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驴泉

2022-04-30 00:11凌仕江
广州文艺 2022年4期
关键词:达瓦安多金马

凌仕江

荒野草枯,烧云扑面,雪在高处,听见了水的哭声。

很难想象,冰川与江河资源密集的青藏高原,居然也有缺水地带。淘金人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堪比历史预言:不是所有的黄金地段都有黄金。阿里如此,山南如此,安多也如此。藏语吸纳的不确定信息,特别让外来者好奇生疑,“末尾或下部”成为安多解释的一种。地理上,许多游牧民散落在藏区的下部,像天鹅弯着脖子瞧着水面,长久地凝视着自己的倒影。这幅极具审美趣味的水墨画,曾动荡不安地高挂于一个人的失眠之上。

越是遥想一个地方,民间的失眠越持久。

水为水失眠,人因水睡眠。所有流浪的生灵都在为水落荒逃命。之于安多的某些地方,那年月的水,简直珍贵如母乳。高寒草原曾经丰美,现已病入膏肓,仿佛头发散乱、满脸蜡黄、身躯纤弱、产下崽儿却挤不出一滴奶的女人。

山尖尖吹来的沙,覆盖了草尖尖。

自从女人卓嘎跟拉萨淘金人跑了之后,牧人达瓦常常垂头丧气张望天空,栖居于此的动物,更是经受缺水的拷问和致命打击。

过去冰雪融化的河水,此刻已枯干达瓦欢畅的回忆。冰川加速消融,迫使河流想象凝固。没有夜歌行吟的晚上,天上的星子,像是忽然被流云伸出的手,蒙住了眼睛;极地的天河,如同一条绝望止步的路,无法通向暗云中的灿烂千阳。家庭成员多的牧人,早已赶着牲口翻过唐古拉山,挪到山穷水富的青海。达瓦的牦牛和马喘着粗气,只能待在原地,一个个卧在没有一丝水分的河床,像油画中一具具惨烈的瘫尸,伸出舌苔,费力去够草尖上干涸的“盐壳”。

其实那根本不是盐壳,而是风沙制造的垃圾。

当时,这个处于唐古拉地域的养路段,用一匹骡子驮水救济山下的达瓦。可每次的救济只能暂解燃眉之急,毕竟养路段维持生计的水,只能靠山下道班的井水保障。尽管骡子驮来了水,可那不足日常家庭一天所需的三分之一,达瓦惜水如命,除了省着烧水喝,做饭吃,捏糌粑,打酥油,从舍不得用水抹一把黢黑的脸。

看着生死攸关的牲口,达瓦的心里犯起了愁。

雪或雨,如火堆里添加的柴禾,在一个牧人心里孤独燃烧。正当这节骨眼上,一头膘肥体壮的马,嘴里冒着白烟,一路长啸嘶鸣,从山那边的铁丝网堡垒处,踏着烟尘强行突围养护段。那急不可耐的样儿,像是上帝派来的陌生信使,着实要告诉人类一个惊世骇俗的秘密。

此时,护路员李双良刚把两个装满水的皮袋子系好结口,架在骡子背上,准备朝山下那顶黢黑的帐篷赶去。谁料,这不速之客以千里眼的识别穿透力,盯着骡子背上的皮袋子,就像发现了一件拯救地球的秘密武器。它用左前蹄搭在骡子的右前蹄上,眼中有个声音在反复低语:骡子,骡子,你赶紧停下来,我有一件要紧事告诉你,千万耽误不得呀。

李双良朝他的骡子心照不宣地挤过眼色,疑惑地瞅着这不知从何而来的马。运水路上,藏羚羊排队拦路索水的情形,条件反射地闪现脑海。左右为难的李双良,最终用他吼秦腔的嗓子,乌汹汹地吼几嗓,藏羚羊就会四散天涯。可眼前这匹马,不顾李双良青筋脖子吼,它专注地盯着骡子背上的皮袋子,始终不肯离去。

