时候不长记性,急急忙忙出门,就把门重重地一甩,发出“哐”的一声,因此她不止一次被爷爷叫回来,把门打开,重新轻轻地关上,反复练习,直到养成习惯。“不仅是我,我弟弟永和小时候也挨过罚,他知道错了,赶紧躲到了姑奶奶的屋里,没想到还是被爷爷揪着耳朵拽回来重新关门。这是弟弟唯一一次被爷爷揪耳朵,从那以后,他就是再着急,也不会随手甩门了。”
“这些做事要替别人着想的好习惯,正是在爷爷不厌其烦的督促下养成的,使我们至今受益匪浅。”叶小沫感慨地说。“在我们长大以后,会写信了,爷爷就对我们说,写信的时候一定要为接信的人着想,接信人想知道的事情,在回信的时候一定不要漏掉;写信封的时候,收信人的地址和姓名一定要写清楚,为的是方便邮递员的投递。后来我当了编辑,爷爷又告诉我,写文章一定要为读者着想,句子要通顺,意思要明白;抄写稿子的时候一定要为排字工人着想,字要写得清楚,不要叫排字工人去猜;稿子发表了要为作者着想,尽快寄样书样报,尽快寄稿费,作者等着看呢……爷爷教我们为别人着想的事情还有很多,看起来都是一些非常平常的小事情,但是在爷爷看来这些都不是小事情,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们,就是希望我们能把这些当成事,养成习惯。”
关于爷爷如何教自己写信,叶小沫的印象最深刻。1966年底,高中生叶小沫去了北大荒,成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农业工人。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家独立生活,和家里互通消息全靠写信。“写信要为接信的人着想”,爷爷这句看似简单的话,她却常常做不到:上一封信说自己病了,下一封信就忘了说病已经好了,让在北京的爷爷、妈妈担心。
在北大荒的那四年,是叶小沫和爷爷通信最多的四年。爷爷在信里从不说教,都是平等地和她交谈。而读叶小沫的信,他总是像一位认真的语文老师评改作文一样,看到写得好的地方,一定会称赞,发现错误,一定会指出,甚至每封信里的错别字,都会一一挑出来,写在旧台历的背后,回信的时候附在后面,让孙女今后一定要改正。
在北大荒的那几年里,还是高中生的叶小沫曾做过一年的小学教师。当年生产队长找叶小沫谈话,说让她去连队新建的小学教书,于是,没有经过任何培训的她,一脸兴奋却又不知所措地走上了讲台,讲台下面坐着一年级和三年级两个年级的学生,她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如何在一堂课里安排两个年级的教学。
开学没几天,叶小沫就收到了爷爷的一封长信。原来叶圣陶知道孙女当了教师,特意写信把自己几十年来对教育的思考说给她听:“教”好比牵着小孩的手带他走路。他开头不会走,故而要牵着他的手带他走,目的在于他自己能够走。待他自己能够走了,就把手放了,这就是“做到不用教”了。教师有这样的思想,他的“教”才是活的……爷爷在信中反复提醒叶小沫:做教师如果以为就该永远“教”下去,那就是“死”的了,你一定不能做这样的老师。时隔多年,叶小沫对这封信的内容依旧记得很牢。
回想起来,爷爷当年信里的话虽然说得清楚、具体又浅显,却包含了深刻的道理。对于刚刚做教师的叶小沫来说,信的内容似乎看明白了,但是对其中的道理不过是一知半解。她虽然努力按照爷爷信上说的去做,但是一年的教学生活并没有得到更多的领悟。
不过有一件事,叶小沫确信一定会在那些孩子的心中埋下一颗种子。
