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黄州山水书写

2022-04-29 00:44柯欢
秀江南 2022年6期
关键词:武昌黄州苏轼

柯欢

苏轼黄州时期写作大量有关山水游览之作,黄州的山水既给他提供审美享受,也让处于贬谪的诗人生出被弃绝、被囚禁之感。期望突破此感、寻求自由的诗人突出地域限制,在周边地区的山水人情之中忘怀得失。苏轼此类作品不仅有理致,还运用了拟人的手法和丰富的想象。

山水自古就是文人笔下的书写对象,《文心雕龙·神思》篇就有“情满山、意溢海”之说,每次山水游览,不仅仅是对壮丽风景的客观描摹,更是文人骚客内心情感的抒发。其笔下的山水早已褪去那本来的面貌,成为景和情融合的统一体。苏轼元丰三年被贬黄州,内心郁结的苏轼创作了大量优秀的作品。其一生中许多脍炙人口的诗词文都作于此时,其中不乏颇多山水书写之作。

黄州有“滨江带山”之势,有很多灵秀的山水河湖。据《黄冈县志》(光绪)记载:“东北之山脉自天柱,西

南至麻城为龟峰山,又回绕为黄蘖山,起伏入邑北境,为大崎山。自大崎山东南,为小崎山......”黄州北部的麻城县位于大别山中段南麓。往南的中部地区则是高低

起伏的丘陵山地。据统计,县志中记载有80多座山,大多分布在黄州的东北部。层峦叠嶂的大山形成了天然的屏障,据《麻城县志》(康熙)记录,大别山十三关中著名的“五关”森列北境,成为历史上军事战略要地。王禹偁也在《月波楼咏怀》写道:“近从唐末来,争夺互仇雠。斯楼备矢石,此地控咽喉。终朝望烽燧,连岁事戈矛。”作为守淮要塞、南北要冲的黄州也就成了兵家必争之地。与此同时,东北的高山成了黄州境内诸多河流的发源地。据《黄州府志》(光绪)记载,黄州境内的三大河—举水、倒水和滠河,分别源出麻城县东龟峰山、白沙关和县西老君山。而南部平坦的地势使得河流四处漫衍,与黄州内众多的湖泊,如沙湖、后湖、樟松湖,形成了纵横交错的河湖网。这些河湖成为黄州重要的交通渠道。

苏轼黄州山水之作的情感

苏轼在黄州期间曾游览多处,不论是“涧谷深自暖,梅花应已繁”(《黄州》)的南山,还是“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后赤壁赋》)的赤壁山,抑或是生产“湿莹如玉,深浅红黄之色,或细纹如人手指螺纹”(《怪石供》)怪石的聚宝山。这些山水在苏轼的笔下呈现出奇异的光彩,或是描绘赤壁的江边壮阔之景,零乱的礁石刺破天空、浪涛汹涌地拍打岸边而激起浪花千层。抑或是刻画前往岐亭路上所见之景。初春河水解冻,野火后青草复萌,一切显得格外清秀。苏轼总是能随物赋形,尽显神逸。在苏轼的眼中这些山水美景是供其乐事之物,是其自娱之所需,这也并非世俗的快乐,而是胸中全然无物,也即天地之内,山川草木虫鱼,都是供诗人生出快乐之物。

然而,黄州的山形地势应和着苏轼的贬谪,使他生出别样的苦闷。黄州东北部山地环绕,正因多山的地势而被苏轼称为“山城”。此外,大别山脉乃江淮之分水岭,所以当苏轼在赴黄过淮水时,感慨“回头梁楚郊,永与中原隔”(《过淮》),连绵的山脉将黄州与中原断开。南边的长江隔开了武昌,东边的巴水隔开了蕲州。这山山水水无形仿佛一道道高墙,阻断了诗人的自由,时刻提醒他罪囚的身份,“此身聚散何穷已,未忍悲歌学楚囚”(《陈州与文郎逸民饮别携手河堤上作此诗》)。“乌台诗案”后,苏轼责授“检校尚书水部员外郎、充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苏轼《到黄州谢表》)。被贬谪之人在贬所里时,其所属的州府时常去检查,以要“无令出城及致走失,仍每季具姓名申尚书省。”由此可知,朝廷的律令更是限制了苏轼的人身自由,并且在“一经贬谪,便同长往;回望故里,永还无期”的煎熬中,贬谪诗人的被拘束感也势必日益浓重。人在渴望自由却不可得的矛盾中,内心会陷入沉痛苦闷之中。然而苏轼并未受此局限,而是勇敢地走了出去,去寻求那仅可得的一点自由。