李双良有些迟疑,生为人和动物,谁离开了水都活不出生命该有的样子,更何况一匹马,拼命找水活日子是它的本能。显然,它不是来找骡子谈情说爱的,此水是命,命也是水。李双良前前后后瞄了它一眼,马在骡子屁股后面哒哒哒地紧跟着,像一个押镖局的忠诚保镖。它见骡子没有停下的意思,突然竖起前蹄趴在骡子身上,一头朝皮袋子顶去。

骡子招架不住,急得原地转圈打旋。

“咦——呀呀呀呀……”李双良终于熬不过马的纠缠,举起手中的鞭儿,在空中用力地打了一记脆亮的响儿,奔跑的火光从他眼中飞奔而出,试图将马和骡子阻断、分开。

也许,段长老李的经验早有说明,运水的骡子在中途不能随意停歇,更不能随便给其他动物水喝。这经验看似有些冷血无情,实则早被写进养路段后来者遭遇的现实生活命题里,危难时刻的每一滴水,都可能关乎一条性命啊。一路上,骡子与马就这样推推搡搡地对视着。它们时而摩拳擦掌,时而眼脸相接,有时马会生气地横在骡子面前,用头顶阻挠骡子前行。

这一切都被李双良看在眼里,究竟什么办法才能让骡子把马甩开呢?原本这个小伙子只是内地公路技校毕业不足两年的书生。他用脸紧紧贴着骡耳,用手拍拍骡子背说,兄弟,面对这外来的强盗,你必须给我挺住!马狠狠地瞥了李双良几眼,气急败坏地在骡子面前捶胸顿足,那举在空中的蹄子,掷地有声地落在大地上,重复着“嗒嗒嗒”的愤怒,它强烈反对自己被人污蔑是强盗。李双良警惕地看了马一眼,独自放慢脚步,倚在一块刻有佛像和经文的石头上,想这家伙到底从何而来——头部短,耳朵尖长,吻端圆钝,颜色偏黑,全身被毛以红棕色为主,肩高大约有140厘米,背部脊线、鬃毛、尾部末端被毛颜色深,吻端上方、颈下、胸部、腹部、四肢等处被毛污白色,与躯干两侧颜色界线分明。

论形象,这匹马的确不像人间的凡马,它的唯美与俊秀,似乎是天上的房星下凡。

四野寂静无声,只有太阳的金边,在山峰的云朵上穿行闪亮。李双良目不转睛,被那金色的光芒刺得生疼,那温柔的余光如彩色的灰,一缕缕落在马背上,眨眼之间,又粉饰到骡子身上。

远处的扎曲河,不时有低徊的山歌,飞过雪山,飞过湖泊,飞过帐篷,飞进他耳朵:康巴的汉子,安多的马……他禁不住回想起一年前的盛夏,一个人不顾高原反应前来养路段报到,山下的达瓦骑着白马,在山口迎接他时的情景。如玉的白马白得刺眼,身上的鬃毛像被风梳理过那样飘逸,那醉眼的透明如洗发水清洁后的美丽;马背上的达瓦更是牛高马大,手腕之间的哈达恰似流散的白云,只有麻花辫子上粗大的红头穗,证实着这个浑身上下充满野性的康巴汉子的身份。李双良见了达瓦,有些胆怯,不敢多看对方一眼,卷起的舌头突然有些不听使唤。

你是?是,是我爸让你来接我的吧?

达瓦初见草一样的李双良,不屑地将眼光抛到三万英尺的云朵之上,迅即用藏语从肚子里憋出两个气鼓鼓的字——孬种。然后,他止不住地对着山冈上盘旋的秃鹫狂啸,不甘示弱的秃鹫把他的歇斯底里,一根根从大地上猛然叼走,如同季节来不及细嚼慢咽的枯草,它的结局总是要被一陣风收容,只是将火种递给风口浪尖的是秃鹫——它们甚至把嘴里衔着的枯草,恶狠狠地摔在坚硬的石头上,横竖不顺眼地割成几段。

你……你……你告诉我,你怎么能让我相信,你就是段长老李的儿子?

