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会有期

2022-04-29 00:44:03李维北
科幻世界·少年版 2022年5期
关键词:小人表哥

李维北

1

阳光炽烈,水泥地白得刺眼,热气在篮球场上袅袅扭动,藏在树上的蝉尖叫不止,仿佛也在抱怨夏日过于酷热。

杨笃站在树荫下,手里抱球,心头失望。篮球场边就剩下他和好友两人,往日的球友都被热浪吓退,没有在这里出没。

暑假临近尾声,他却感觉像没有开始过一样。

长假似乎都这样,第一天最为兴奋雀跃,随着日子一天天消耗,新鲜和期待慢慢消失,就陷入鸡肋又不可逆的重复中。

因此,他格外怀念去年的冬天。

上个寒假发生的事,构建出了杨笃这十三年来最难忘的经历。原本那段过往不能对任何人说起,这也是他和表哥的约定,但杨笃想着,如果是张恒的话或许没问题……那样的秘密一直憋在心里却不能与人分享,实在太难受了。

旁边的短发男生,便是杨笃的好友张恒,两人从张镇中心小学毕业,又不约而同都到洪山市实验中学念书,如今他们甚至成了同桌,仿佛是注定的伙伴。

张恒说话比其他人慢半拍,有点儿内向,不过非常可靠。

于是杨笃放下手里的球,说:“知道纵目人吗?”

好友像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又像在发呆。

杨笃也不管,噼里啪啦说了起来。

2

去年寒假,我表哥打电话叫我去他家玩,说他爸妈外出出差,过几天才回来。他叫朱千航,又高又瘦,成绩极好。他以优异成绩考入鼎鼎大名的四中高中部,相当于一只脚已经踏入重点大学。我爸妈对表哥极为放心,很轻松就同意我过去。

我早就眼馋表哥家的PS 5(索尼公司发行的家用电子游戏机),这种东西爸妈是不会给我买的,现在能去表哥家我简直求之不得。

到他家后,我和表哥玩了大半天游戏,一直玩到手臂和脖子都开始发酸,肚子咕咕叫,才恋恋不舍地暂时放下手柄。这时窗外天色已暗,街上路灯都亮了起来。

表哥忽然说:“你不如把游戏机带回家玩,我往后也没时间玩这个了。”

我先是大喜过望,但又想到,拿游戏机回家反而可能让父母给管制起来,倒不如在表哥这里自由自在地玩。

从游戏世界里抽离,我注意到表哥更瘦了,眼眶发黑,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此前打游戏时我就感觉,他很多操作都有失正常水准,也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

我问他:“高中压力这么大的吗?”

表哥愣了一下,“倒不是那个。其实是……唉,还是先点个外卖,你也饿了。”

他翻开手机点餐,但明显心不在焉。

想到表哥一直以来对我的各种照顾……我自诩讲义气,觉得不能不管。

我不断追问,表哥仿佛因为某种原因难以启齿。

“其实是……”他踌躇了一会儿,说,“因为进入四中后要住校,学习强度比较大,所以我会很少回家,游戏机和光盘你都拿回家玩。此外还有一个东西,希望你也帮我照看一下。”

看他三缄其口的模样,我更是心痒痒的,也不知道表哥到底是藏了什么东西,一直吞吞吐吐。

“跟我来。”表哥推开自己的卧室门,带我进去。

卧室不大,正对门是拉开的百叶窗,靠墙左边是木质的多层书柜,里面装了满满当当的书,靠墙右边是床和推拉衣柜。

他弯腰跪坐在地上,低下头,打开手机灯照向床下,“在下面。”

我也趴下看去。可床底下空无一物。

我将自己的手机灯也打开,可找来找去只找到了一层浅浅的灰尘和一些絮状物,没有想象中的箱子或是笼子。

“这里。”表哥用手机灯锁定左下床脚区域。

我定睛看去,又疑惑地望向表哥,用手指着地上,“你说的……是这个?”