苏轼曾住的临皋亭即位于长江边,“寓居官亭,俯迫大江,几席之下,云涛接天,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王庆源一首》),与江对岸的武昌(今鄂州)相对,“江南武昌山,向我如咫尺”(《和王巩六首》其一)。武昌与黄州不同,属于荆湖北路,苏轼却时时扁舟独往,或是与亲友同游。即使冒着被好事君子加以诽谤的危险,苏轼还是不想局限于此。据乾隆《武昌县志》记载,武昌有诸多山水美景,如虎头山、凤栖山、浮石湖等。在苏轼传世的诗文中涉及的景点有西山、万松岭、樊口、寒溪、菩萨泉、樊山,直接提及西山的有《樊山记》《与子由同游寒溪西山》《武昌西山诗》等。间接去描写西山的作品也有《南堂望西山》(《南堂》五首其一)等,还有很多涉及鄂州其他山水有关的诗作。此外,武昌有众多的人文古迹,如鄂王城、吴王城等,苏轼诗文中写到了吴王故宫、陶公宅、九曲亭等。其弟苏辙也写下了名篇《武昌九曲亭记》。苏轼在游赏名胜古迹的时候,历史的今昔变化,“离离见吴宫,莽莽真楚薮。空传孙郎石,无复陶公柳”(《游武昌寒溪西山寺》),让他思索人生的短暂和渺小,进而出脱自己的境遇。苏轼不仅游其地,更是与当地人有交往,比如居住在刘郎洑的老乡王齐万和王齐愈兄弟的拜访给了初到不久的苏轼极大的安慰,立即与王齐万兄弟写诗,表明自己将在寒食之日请两位饮酒食牛,细细讨论文章、述说古今。同时还有鄂州守朱寿昌,以及于樊口卖酒的黄州潘家兄弟等。

黄州东部毗邻蕲州,两地以巴河为界。据考证,有专门的古渡口—西阳渡连接两地的往来。苏轼曾经此至蕲州游览,他在《书清泉寺词》有记载此游,自己想于黄州买田,遂前往,但因不幸突发疾病,于是往当地名医庞安常家治疗。两人在此期间颇为投缘。在痊愈之后,苏庞二人同游清泉寺。寺庙在蕲水郭门外二里的地方。有王逸少时洗笔之泉,水极甘甜,下面有条河,名兰溪,此溪水向西流淌。

苏轼写下了著名词作《浣溪沙·游蕲水清泉寺》:“君看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道出了艰难处境中的乐观和倔强。苏轼不仅喜爱这蕲地的山水“蕲水溪山,乃尔秀邃耶!”在与蕲人庞安常这次交往后,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苏轼在诗文中多次提此,跟陈季常夸赞它乃“奇士”,赞美他“不以贿谢为急,又颇博物通古今”。

光州毗邻黄州的北部,处于大别山的北麓。苏轼元丰三年赴黄州路上经过此地,并且游览了净居寺。这首诗的序交代了寺庙的位置和历史。净居寺位于光山县南四十里大小苏山之间。据《光山县志》记载,后人以为此山名为大小苏山,是因为苏辙或苏轼的名声,但北齐天保中已名苏山,至建立净居寺而更山名。可见苏轼是十分注重考查地方历史的。苏轼听闻光州有道人朱元经颇有道术而想拜访,但不幸卒世。但苏轼一直关注此事,并写信给故人曹九章,提出安置道人的建议。曹九章此时为光州太守,两人经常通信往来,并且曹九章向苏轼推荐了自己好友、在黄州任通判、为承议郎的孟震。

从一方知州到团练副使、从有权到无权、从自由之身到被囚一隅,这巨大的生命沉沦使苏轼有强烈的被弃感和被拘束感。到邻近的州县一方面使他少了被囚之感,另一方面,诗人也在山水美景中放松自己,在与周边友人的交往中忘怀得失。

苏轼山水之作的艺术手法

深沉的理致

苏轼经常在山水刻画后悟出人生之理。从溪水流向发出“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之慨,更是从途中遇雨之事认识到“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重要心态。由于山水之中多包含古遗址或曾为古人登临游览处,作为后人的苏轼遇此不免生发思考。