一摇三晃的李双良,望着达瓦直发愣。

达瓦纵身下马,接过李双良的行李,并为他戴上哈达——谢谢你来了,安多这地方只能委屈你了,我们的大学生。达瓦握住李双良的手,久久不放,甚至控制不住地加大力气紧握。李双良好不容易挣脱达瓦的粗猛之手,退缩几步却被达瓦顺手一把打捞上马。李双良对达瓦的行为很是不解,怎么才第一眼就成了别人眼中的孬种?白马在路上飞奔,烟尘过眼消散,达瓦将食指和拇指放进嘴里,用力吹了一声尖锐的口哨。狂乱奔袭的马群和牦牛,在大风中跳了几个舞,算是热烈欢迎青年养路工李双良的到来!

我不是孬种。李双良常常在心里提醒自己。尽管他不能和达瓦的体魄相提并论,但他也绝不是好惹的“孬种”。虽然后来达瓦教他骑过几次马,还很不信任地质问:“你知不知道,那几个刚来几天就跑了的家伙,他们的身体要比你强壮十倍!”没想到就是这话,会如电光一样击中李双良身躯里的自尊——“达瓦,你是不是瞧不起一个身体看似一根草的人,现在我这根草站在安多的风里不动,你可以随便来敲敲我的瘦骨,随便你有多野的力气,就全部来吧!”达瓦轻蔑的眼光,像风一样轻蔑地扫过李双良的嶙峋瘦骨,可当他伸出手,上前几次敲李双良的瘦骨,却感受到了李双良灵魂里发出的铮铮铜声——“我不是安多的草,但我照样可以在安多的风里站如松。”

李双良双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原本他是想弄清让他产生强烈质疑的马的表情,可脑海里占据海量画面的全是野性十足的达瓦。其实,达瓦嘴里跑出来的“孬种”,李双良经过现实的安多生活后明白并不是指他。索性,李双良只好承认自己过去对天空、大地、湖水、草原、出没于此的野生动物包括天鹅有过赞叹,却从未如此细致打量一匹马的存在。即使在赛马节上,他跟随好朋友达瓦也没见过长势如此优良的马。他越看越困惑,这马竟与骡子的长相有几分相似。

马和骡子此刻正在接吻。

李双良警觉地一声咳嗽。

马扭过头老练地剜了他一眼,心想,李双良呀李双良,你这根被风吹得晃呀晃的草,你不认识我,不懂我也就罢了,你可知在安多草原,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根草呀……呸!等着后悔去吧。于是它扭过头,大胆看着骡子的眼睛,像是已经酝酿好最后的表白。哪知,此时一只迷路的蚊子,突然扑进李双良的眼睛。马终于逮着机会,仿佛长出了无形的翅羽,立刻腾空而起,叼起骡子背上的两个皮袋子扬长而去。

李双良慌乱中揉搓难受的眼睛,鞭子已从手中抖落在地。踉跄几步,他坐倒草地,蒙住干涩泛红的眼睛,天鹅扑闪着翅膀直冲他一路高歌。他白了天鹅一眼,弯曲的身子忽然像拉直的弹簧,启动脚步,奋起直追。骡子停在原地,露出两排对整的大牙,发出“嗬嗬”的笑声,望着他一往无前挥舞空中的双手,像一个被动物遗弃的失败者。

“站住,站住,你给我停下来,站住!”

达瓦闻声,撩开帐篷之门,朝山上晃了几眼,立刻松开白马的拴绳,纵身跃上马,向着那马逃跑的方向追去。

草原上两个汉子的影子在飞。

“等等我,达瓦拉。”李双良急中生智,突然回跑几步来了个后空翻,稳稳地坐在骡子背上,咬定青山不放松地向着目标追赶。他不时地从马匹消失的影儿里收回目光,移向侧方一路紧追的达瓦身上。此时,达瓦收紧缰绳侧过身向他招手。他俩的距离越来越近,李双良一边埋怨骡子的速度太慢,一边抱怨达瓦没管好自己的马,怎么放马出来抢水?