“就是它。”表哥回答。

地板上的确有东西,可那只是一个贴纸做的大头小人,被粘在木地板上而已。

我下意识想摸一摸贴纸。

“小心!”表哥赶紧抬手制止,“它是活的,在下面。”

我听得简直莫名其妙。一张活的贴纸?什么意思啊?

表哥用手指小心揭起带着透明薄膜的贴纸,褐红色木地板上出现了一个青灰色的小人——像是被画上去的。小人线条纤细,脑袋大且怪异,五官的细节却十分清晰。

表哥从兜里摸出一支油性笔,在一旁的地上写了几个字——请往西南方位移动,十五步。然后,他画了一条线将这句话和小人连在一起。

大概十秒钟后,小人缓缓在地面上动了起来,它以一种诡异的拉扯身体的方式,从床下一点点移动到书桌和床之间的木地板上。

“这就是我要你帮我照看的东西。”表哥如释重负道。

3

“外卖员进不来单元楼,我去下面拿外卖,你先别动它,回来我再告诉你整件事。”表哥放下电话,叮嘱了我一句,换了鞋匆匆下楼。

我盘坐在地,小心翼翼地和前方木地板上的小人保持一米的距离。最初的惊愕错乱之后,我心里剩下的全是好奇。

会动的简笔小人,难道是什么最新的科技玩具?

我绞尽脑汁都没想起在哪里看到过这东西,掏出手机上网一番搜索,翻找了很多页面,都没有检索到与之类似的东西。

于是我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在小人上。

青灰小人有一双蝴蝶翅膀般的耳朵,两只纵向生长的巨大长条眼睛。螃蟹的眼睛收起来就是这模样,只是螃蟹能够将眼睛朝外支起。小人有一个三角形的鼻子,嘴巴咧得很宽,但保持抿紧状态。小人手脚短小,身高在十厘米左右,身体部分线条的精细程度比头部略差,整体画风粗粝野性,既不圆润也不时髦,让人想到原始人在山洞里留下的壁画。

我又看向床下,表哥写的那一行字还在,只是那条黑线已经和这小人断裂开来。想来小人是得到那一行字的指令,这才移动过来。

正当我琢磨时,钥匙开门声传来。表哥拎回来的外卖是炸鸡、汉堡和薯条,都是我爱吃的东西。但这时候我完全忘记了饥饿,注意力几乎都在地板小人身上。

我在脑子里找了一种自己能想到的最先进的技术,“难道是3 D打印机打印出来的电子小人?”

表哥放下外卖,脸色古怪。“如果是电子产物,那能源是什么呢?要移动就需要能量,它的电池在什么地方?难道油性笔可以给它提供能量?”

我被问住了。

“这个小人,是纵目人。”表哥撕开外卖外包装纸袋,露出里面散发着热气的金黄炸鸡。

“去年,因为地板变形,我家更换了一部分木地板,就是那次之后,家里出现了纵目人。所以我认为它是跟着那些更换的木地板到的我家,后来它也承认就是这样。”

表哥发现纵目人实属偶然。

长久以来,表哥的父母一直担心表哥的身体健康,忧虑他能否适应四中繁重又竞争激烈的学习生活,想让他多出门运动。可表哥不爱出门,他喜欢待在家,看书、做题和思考。后来表哥和他父母找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在家里进行简易锻炼。

只需要将瑜伽垫垫在地上,就能做俯卧撑、仰卧起坐,达到一定的锻炼效果。

一次运动后,表哥累得趴在瑜伽垫上喘气,却无意中发现床下有一团奇怪的污渍。他这才意识到,地板上文了一个奇怪的大头小人。

表哥最初没想太多,只觉得大概是木地板厂家的某个人干的,因为闲来无聊,这人在地板上随手留下了涂鸦。

于是表哥找来抹布,一擦,那地板上的小人竟然动了起来。表哥怀疑自己眼花,连续重复擦拭,小人不断移动躲避抹布。

表哥来了兴趣,开始研究这古怪小人。

小人怕化学药品,也怕擦拭,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基本无害。为了防止不小心伤害到小人,表哥日常便用防水贴纸将小人盖了起来。

“……后来我通过摸索,发现可以用在地上画图、写字的方式和它沟通,它也能表达回应。”表哥将油性笔递给我,“你可以试试,写你想说的话,再将那一段话用线条和它相连,它就能懂你的意思。”

我鬼使神差般问:“如果写英文,它能读懂吗?”

