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冬平
去年十二月底,一个寒冷的冬日,我和窗前在鄞江北坑岭古道漫步。
山多枫香树,此时叶已落尽。足之所踩,是一层层沙沙响的落叶,在道上随意堆积。目之所及,是一株株光秃秃的大树,在缓坡上高低错落。整个森林,除了我们的脚步声,以及偶尔掠过树梢的呼呼风声,似乎听不到什么,草木们好像冬眠了。山野静默如迷,我们不想打破这份沉静,就这样无声地走着(图1)。
一抬头,忽然被远处一条绿龙惊艳到了,一条绿色藤蔓正沿着一根枝条爬向高高的枫香树。在一片以枯黄暗褐为主色调的林子里,这株藤蔓仿佛自带光环,青翠欲滴,生意满满,整个森林好像一下子生动起来。这道动人之色,就是宁波山野最常见的蕨类植物之一海金沙。在冬天,它们终于成为主角了(图2)。
冬日走过落叶杂树林,叶凋花谢果落,唯有蕨类植物碧绿如初。而蕨类植物那么多,海金沙是最独特的,它是宁波地区唯一的藤本蕨类。其他地方蕨类藤本是否还有,恕我孤陋寡闻,的确不知。
海金沙之名,是指其孢子颜色。李时珍曰:“其色黄如细沙也。谓之海者,神异之也”。此处“神异”,指样貌?指药效(图3)?
个人认为,药效说估计更靠谱一些。明人刘文泰等奉旨编纂的《本草品汇精要》曰:“海金沙主通关窍,利水道”。膀胱在人体之中对应的是大自然的大海,十二经脉对应的就是江河。综合起来说,海金沙就是能够通利膀胱、能引众水归海的金沙,倒也解释得通。
医书上说,立秋前后,海金沙的孢子成熟,应及时采收,过早过迟均易脱落。可以选择晴天清晨露水未干时,割下茎叶,放在衬有纸或布的筐内,于避风处晒干。关于采收时间,我有点疑惑,难道此时着生的孢子,要七八个月的时间才会成熟,还是说它们会长好几次孢子?这有待观察。
唐朝大诗人刘禹锡不仅诗写得好,对医药也非常精通,他为后世留下了一本《传信方》,李时珍转载了他采海金沙的方法:“七月收其全科,于日中暴之,小干,以纸衬承,以杖击之,有细沙落纸上,且暴且击,以尽为度”。一看就是实践后之语。
有经验的药师有一套鉴别海金沙优劣之方法。其粉质极轻,手捻之有光滑感。置手掌中即由指缝滑落;撒在水中则浮于水面,加热后逐渐下沉;易着火燃烧而发爆鸣及闪光,不留灰渣,以干燥、黄棕色、质轻光滑、能浮于水、无泥沙杂质、引燃时爆响者为佳(图4)。
海金沙药效虽然良好,却也不是啥深山老林难得一见的罕物。这个季节去山里,简直随处可见,它们尤其喜欢攀缘在一些落叶的树木或灌丛上面,这样它才有机会吸收更多阳光,在秋冬季节也更容易让人看见。不过,作为蕨类植物的它,在林荫之下也可以生长得很好,这几乎是真蕨类植物都具备的技能(图5)。
不仅在山野,城区绿化带也经常可以看见它们翠绿的身影。在我居住的小区就有不少,和井栏边草一样常见,观察起来很方便。昨天早上出门买早餐,走过一片小竹林,忽然发现一株缠绕在竹子上的海金沙长孢子囊群了,不由得停下了脚步,细细观察(图6)。
原来海金沙的叶子也是两型叶,一种叶子用来提供营养,一种用来繁殖,分别叫做不育羽片和能育羽片。
海金沙不育羽片外形和井栏边草有点像,长在植株的下部,是三出复叶那种样子,两侧裂片短,中间裂片特别长,看起来像一把绿色的宝剑,和能育羽片那种细细碎碎的样子不同,它们长长的宝剑东一把西一把长在一起,有点横七竖八的样子(图7)。
海金沙有另外一个俗名,叫做竹园荽,园荽即现在的芫荽,亦即香菜,意思是长在竹林里的香菜。
李时珍描述海金沙的外形:“茎细如线,引于竹木上,高尺许。其叶细如园荽叶而甚薄,背面皆青,上多皱纹。皱处有沙子,状如蒲黄粉,黄赤色”。
这段描述分明只是描述了其能育羽片的样子,所谓“皱纹”,就是叶边缘卷起的叶子,正面看很像落地生根叶子外边缘那一圈珠芽,而背面看过去那黑乎乎的手指套般的东西,就是孢子囊群了。从这株海金沙来推断,它们的能育羽片一般长在植株上部(图8)。
海金沙的植株不知会不会干枯?2017年2月,我与三五好友漫步于东钱湖东道岭,拍到了海金沙干枯的样子,金黄透亮,非常漂亮,当时还以为名字来自于干枯时候的样子,看来这是个误会(图9)。
也许海金沙是常绿的,也许这株枯黄的海金沙是中道崩殂的。反正海金沙就在我们身边,明年这个时候,我一定会得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