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一场如期而至的大雪（外一篇）

水兵

北方的冬天，大雪是标志，是人们幻想美好的季节。偶尔的一片雪花，都会给世间带来惊喜：哦，下雪了，瑞雪兆丰年啊！

可今年，时令已过了大雪节气，天空晴朗，阳光普照，午后的温度像春天。便是那些高乔矮灌草皮苔藓，也舍不得褪去最后的绿色;菜地里的辣椒、茄子，茎早该枯萎了，却赌气似的开着雪一样的小花瓣，倔强地举着紫风铃一样的小喇叭;还有一些小昆虫们，早该冬眠了，却冷不丁仍在餐桌上、阳光下，细声屏气地飞来飞去。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成了冬的笑话和装在线装书里的调侃 。

老皇历一样的经验不灵了，上了岁数的人们有些失落，站在屋檐下耀眼的阳光里嘟囔着：哎，现在啥都不是了，季节不算季节，时令不算时令，该冷时不冷，该热时不热，四季分明的界限模糊了，老天爷也神经错乱了。

过去的北方，时令一到，便天寒地冻，冰雪交加，才有了“大河上下，顿失滔滔”的壮观，才有了鲁迅先生“暖国的雨，朔方的雪”之佳句。

一直在温吞水一样的日子里生活，今天仿佛昨天，或者说就是在重复昨天。我需要虚拟一场如期而至的大雪，用冰冷刺激一下模糊的头脑，重返童年的记忆和想象——

大雪来临的时候，我们应该围炉取暖，应该在玻璃窗上贴些不媚不俗的笑脸，最好是用冻红的小手指，画一双望向苍山和大野的眼。

在千山鸟飞绝的日子里，我们会在人迹罕至的小径之上，做一些梨花般的铺垫，然后，听指尖弹响“燕山雪花大如席”的胡弦;我们会在枯藤老树昏鸦的小桥上，看“梅须逊雪三分白”，闻“雪却输梅一段香”;我们需要随风潜入夜的温软，也需要人世间有更多照亮黑暗的灯盏，即使照不到那么遥远，也要让麻雀一样卑微的生灵，有光照的祈盼;我们更需要雪的凌厉、融化、滋养，把属于人间正道的沧桑气质和品格留下来……

可今天的“大雪”只是一个节气，蝉翼般娇美的雪花没有如期而至。我的心迫切需要一场如期而至的大雪，铺展我的想象，并把人间虚拟得干净、洁白，为岁月添几分诗意，为生活鼓起几分勇气。

想那白居易，想那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一个傍晚的快乐足以抵上我的一生。而此时，我看见的仍是人流、喧嚣，阳光虽跃跃欲试，但时有阴霾遮蔽;灰蒙蒙的天空，看不见杜甫的窗含西岭雪，闻不到高坐的一榻茶烟。

雪花无声飘落，将世间万物染上纯洁的白，皑皑白雪，迷乱了我们的眼眸，素描着万物的轮廓。多少人在盼着“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宏阔，和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的婉约;寒江雪柳，玉树琼花，孩子们撒着欢儿堆雪人、打雪仗，笑声洒满大街小巷，尽现少年的纯真。

“大雪天地闭”，一个“闭”字，让夜晚静谧，幽深，远远近近的人家，因一串串烟火灯盏变得亲近、温暖。看不见月亮，星星像一粒一粒的雪花落到人间，把人间的柴扉和犬吠也带到了天上，把万物竞自由后的内敛和沉静点缀得准确、完美，境界全出。

天庭的虚空里，可是冰天雪地的模样？

酒甘洌，人痛快，情更近。可这一切，都需要一场酣畅淋漓、铺天盖地的大雪来想象，来完成。

江南的雪，适合温泉泡澡，祛除富贵病;西湖的雪，落在纸上，如西施抱病的呻吟，柔媚销魂;不到黄河心不死的雪，给人希望，适合用来淬骨，给肉身凡胎，来一场轰轰烈烈的雪浴;东北的雪，用来刮骨;西北的雪，用来疗伤……

我的心，是多么盼望啊！大雪生北国，那只有大雪才有的诗意，到哪里去了？望雪如花，盼雪如友，如果没有一场大雪，这个冬日，还算什么冬日！

那就想象著在雪日里做一个纯粹的人吧，像朋友说的那样：一生只唱一种歌，只写一种文字，只交一类朋友，只喝一种醇香的酒，只穿一个风格的衣，只睡一张床，只嫁一个人，只种一块地，只住一个城市，只爱一个祖国。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踩着午夜的灯，只为心中有光;虚拟一场冬天的雪，只为岁月静好，五谷丰登。

天晴了，童话般的世界重又回到人间，人间烟火融化冰雪，时间深处的日子被冰雪净化了，才会有迎风而歌，踏雪而行的人生快意。

静等着大雪如席，粮食和鲜花铺盖大地。

终于下雪了

“下雪了！”

人们惊呼着，不约而同地跑出来，用掌心，捧接着一片片绒花一样的雪花，像迎接久别重逢的亲友，屏息静气，生怕过分的热情融化了远方的客人。

这是盼望已久的一场瑞雪，像渴盼天女散花，仰望她的芳姿。曾几何时，我望眼欲穿，却没有把她盼来，只能在夜晚的睡梦中想象，揽她入怀，如恋人般融在一起，梦呓着：亲爱的，你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我急急地来到白河边，想领略母亲河今年这场久违的处女雪。

一个人的跑道，空无一人，只有脚踏冰雪发出的清脆声响。小时候的记忆，如初恋般的深爱，一股脑翻涌出来——大雪纷飞，袅袅烟火，树木花草，银装素裹，像大自然搬来了天上的玉宇琼楼，让人百看不厌。如此美景，也让我对生命意义的领会随之加深。相信万物有序，天道恒常，相信一切来自时间的力量。

站在白河大桥上极目远望，空旷的两岸，白茫茫一片，地上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一层层雪的皱褶。碧蓝的河水宛如游龙，似要从雪地上腾飞，又似对大地依依不舍。

此情此景，勾起人无边的遐想——遥想当年，刘关张三顾茅庐，欲请诸葛亮到门口。前两次均未见卧龙踪影，那急急飘落的东汉雪花，掩去了卧龙岗上的美景，却掩不住刘皇叔满脸的惆怅。回首停鞭遥望处，烂银堆满卧龙岗，胜景不管人心事，物我两忘是自然。第三次又及，闻先生正在睡觉，站在草堂中，却听见：“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待先生整衣冠而出，纵论天下，共商国是，同济大业，匡扶汉室。

前人曾留下一副对联，“心在朝廷，原无论先主后主;名高天下，何必辩襄阳南阳”，被后人改为“心在人民，原无论大事小事;利归天下，何必争得多得少”。若放开平仄对仗，单就内容而言，前者的心胸就远不及后者——前一联，总归是个人心绪，地方情怀，而后一联，则呈现着大众利益，国家策论。何况，诚如总书记所言，“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打江山、守江山，守的是人民的心”，当个人名利与民族利益、小家得失与大国振兴结合在一起，民心国运自然就融为一体了。

大雪纷飞，留下的是一段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佳话，飞去的是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历史。

然而，我也知道，绝美的雪花只是万千美景的一朵，季节轮回，周流不息，每一个时令，每一处地方，都有属于它们的靓丽，而此时的雪花，正是下一段盛景的序章。所以，面对漫天飞舞的雪花，我怀着虔诚的心，谨以一个生命的名义，向你问好——

瑞雪兆丰年！

责任编辑 吴 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