“能。”表哥笃定道,“我已经试过,它不止懂中文、英文,还能明白法文、日文。”

“它为什么懂那么多语言?难道它去过英国、法国和日本吗?”

“待会儿你就明白了。”表哥鼓励我说,“你先试试看。”

我手握油性笔,在地上尝试写了几个字,然后用线将小人和这一行字连起来。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大概十秒钟后,与小人相连的八个字忽然开始缓缓扭动,重塑出新的文字内容。

——他们叫我蚕丛。

真是个古怪的名字。

倒是地面上的崭新字迹,和我自己的笔迹一模一样,看得我心跳加快,握笔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你从哪里来?

——我也不知道。

——你多大年纪?

——有记忆以来,五千年左右。

……

见我并不害怕,表哥这才对我说:“三星堆遗迹里就出现过纵目人的雕塑和青铜像,那是古蜀文明时期的文物,按照历史学家推算,是三千到五千年之前的东西了。”

不同于我的知识匮乏,表哥涉猎广泛。他用手指划开手机,给我看手机里存储的图片。“这就是纵目人青铜面具。”

手机屏幕里是一副青灰色的方形铜面具,嘴巴宽大,眼睛像两根小柱子,如同螃蟹眼睛一样朝外凸出,就和木地板上的小人一样。只不过三星堆的青铜面具是立体的,眼睛朝上支起,地板小人是平面的,眼睛仿佛合上了。

“《华阳国志》载:周失纲纪,蜀先称王,有蜀侯蚕丛,其目纵,始称王。”表哥滔滔不绝,“纵目人最早的源头,就是古蜀王蚕丛。”

“每隔几年,三星堆几乎都有新发现,今年春天也有,不过对纵目人至今没有一个可靠的解释。就是因为大家都不会想到,纵目人和我们不一样,不是三维个体,而是这样一种二维生命,一个平面漫游者。”表哥的声音渐渐兴奋起来。

表哥认为,作为二维平面人的蚕丛才是古蜀文明的源头,古代先民炼造面具、雕刻塑像,都是因为崇拜神明一样的纵目人蚕丛。蚕丛教授了古蜀人养蚕知识,‘蜀这个字,就是桑蚕的意思。

“想想看,一个活了五千年的、目睹了人类文明变迁的特殊观察者,它见识了各种文字,见证了各个朝代的更迭,说不定还知晓众多王朝的宝藏和历史秘密!”

表哥讲得眉飞色舞,我也听得无比激动。

活了五千年的纵目人,它的存在就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而且看样子它还能继续存活下去,以一种我不能理解的方式。

4

接下来的日子里,不管刮风还是下雨,我每天都以请教寒假功课为由跑去表哥家,父母觉得奇怪但也不好阻拦,只是叮嘱我不要过于麻烦表哥。我满口答应,脑子里完全被纵目人的事占据,每天都心心念念那活在平面的奇特生命。

与纵目人的交流比与人之间要慢,但面对的是一个全新的种族,我和表哥表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宽容和耐心。当纵目人在思考(或者说是书写)时,我们也在讨论很多问题。

譬如说,纵目人到底来自哪里。这一问题就连纵目人自身都无法解释,就像是人类无法诉说自己到底起源于哪里,纵目人有记忆以来它就在地球上了,地球就像是它的襁褓。

另一个让我在意的是,纵目人最早出没于古蜀国,历经几千年变化,应该是亲历了许多,本身就是一个活史册。距今越远的年代,可靠的文献记载就越少,到三皇五帝的那个古早阶段,留下的只言片语更近乎神话传说。

