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三角形视角下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2022-04-29 16:17彭蕾
文学艺术周刊 2022年5期
关键词:康妮劳伦斯情人

戴维·赫伯特·劳伦斯是20世纪英国的天才作家之一,他的创作才华体现在小说、诗歌、散文、绘画等多个领域。相较于其他作品,他的小说备受瞩目: “他的天才当然首先体现在他那些充满诗情、灵性、生命力和想象力,同时又不乏思辨色彩的小说中,这已是举世公认。”1928年,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一书的问世令他身陷舆论旋涡,小说因含有性的描写被人们视为“淫书”。“性被精神化了,升华了,脱离了现实,苍白的理想化了,人们的观念被扭曲了,以致任何地方一出现真实的表述马上就会被贴上‘肮脏‘不健康‘令人厌恶或‘不必要的标签。”因此抨击、批判劳伦斯的声音蜂拥而至。然而,他并非一位只会写作色情小说的作家,在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探讨中,他通过触及“性”,展现工业社会中追逐金钱与权力,失去生命活力的人的形象,劳伦斯企图以自己的方式拯救他们。因此,人们以浮于表面的理解而加诸劳伦斯身上的一些评判实属偏见与误解。

自《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出版以来,关于这部作品的研究就从未停下,学者们从文学伦理学、女性主义、精神分析学等多种角度对其进行解读与分析,给予了我们多方面的启示。本文以斯蒂夫·卡普曼博士的戏剧三角形为视角对《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进行解读,期望能够提供新的参考。

一、戏剧三角形

斯蒂夫·卡普曼是一名美国的医学博士,戏剧三角形是他创造的理论:三角形的三个角分别对应三个角色,即迫害者、拯救者和受害者。每个人处在三角形的一角,扮演其中一个角色。每个人扮演的角色并非一成不变,而是会发生转换。只有发生角色之间的转换,才可能产生戏剧性的变化。而角色之间的转换会使戏剧性不断加强,人们就像演员一样沿着三角形在这三个角色之中不断切换。虽然该理论被运用于心理学,但其灵感来源于他对运动与艺术的热爱。

卡普曼博士年轻时热爱运动,据他回忆,1965年1月,他查阅的第一份关于三角形的笔记中,有使用圆圈和符号涂鸦找出四分卫在足球比赛中胜过防守型中卫方法的记录。而在打篮球时,他将自己能想象到的比赛情形画了下来,试图分析对手在比赛中可能设下的陷阱与策略,以求找到篮球和橄榄球之间类似的陷阱与策略。最终,他从30多页的图画中总结出篮球与橄榄球的三种欺骗策略,其三角形理论也随之而来。与此同时,卡普曼还参加了伯恩的“202”研讨会。他按照伯恩的三条创立理论将这些图画提炼出一个由箭头组成的三角形:三角形的三个角分别对应三个角色:迫害者、拯救者和受害者。以前还有第四个角——欺骗者,卡普曼将其合并至转换箭头当中。

除了运动,卡普曼对戏剧同样感兴趣,他也曾创作剧本。在《戏剧三角形获奖词》( Drama  Triangle Award Speech)一文中,他谈到在创造戏剧三角形的作图过程中,利用涂鸦符号将动作与角色翻译成现场场景,从而找到写电视剧的方法。1968年,他在《沟通分析简报》( Transactional Analysis Bulletin )发表了《童话故事和脚本戏剧分析》(Fairy Tales and Script  Drama Analysis )一文,这篇文章的第二部分中,他用戏剧三角形分析了《花衣魔笛手》《小红帽》和《灰姑娘》三个童话故事。他根据故事内容的发展和出场人物的行动、受到的帮助或伤害,对出场人物在整个故事中扮演的角色以及这些角色之间的转换进行了梳理,即不同人物在迫害者、拯救者与受害者三种角色当中不断转换。

卡普曼用两年时间将自己运动方面的研究与沟通分析(TA)联系起来,其成果获得了伯恩的称赞: “人们在未来两百年内都会引用你的理论,因此你最好第一次就把它写对了。”他的戏剧三角形中“转换”的概念启发了伯恩,对伯恩游戏理论的形成做出了重要贡献。戏剧三角形的使用和理论内容在人际沟通领域不断取得发展的同时,其生命力也超越了该领域在其他方面的影响: “演员、教练、老师以及小说家都用三角形理论的三个角色系统性地对复杂的人物和情境做出解读。”