苏轼的黄州山水书写作品有着浓厚的古今虚无之感。苏轼对事物喜欢探究其本末,而在他每到一处时就乐意探寻此处的历史。对于经历生死患难并有志难伸的苏轼而言,山河美景不仅以其秀美壮丽让他沉醉,此中的历史往事更是让处于贬谪的苏轼有着更为深沉的思考。苏轼在赤壁时想到赤壁之战,曹操的英姿雄伟随即展开,当其攻破荆州后,向东顺流下到江陵之时,连接的战船漫衍千里之远,飘飞的旗子遮蔽了天空,曹操悠然自得,顿生豪气,“酾酒临江,横槊赋诗”,而一句“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则抹倒前文高大的形象,生出一种虚无之感。其实,赤壁之战的场所并非黄州赤壁,而是赤鼻矶。苏轼自己也知晓此非古战场,其在与范子丰的书信中就提出自己的怀疑,黄州偏西之处,虽然传说是曹操战败的场所,然有人不认可,但苏轼还是将此处当作赤壁之战之地来抒情。其目的是为了借历史书开解自己,消除内心的愁闷。当认识人不过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时,时空被延伸,而人的价值、悲欢、生命就会短暂而微小,自己此时的不幸又是何等微不足道。

苏轼在游武昌山水时,遇到此处的吴王故宫等遗址也会生出浓浓的今昔变化之感,“凄凉吴宫阙,红粉埋故苑”,曾经的吴宫是何等热闹华丽,如今人亡屋败,凄凉早已代替了繁华。

拟人化的手法

苏轼在此类山水书写的作品中,本应无感情的花、草、风、雨等都有了人类的感情。“昨夜东坡春雨足,乌鹊喜,报新晴”(《江城子·梦中了了醉中醒》)“日出西山雨,无晴又有晴”“只有多情流水、伴人行”(《南唐三首》)“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鹧鸪天·林断山明竹隐墙》)诗人用喜乐、多情和殷勤来分别形容鸟儿、流水和夜雨,这些本无情感的事物好似懂了诗人内心的孤独与欣喜,替诗人言说心中之情。

而在《寓居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贵也》更是直接运用拟人手法,详细全面述说诗人的遭遇和痛苦。这首诗中描写了一朵生长在恶劣环境中的海棠,诗人将海棠比作美丽的佳人,身份高贵却落在空谷中,红润的颜色就像少女醉酒后的脸庞,又似薄纱下的粉嫩肌肤,在和煦的春风中微微苏醒。少女般的容颜,雨水滴落其上楚楚动人,“雨中有泪亦凄怆,月下无人更清淑”。这首诗沿用了传统的芳草美人的意象的用法,虽然诗中将海棠比作佳人,但诗人实际是将美丽却生长在荒山中的海棠比作自己,空有一身才华但却贬谪至黄州瘴疠之地。苏轼用拟人手法来生动丰富物之形象的同时,更是借物抒发己之情感。

奇崛的想象

苏轼本人好奇,其想象也是夸张奇崛。在《赤壁赋》中由小舟行于“白露横江,水光接天”赤壁江上的现实之境联想到羽化登仙。其画面宏阔磅礴,无论是月出东山的夜景,还是“乱石穿空,惊涛拍岸”的海边之景,都是极尽描写眼前之景的壮大,给人一种宏阔之感。其能跳出自己的现实,而以一种俯视的视角去观察一切,如想象自己所乘一叶舟在大江上之景。沧海一粟不仅生动刻画其江上之游,更是其艰难的仕途人生乃至千万人之生存现状。

但是面对雄伟的大自然,人不是渺小而疏远,在苏轼的笔下其十分可爱,一句“侣鱼虾而友麋鹿”突破了人与自然的情感障碍。自然界之物不仅可得而且可以支配“长江大欲见庇,探支八月凉风”。一个“探支”将无形的风写得具体生动。风不仅是可以提前预支,更是如食

物可切,“贫家何以娱客?但知抹月批风。”(《和何长官六言次韵》)

苏轼的许多书写山水美景的诗歌不仅注重画面感,而且后半部分的转折更是使整首诗词留下言有尽而意无穷之感。如《雨晴后,步至四望亭下鱼池上,遂自干明寺前东冈上归,二首》其二,诗歌先描绘四望亭周边的景色,突出一个“静”字,尾句以“鹳鹤来何处,号鸣满夕阳”收束,安静寂寥的天地只剩鹳鹤的鸣叫响彻整个空间。虽然是以声音来打破寂静,却更突出环境的安静。

(作者单位:北方民族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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