我虽然不擅长学习,却有着超乎寻常的好奇心和坚持,对奇人异事非常感兴趣。

纵目人是亲历中华古文明的“前线记者”,哪怕它只是看过一些浮光掠影,作为当事人,它的记忆也必然比那些经过太多人转载修撰的文字更可靠真实。

“可惜,它记忆有限。”表哥看向地上的小人,略带遗憾地说,“纵目人和我们不同,它将记忆和知识进行封装储存,通过各种符号组成一些复杂的图腾,分别存放在不同的地方。

“它是平面人,通过平面的符号文字延续和记忆知识,几千年所记下的东西太多了。如果要全部带在身边,会让它变得非常庞大,不方便移动,也很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陷入麻烦。

“所以它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将越来越庞大的自己进行切割,将一部分记忆与知识从身体里分离出来,以壁画、花纹等形态存放起来,大多是放在各种安全地区的石碑上。这样一来,它只需要记住存放地点,以后就能去那里将自己留下的符号取回来,重新恢复记忆和知识。”

古蜀人将纵目人蚕丛奉为神明,然而蚕丛则向我们明确表达出,它本来不想被发现,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纵目人只能在平面移动,它的世界里只有前后左右,没有上下,但它也不是完全没办法翻过有上下的空间。像是木地板之间虽有细微的不平整,但本质上彼此还是相连的,它能一点点翻过去。但门槛、窗户、家具这样有较大缝隙和落差的地方,就不行了。”

表哥与纵目人早就有过许多对话,因此对于一些他也曾问过纵目人的话题,他会直接答复我。

我有点意外,“那它岂不是完全无法从这个房子里离开?”

在人类眼里安全又可靠的房屋,对纵目人来说却是一座被天堑环绕的巨大牢笼。

“的确是这样。”表哥脸上露出不知道是叹息还是放松的神色,“倒是不用担心它跑到什么危险地方去,只是它也失去了部分自由。”

“这也太可怜了。”我心生同情。

明明是不可思议的生命,却被三维世界束缚了行动,无法抬起头,无法看到自己所在平面之上的种种奇妙立体形态。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表哥无奈地说,“因为它们的结构就是这样。不过虽然纵目人无法看到上下的世界,但它也没有我们这样的生老病死。古籍上记载的仙人也不过如此。”

我突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纵目人被平面约束着,我们也被寿命和身体控制着,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和纵目人并没什么不同。

与纵目人接触的这一段时间,我思考了许多此前没有想过的问题。我感觉自己好像也有了某种变化。

光是纵目人的存在,就能不断激发人的聪明才智,难怪古蜀人将它看作神明。

“那些放置在不同地方的记忆图案,纵目人就没有去取回来过吗?”我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表哥用油性笔在地上画了个笑脸符号,用一条线将其和蚕丛相连,说:“没有。对它来说,认识新世界远比回忆过去更有趣。”

纵目人回了表哥一个表示笑脸的颜文字:\ (·?·) /。

我却想到一件事,笑不出来。有个问题是绕不开的。“你准备一直带着纵目人吗?”

“当然。”表哥理所当然地说,“难道交给其他人,让它变成被研究的对象吗?那才是对它最不好的事。”

“放生也非常危险。”他又补充道,“因为纵目人本身是一种平面生命,如果被抹掉了就彻底消失了。所以它一旦去到外面,谁都可能让它陷入危险。你也知道,乱涂乱画随处可见。我想的是你暂时替我照顾它,等我考入大学,就将它领回来。你只要将它放在家里安全的地方就行了。我念大学的时候,你读高中,时间也恰好。”

表哥期待地看着我,我却犹豫了起来。

5

纵目人这样的奇异之物,在表哥这里待着,我每天过来与其聊天,这是一件让我兴奋又乐此不疲的事。可一旦带回自己家里,我就必须首先保证纵目人的安全。偏偏我又不是表哥这样做事细致又有条理的人,很容易忘东忘西。纵目人很脆弱,我没有信心照顾好它。

此外,我得承认,我对它还是有点儿害怕。虽然它根本没法抬起头看见我们,无法分辨我和表哥,沟通时也表现得温和得体,既不发脾气也没有不耐烦,但它历经千年时光,我从它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渺小和无知。

胆怯压制了理智和好奇。我建议说:“为什么不将它放进盒子里呢?”