叶小沫做老师后,叶圣陶就把这所远在北大荒的小学挂在心间,他特地买了一张大尺幅的全国地图,一直想寄过去,又怕邮寄过程中被弄皱,终于等到有回北京探亲的战友回北大荒,就托他带给了叶小沫。他让小沫把这张地图钉在教室的白墙上,告诉孩子们祖国有多大,告诉他们一些基本的地理常识。这果然给这些农村的孩子们带来了不小的惊喜,他们围着地图让叶小沫指给他们看,北京在哪,他们的小学在哪……
“当我告诉他们,依兰县城在地图上不过是个小黑点,我们所在的四连在地图上根本找不到的时候,他们一脸惊讶和失望的表情,至今还留在我的脑海里。”叶小沫笑着回忆说,最初她还不无遗憾地想,这些孩子中间许多人连县城都没去过,即使有了地图,恐怕也无法想象祖国有多么辽阔吧。
事实上,叶圣陶送来的地图,并不是一件简简单单的教具。随后而至的一封信里,他明确给叶小沫提出,要告诉孩子们:“黑龙江和福建,中间隔着哪些省?黑龙江到贵州,该怎么走法?黄河和长江各经过哪些省?南北的纵贯铁路有几条?东西的横贯铁路有几条……”就这样,循着叶圣陶的指引,叶小沫和孩子们一起边看边互相发问,一路下来,不断打开了一扇又一扇通往外界的神奇之窗。
叶小沫说:“爷爷让我教孩子们看地图,是要孩子们学会看地图,要带着问题看地图,引导孩子们多想和多问,其实就是要让教最终达到不需要教。”
1930年,叶圣陶在《做了父亲》一文中这样写道:“一定要有理想的小学才把儿女送去,无异看儿女作特别珍贵特别柔弱的花草,所以要保藏在装着暖气管的玻璃花房里。特别珍贵么,除了有些国家的华胄贵族,谁也不肯对儿女做这样的夸大口吻。特别柔弱么,那又是心所不甘,要抵挡得风雨,经历得霜雪,这才可喜——我现在作这样想,自笑以前的忧虑殊属无谓。”
叶圣陶有三个孩子,分别起名为至善、至美、至诚,真、善、美是叶圣陶一生的追求,取这三个名字,显然是对孩子们的美好祝愿。从上面那段话可以看出,作为父亲,他确实也曾试图为孩子选择一所所谓的“好”学校。经过成熟地思考,他不再为此忧虑,在想明白如何才是真正的爱孩子,只有把孩子送进所谓的好学校才能助他们成才吗,学历和实际能力到底哪個更重要后……这些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从那以后,无论是对子女还是孙辈,叶圣陶都坚持让他们和大家的孩子一样,读普通的学校,他的两个儿子甚至连大学的门也没有进过。叶小沫说:“爷爷本人的成长经历对他的影响很大,他的成功主要靠的是自学和认真,所以他不很看重学历,对子女的分数也没有要求。当年同意叔叔退学,决不是过分惯着孩子,只不过他始终认为,不是只有念书才能称得上受‘教育’。”
叶小沫所提到的“退学事件”,当年曾闹得沸沸扬扬。原来叶圣陶的小儿子叶至诚在读高中的时候,曾在作文里发牢骚:语文老师、数学老师各有各的要求,一天满满当当,根本记不住……好像学习是为了应付老师。书不想念了,要退学!叶圣陶看了作文,当真给儿子办了退学手续,甚至还把这篇作文刊发在自己主编的《中学生》杂志上,引发众多讨论。而“高中肄业”的叶至诚后来进了上海开明书店当练习生,看管库房,整理杂书,自学成才,最终成长为一位优秀的编辑和作家。
倘若说三个子女读书时,叶圣陶只是开明书店的编辑,他似乎没有能力和条件,为子女创造更好的教育环境,但是解放后,叶圣陶曾先后担任国家教育部副部长和人民教育出版社社长,他的孙子孙女们,也都没上过北京的名校,而是被送进离家最近的学校读书。在小沫兄妹几人的成长过程中,叶圣陶对孙辈的要求是一脉相承的,从不规定他们必须看什么书,背什么文章;也不要求分数要排在班里的第几名,一定要考什么学校等。
1981年11月,叶圣陶已是一位87岁的老人,在听完叶小沫给他念了《中国青年》杂志上刊载的《来自中学生的呼吁》后,心里非常不舒服,当晚写下了《我呼吁》一文。文中呼吁社會救救孩子,各个方面都来关注片面追求升学率造成的严重后果,并振聋发聩地说:进大学是成才的一条道路,可不是唯一的道路。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叶圣陶的呼吁依旧引人深思。