“我的马和牦牛都在帐篷附近,它们一个也没少呢!不信,你去数一数。”

“噢,原来这不是你的马?”李双良很是纳闷,真是看走眼了吗?既然不是达瓦的马,那又会是谁家的马呢?除了达瓦,荒原几十里,已经很长时间不见牧人了。莫非这是传说中的野马?可他对野马只停留在老李口说无凭的想象里。他狠狠地朝骡子屁股拍了一巴掌,加快前进的速度。李双良想冲到达瓦前面去,再次辨认那一个抢水的贼,究竟是何方神兽。可刚要超越达瓦身边时,达瓦急忙收短缰绳,停了下来。

“几里几里嗦(藏语:神必胜)。”达瓦边吼,边从怀里掏出吾尔朵——那是一条不足两米长的羊毛花纹绳编,中间有一段柔软的宽带空间。李双良从骡子背上滑下地来,凑近看着这不明何物的玩意,直翻白眼。达瓦用食指紧紧勾住吾尔朵一端的套环,另一端用拇指捏住一块准备好的石子,他胜算在握地瞄准了目标,然后松开拇指,石子千钧一发。

吾尔朵在李双良头顶上空,神速地抛出一道弧线,脱离绳子束缚的石子,无可阻挡地去了远方……李双良有一种失措的懊恼,站在原地一头雾水,跑马的影子,在他模糊的视线里折折叠叠,突然中箭般一个跟斗栽倒在地,两个皮袋子如两枚绽放的重磅炸弹,顿时烟尘四起。

落日以红色和紫色的光辉舔着潮湿的大地。

紧追不放的达瓦跳下马,几步撵过去,操起长鞭,雨丝断线般抽打在这匹马的身上。很快马被打得浑身青筋直冒,可它躺在原地岿然不动,也不嘶嚎,甚至一声疼痛求饶的哀鸣也没有。它平静地看着满脸狰狞的达瓦,仿佛在為自己浪费人类救命之水的行为赎罪。顺着鞭痕沥出的血迹,鞭子红了,马背红了,枯草红了,黑云散尽的天边,一抹猩红渐渐浸染灿烂千阳。

眼里布满血丝的马,沐浴在层层叠叠的光束下面,如一尊千年出土的金马,青春焕发,光芒闪耀,环绕生辉。

站在达瓦身后的白马和骡子,不时把头深埋,泪水和鼻涕将它们的脸糊了厚厚一层。李双良哭了,他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夺过达瓦手中的鞭子:“求求你,达瓦拉,别打了,别打了,平时你可以怪我的优柔寡断,如今你要是还不解恨,就把鞭子抽到我身上吧,今后就算我不吃不喝,也要保证先把水给你送来!”

达瓦冷冷地望着李双良,地平线上最后一抹余晖正悄悄淡出他视野。

困在原地的马很受伤,它凝视着面前有了一丝儿水分的草地,表情肃穆地怔视着达瓦和李双良。它前蹄开始苏醒,不动声色地刨动着泥土。泥沙紧紧地裹挟在它的蹄缝之中。很快,那双蹄像一辆插电的重型机器,开荒破土,快速运转。沙和土,在空中如浪花翻飞。达瓦对马的动作十分不解,他将头埋得低低的,越看越发现不对,这哪里是谁家跑来抢水的马,这分明是草原上的野马呀!

“不对,达瓦拉,你看看那边。”李双良立即打断了达瓦的猜想。

达瓦站起身,顺着李双良手指方向看去,前面是两匹领军的高头大马,形象与跪在地上那金色的马一模一样,后面则是一群,足有几百匹,像土地里突然冒出来的神兵天将,那是达瓦放牧几十年从未见过的奇观。他顿觉事态不妙,拉着李双良的手警惕地掉转方向,可为时已晚,无论他们从什么方向跑,都未跑出一双双精灵的眼睛。加入野马群的其他野生动物,绝不止一种,那么多眼睛锋利地逼视着这世上的两个人影,最后他俩不得不一步步倒退,倒退,再倒退,来势汹涌的动物群已将他们层层包围,没有一丝缝隙可以让他们逃命。

白夜如光的月像一把锈刀,切走了世间所有多余的素材,只留下明媚的云彩陪伴大地的沧桑。风听见草拔节的声音,草听见泥土舒软的歌唱,世界在那一刻停止了喧哗与骚动,只见一双双整齐划一的蹄子,在那匹金马跪着的地方,重复着同一个刨土的动作。