“盒子里?”表哥仿佛想到了什么。

“对啊,这很简单。”我将这个简单粗暴的想法脱口而出,“将它放进盒子里,普通的文具盒就行,甚至不用锁上。它无法从里面出来的。”

表哥皱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确实是这样,只是……把它关起来实在不太人道。”

我本想说,现在它也被关在了你家,而且日常你还用贴纸盖着它,这与被关在盒子里没有根本不同。

“所以你不能帮我照顾它?”表哥再次看向我,目光里有一种让人难以回绝的力量。

我内心是抗拒的,但要是讲道理和辩论,我根本不是博览群书的表哥的对手,更不用说他一直都在照顾我……

“其实,如果你照顾它的话,还有一个好处。”表哥突然神秘一笑,“纵目人是最好的私人指导老师,可以让你完成作业的速度奇快无比。”

接着他给我展示了纵目人的神奇能力。

他将一张写有数学题的纸粘在地板上,确认边缘平整,然后以文字沟通,让纵目人从地板移动到了这张纸上。

——麻烦你了,请给我答案。

十秒钟后,纵目人就将这几个字变成了一连串的解答,只是字体要小很多,因为解题过程有好几行。

它给出的答案和标准答案一模一样!

我震惊于纵目人还能当作超级做题器,看向表哥的眼神有几分狐疑。

“我可没有让它帮我做作业,这只是它的本事之一。”表哥强调,“重大考试时是不可能借助纵目人的,因为老师会巡察,而且也很难将它带进去,况且稿纸和试卷都是要一同上交的,所以这方面的歪路子就不要想了。不过实在忙的时候,倒是可以请它帮帮忙,处理一下烦琐的计算。”

我立刻同意照顾纵目人。

寒假时间本就短暂,作业更会消耗近半个假期,光是冲这一点,纵目人就让人无法拒绝。

“不过它没见过的题型,是不会做的。想要让它学会做各种试题,就需要让它做大量的题……其实就和我们一样。”表哥说,“好在这一年来,我已经给它读过很多试题。现在,初中的常规题类都难不倒它……”

表哥还在解释,但我只想立即带纵目人回家,让它帮忙处理我未完成的作业。

“还有这个也要带上,好好保管。”表哥递给我一张纸,纸上画着一棵通体青灰色、没有叶子的树。仔细看就能发现,这棵树完全由各种复杂符号组合而成,更像是一种树状结构的符号集合。

“这是纵目人压缩切割后的‘做题记忆树,如果你知道三星堆出土的青铜神树,就能发现它们几乎一模一样。它过去的记忆,都是这样一棵一棵的树。让它帮忙做题时,最好将它和这棵树相连,这样它能更快速地得出答案。”

6

表哥在与纵目人沟通后,用与之前同样的方法,让纵目人移动到了一张纸上,然后将这张纸放在一个深度很浅的盒子里交给我。我将盒子小心地带回家,也就将纵目人带回了家。但我每天依旧会去表哥家。作为纵目人监护人的代替者,我还有很多需要请教表哥的地方,他也巨细无遗地给我一一解答。

有一天,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既然纵目人只能感知在平面上的文字和符号,那为什么纵目人会有眼睛、耳朵和鼻子?”既然它所用的更像是触觉,而非视觉等,那它的眼睛、耳朵和鼻子有什么作用呢?

“可能就像是我们人类的尾巴一样,过去是有用的,现在却用不上了,于是渐渐退化。”表哥从人类进化学的角度阐述一番,又问,“杨笃,你没将它的事告诉其他人吧?”

