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诗的源头（组诗）

许放

在低处

大雁飞来，我写下思乡的书信

信中的每个字都像一座峡谷

有一棵树，把树叶描绘成广阔的人间

河流穿过它们

我穿过时间。我有时站在树下

给祖父读书，弹琴，煎药

有时回到梦里，看一个鬓插黄花的少年

把无字的经文刻在石头上面

汉语的内涵，是我想要交给

一株冬凌草的脉络

那时候凉意润染群山

而山脚的河流，似乎因为

我一次又一次重现梦境

而燃烧了所有，属于它的，时间的烟火

鬓插黄花的少年骑上马，还未离开

就已经显得遥远

与河同生

我曾经梦见十二座石碑

它们矗立在星空下

代表十二年，或十二条铁律

我给祖父读书，弹琴，煎药

他坐在对面

河水里的太阳抚摸他。仿佛他尝过的

大多数疾苦，就要有回到河的源头

我不想在诗里说沉闷的话

我只想说大河奔流

爱着我的植物，在晨曦里被风吹来

我用一枚苍耳，换取世界的感叹

用诗经里的河神，换人间的约定

小鲫鱼在岸边唱歌

我请它品尝桂花。潜入花田的思绪

比天空清澈，有玲珑心。更有菩提心

翻开《诗经》里的晨光

雁群归来。内心的事物向某种

坦荡和肃穆铺开

一首描写时间的乐章，在汉语里汹涌

描写人间的画卷，太行山

托起白云和我

有棱角的物质是岁月

如同河岸上越长越高的草

面对河水，一直在尽力平复澎湃的灵魂

植物的叶子明亮

我把食指竖在唇前，只是为了更深地体会

波澜湍急处，静默的美学

河流深处隐匿着火山和树的契约

树影落在河面，呈现出的静谧

就像候鸟从夜晚飞进黎明

随着古老的叙述，拨动琴弦

绝壁歌

嶙峋的山崖，与时间合唱

一场雨把返回人间的美景置于青铜器中

万物与诗经相伴

数词不能比喻的河水把沿岸的繁茂

比喻成千里迢迢与我相见的人

与我相见的朝歌

又见明月，大河向北眺望

诗句里不曾描述的山海，向大荒追寻真相

图腾是我的右手

如果我能站得再高一些的话

目光就能越过从前不敢想象的远方了

可以触摸的

能够被分辨的细节，在田埂上摇晃

我想到一个写诗的女人

她也在田埂上，摇晃着

因为身体的疾病

她跑起来的时候显得格外快乐

古城上方的太阳随着她奔跑，耿直而客观

照耀我的光。植物。历史

在诗里变得简单

我想在其中加入一滴血的颜色，但注意到

崖壁上的青藤

此刻正在太阳的注视中，开花，蒸腾

那个女人的悲伤，如鸢尾花盛开

她爱的人，把粮食酿成酒，盛满陶器

秘闻录

一座青铜的宫殿敞开大门

太极图浮上尘世。彼岸是曾经爱我的人

那里没有凤鸣，但是有

凤凰的琴韵和号角

引导着山外的一切乘风归来

向我表达狂野的词语，或是某种语言的出口

我说到的河流，不是黄河，没有滚滚的

天上水，却能幻想朝歌之夜

清唱与生命不同

是一条木船。是一尾小鱼，它的鳞片金黄

而思考的末端，一只猫跳上宣纸

画中的亭台落下它的爪印

那些小梅花

就像阳光落进身体里留下的纪念

我在岸上，鱼从深水游来

它不懂人生的苦涩

只想将鳞片褪去，变成人间的少女

唱一首歌赞美快要被忘记的故乡

一首诗的源头

麦子长高的时候，淇河也长高了

似乎一伸手，就能触摸岸边的野花

没有月亮。悲伤响彻大地

我有一颗种子

我看着孤独的麦子与我交换光阴

梦中双鱼留下诗篇

月缺。清贫的生活在苍茫中挺起

芦苇上的青天

这一世的来去。河水的曲折和静默

原本是结伴而行的兄弟

心脏跳动的顺序，却像云雨断裂在桃林中间

风吹来大雁和火车

盛极而衰。诗里的名词越来越远

沿着河岸飞舞的蒲公英

总是要细细体会

那一世和这一生的相似之处

我把荆轲写进诗里，把高渐离

写成一段红色的舞蹈

我把自己写成空旷的植物

诗里的语言，總是内涵丰富的哲理

水。短发。白衣

让内心的叙述像太阳碰触野草

流年复苏。我写到干净的桃花和鸟

信仰引出令人惊叹的句子

澄净的画面，应该属于谁呢？

随着波光摇动的人间

却不再犹豫。而风吹来的彩虹像是庄周

把语言指向心脏。陌生人。承诺

责任编辑 申广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