如水蹄花,一朵一朵溅起,又落下。

雪豹立起身子饮不尽豪爽,黑颈鹤抖动翅膀舒展脖子,淋得湿漉漉的野牦牛开始跳起欢腾的锅庄舞,藏羚羊排起队喝过一肚子水后,频频向金马彬彬有礼地点头致谢。李双良轻巧地挤出动物群,拿着自己随身携带的军用小水壶,从马蹄下接了满满一壶,送到他的骡子嘴边。

骡子摆摆头,它不想喝金马以死奋蹄获得的水,仰视天空中显山露水的白月光,它长长地“嗬”了一声,似乎在向苍天申冤同类命运疼痛的不平。霞光藏不住水的喜悦,李双良的骡子与达瓦的马,缓慢地迈开步子,加入到野生动物世界中。它俩伸出舌头,舔舔金马的眼睛,它们只想感激金马为它们作出的牺牲。金马用含情的眼睛,也舔了舔它们的眼睛。达瓦浑身使出与野牦牛摔跤的牛劲,终于挣脱动物们的捆绑,一头甩出千朵晶莹水花。金马眼中的泪水和智慧,照见他的满脸水珠,同时也照见人类的悔恨。

月光隐蔽的脸洗清掉尘世的雀斑。

天边最后的余晖消失殆尽。刀锋般的月光,在天幕里穿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奇幻的冰球,在蓝色夜空的深沉面积之上滚动。

风太孤独,水不寂寞。

花在水的浸润中,一片片次第开放,水在花的倒影中,呈现出一个野生动物王国的全部。雪鸡静静地停止歌唱,蹲在金马身边,围住马蹄形里汩汩而出的清泉,享受着一个盛大夜晚的清凉。

月光虽老,但不沉默;夜越泛蓝,青云说话。

李双良一直认为,段长父亲老李是个无情的硬汉,可当他讲起运水途中发生的这场经历,老李抽泣得像个失声的少年!

蓝色冰球,至今仍在消融,如一颗透明的天鹅蛋,时时刻刻都在变软变小变亮,甚至发出无人倾听的求救信号。当小李牵着老李去看那一汪泉眼的下午,欢呼雀跃的老段长在天路上,忽然像变了一个人:回来了,回来了,整整四十年,它们终于回来了!李双良傻傻地看着老父亲,他不知段长老李在说什么。脚下的野马群,向着他俩狂奔而来,点点头,打着响鼻,忽地一阵,又跑得不见踪影。可那是野马吗?父亲孩子般没有方向地追赶着,累了便摘下一朵马兰花,递到它的唇边,然后对李双良慢悠悠地讲道……双良,这不是野马,你和达瓦所说的金马,就是藏野驴呀,你看,它们的形态特征与野马非常相似,它们喜欢集群生活,哪怕一只也不愿掉队,安多的藏野驴最擅长奔跑,那警惕性要比达瓦家的白马高出几十倍。在缺水的环境中,能够找到水源,并用蹄刨坑挖出水来让同类饮用。双良,你记住,这本事只有藏野驴才有呀……

时间可以被水见血封喉,但水困不住时间流淌。

当藏野驴星星般布满草原的时候,达瓦的山歌如清泉喷涌,一泻千里,辽阔回旋:康巴的漢子,安多的马,老李的天路,小李的泉……后来,往返藏地的人们,都经不起达瓦的歌声诱惑,纷纷结伴同行去安多,看那一汪野驴泉。

不远处,一匹匹身披金光的藏野驴,围着清泉,瞧着自己唯美的影子,在想着什么。

老得走不动路的达瓦,摇着经筒,捋着长顺的白须,站在炊烟上升的帐篷边,对前呼后拥的旅者们反复强调,自己不是导游,只因年轻干渴时,喝了野驴泉的水,喉咙里自然就流淌出了动人的歌谣。

阳光在翠绿金黄的云层里,卷起鹰过无痕的千堆雪。

旅者单膝跪地,举起手机,将红光满面的达瓦框进青青的牧场。他们谈笑风生的背景里,有一只纯白的小马驹,嘴里吊着老马的奶子,眼却偷望着静静搭在拴马桩上的吾尔朵,一脸坏笑如婴孩般甜美。

责任编辑:梁智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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