“绝对没有。”

“那就好。”表哥严肃道,“这可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纵目人,千万不要泄露出去,否则会引来大麻烦。”

我点头说一定保密。

当然,现在我将这件事说出来也是有理由的,稍后会谈。

表哥又关切地问:“也没有遇到其他麻烦吧?”

“没有。”我犹豫几秒后回答。

将纵目人领养在家后,我将它安置在了一个新买的厚笔记本上,通过试验,我发现它的确如表哥所说那样,是一个非常强力的做题器。纵目人表现出优秀的举一反三能力,解题准确又迅速,比我想象中还要更加出色。

毕竟是已有几千年历史的纵目人,在古代可是被认为是神一样的生命,解决中学生的作业简直手到擒来。

但很快,我陷入了一种矛盾的情绪里。一方面,我因为能暂时从题海里解脱出来而开心轻松;另一方面,我又因纵目人代替我做作业而愧疚不安。

它肯定以为是通过做题这种方式,在和我们聊天相处,不会想到是沦为了我完成任务的代笔劳工,遭题海软禁。

我从小讲义气,见不得人吃亏,这点从我一开始虽然害怕,却没有直接拒绝表哥就能看出。因此在纵目人做完所有作业后,我终于忍不住在纸上对它坦白了事实。

虽然知道这可能会激怒纵目人,它或许再也不会帮我写作业,但我还是这么做了,这也是我被很多人说傻气的地方。

——我知道。

纵目人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

原来它什么都知道!

——那为什么你还要帮我?

——因为有趣。

我完全不能理解,世界上还有人会觉得做作业有趣?可能只有纵目人会这么想。

——不是你所说的试题,而是你。

纵目人在纸上写着,这次字迹不断重组浮现,连绵不断。

——所谓的作业对我来说很容易,能借此跟你们沟通,对我而言省了很多事。不论你还是朱千航,都是很有趣的观察样本。我通过观察你们来了解人类的发展状况,这也是我的作业。

——你们所看到的纵目人图像,是我在你们世界里投射出的模样。作为观察器,这样的二维态就足够了。

——原本我只需要静静观察,完成作业,但是你表现出了可贵的真诚精神,我也必须有所回应。只是如此一来,观察也将结束。因为这样下去,观测并不客观,误差会越来越大——这些文字看得我屏气凝神,心跳怦怦如打鼓,明明是属于我自己的笔迹,却写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真相。

纵目人继续写着。

——这些天承蒙照顾,非常感谢,后会有期。

这一行字成型后,原本憨态可掬的纵目小人忽然双眼支起,纵目如天线一样凝视着我。随后,它枯萎般迅速收缩,变成一个小小的墨点。最后,这个墨点也从纸上彻底消失了。我都没来得及挽留它,它就消散得不见痕迹。

我这时候才明白,原来我们在观看纵目人的时候,它也在默默看着我们。

到底它的那些平面器官有没有用,它真正的模样又是如何?纵目人离开后,我在怅惘中想了很久。

后来我将这件事一五一十告诉了表哥,结果自然是被表哥训斥了一顿,但他也说,或许这是不坏的结果。

总而言之,这个秘密我们约定不会对外说起,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唯一的证据,就是我家那些被写满工整答案的数本初中试题册。可惜看上去都是我的笔迹,证明不了任何事,充其量只能说明我比较勤奋罢了。

7

杨笃讲完这些经历,发现好友张恒一直盯着篮球架后面的树下,那里有一只灰白相间的猫在动。张恒的注意力全在那只猫身上。

杨笃稍微松了口气。这个秘密,可能只有说给张恒才不会被怀疑和笑话,真要对人解释清楚纵目人实在是很麻烦的事。

他忽然又想起纵目人最后的留言。

——后会有期。

会有再见面的那一天吗?

但既然特意写下,应该不是客套话才对。

杨笃开始留心四周地面、墙壁、篮球架、树上有没有那个熟悉的大头小人图案。

这一观察,他发现目之所见的每一个涂鸦仿佛都透出几分可疑,那些或简陋或随意的笔触中似乎都藏着秘密,仿佛孕育着苍老又伟大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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