相对于成绩来说,叶圣陶更关注的是孩子们的兴趣爱好。他更愿意听孩子们说说自己看的课外书和电影,参加的各种课外活动。叶小沫的父亲叶至善,从小喜欢拆装家里的钟表,从不会因此遭受批评。叶圣陶知道他喜欢天文和生物,竟然在经济并不宽裕的状况下,给他买了天文望远镜和显微镜。在中学阶段,因为三兄妹都喜欢作文,叶圣陶就鼓励他们写,晚上吃完饭后,把他们聚在一起,一边讨论,一边修改,最终帮三兄妹出版了作文集《花萼》和《三叶》,这两本被他们自己称为“作文本”的书,至今畅销。
关于爷爷给自己改作文的过往,叶小沫也记忆犹新。四五年级的时候,她喜欢上了写作文,那时候写好一篇就会拿给爷爷看,爷爷每次都会放下手里的事情,先帮她看作文,从来没有说过她写得不好,只是一边念一边改,碰到不通顺的地方和没说清楚的意思,就会向叶小沫发问,帮她改正。
“爷爷喜欢在我写的好句子后面画圈,一个圈的时候多,也有两个圈的时候,最多的时候会有三个圈。这个时候我笑他也笑,开心极了。他给我改过的稿子钉成了一个本,我常常会拿出来看看,琢磨他是怎么改的,为什么这样改。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学会写作文的。”叶小沫学写作文的经历着实让人羡慕。
1962年,刚上初一的叶小沫看到墙上壁虎捉虫子的一幕,觉得挺有意思,就写了一篇题为“壁虎捉虫”的作文,后来被语文老师选中,参加了《北京晚报》举办的中学生作文比赛。结果她的作文从上万篇参赛作品中脱颖而出,最终和另外十九篇文章结集出版,还一度被选进小学三年级的语文课本。
“爷爷喜欢教孩子写作,因为他觉得一个人必须会读和写,才可以与人沟通和表达自己,比如要写信、写总结、写报告。”叶小沫反复强调,叶圣陶从来没有希望他的后人都成为编辑或作家。他在《做了父亲》中曾提到对儿女们未来的期望,是希望他们能够像工人、农民那样,生产出可以供人们切实应用的东西来。
事实上,叶家第三代的职业选择正如叶圣陶所愿。除了叶小沫从事编辑工作外,她的三个兄弟都是工人,而爷爷也一直为他们感到欣慰和自豪。
“拿我来说,我当年积极要求去北大荒,妈妈真的舍不得,爷爷对妈妈说,让小沫去吧,对她来说,那是一种全新的生活,如果现在我还年轻,我也会想去的。妈妈听了爷爷的话,送我去了北大荒。后来我病退回北京做工人,他很支持,常常向我询问车间里的生产情况。再后来我做了编辑,干上了爷爷和爸爸的老本行,他也很高兴,给了我许多具体的指导,还亲自帮我修改稿件。”叶小沫非常庆幸自己能有这样一个自由、宽松和信任的家庭环境,爷爷言传身教给予她的影响,是她一生都用之不尽的宝贵财富。
至今,还常常有人问叶小沫,爷爷叶圣陶有没有给他们留下什么家训,叶小沫总是笑着回答,爷爷从来没有给我们留下写在纸上的家训,但是他的行事守则,他做人做事的态度,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叶家的后人。“爷爷一直认为,做老师,身教永远重于言教,而且这种身教不是做出来给孩子看的,而是自身的修养,是已经养成的习惯,是平日里的一言一行。爷爷就是这样一位老师。我从小生活在爷爷身边,他做人行事的作风,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直到现在,碰到事情我还常常会想,如果是爷爷,他会怎样做,努力照着他的样子去做,争取不让他老人家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