二、《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的戏剧三角形

劳伦斯曾谈到写作《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的目的:“我的目的是要饮食男女能充分、全 面、诚实而又不下流地对性进行思考。”这里 的“性”并非指简单的肉体欲望,而是包含了 生命活力的、健康的人性本能。因此,在“性”这一明晰的线索下,暗含对人的生命活力和生 命意识的呼唤。以“性”和“生命活力”为线 索,运用戏剧三角形分析作品中处于不同阶段 的角色,能够脱离平面化、单一化去理解人物,以一个客观、冷静的视角去看待作品中的人物,了解其多面性。

(一)性关系下的戏剧三角形

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劳伦斯描绘了不同的情人,这些情人在不同阶段的出现展现了查泰莱夫人在“性”这一方面的变化。而查泰莱夫人这一称谓是康妮的身份发生变化的重要标志,她成为“妻子”。作品中以大篇幅描写她与情人们的故事也是从这一身份延展开来,因此,这是一个身为妻子的女人与她的情人们的故事。正如人们将劳伦斯称作“性爱小说家”那样,要探讨康妮与其情人们扮演的戏剧三角形中的角色,最为直接的是由“性”切入。

“性”贯穿了作品始终,而“性”的最初登场发生在康妮成为查泰莱夫人之前:在德国留学时, “她们将自己当作礼物赠予了和自己讨论最透彻、最亲密无间的青年”,可见成为查泰莱夫人时的康妮便已经具有“性”的体验,直到她与克利福德度蜜月为止,这种体验一直伴随着她。当两人的肉体联系被切断时,他们依旧可以通过精神上的交流保持稳定。“性对于人类尤其是已婚女性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弗洛伊德认为,性愉悦可以涵盖一切形式的愉悦,对性愉悦的渴望是人类能够感觉到的最古老乃至最基础的欲望之一。”[1]康妮因“性”的缺失逐渐失去活力时,两人的稳定关系便被打破,她成为这段婚姻关系中的受害者。而无法给予康妮生理需要的克利福德,即使怀着莫大的愧疚和无能为力,也无法忽视他是迫害者的事实:“他们沉迷于各自的精神生活,而不相信男性与女性能够真正地理解彼此,性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感官行为,从而拒绝相信肉体间的接触所具有的真正价值。”[2]

此时,第一位拯救者——米凯利斯出现。米凯利斯与克利福德在生理上形成对比,米凯利斯认为“性”和他带来的“性”仍是一种被认为与精神无关的感官刺激,这与康妮之前所体验的一切并无区别,但的确解救她于困境之中。两个人角色的转变同样始于性爱,米凯利斯通过埋怨女人不能与他同时达到高潮而认为自己在性关系中是受害者,康妮则成为迫害者。事实上,在这段关系中,他们互为对方的受害者和迫害者,导致这种局面的原因既有两性在感官刺激上的不同步,也有男性渴望在性方面对女性的主导和支配。而“妻子”与“情人”两个词的同时出现意味着对婚姻的不忠和道德的挑战。尽管克利福德允许康妮和其他男人拥有孩子,但心理上他并不愿意坦然接受,只能逃避: “只要他什么都不知道或没人告诉他就可以。”作为妻子的丈夫,在情感上他不愿看到妻子与其他男人发生关系,在现实面前他面对“性”无能为力。无论是作为丈夫,还是作为男性,克利福德都是性关系中的受害者,这种生理的缺陷让他在面对康妮时感到愧疚自责,于他的男性身份则是永久的遗憾与折磨。因此,康妮与米凯利斯的结合无疑成为他的迫害者。

拯救者梅勒斯的出现使康妮对“性”的认 识发生改变。与梅勒斯的结合让她感受到“性”并非仅限于单纯的肉体碰撞,而是精神的相通 与肉体的结合。男性发自内心地需要女性,两 性关系达到平衡。此时,双方均获得了真正意 义上的身与心的拯救。因此,于梅勒斯而言, 康妮也是他的拯救者。与米凯利斯那时相同, 康妮与梅勒斯也是克利福德的迫害者。

(二)生命活力下的戏剧三角形

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劳伦斯笔下的生命通过向读者描写周围的环境以及生活在该环境中的人物的状态表现出来。作品中,他分别描绘了自然环境和工业化之后的环境。自然环境里有树、鲜花和一些小动物,它们是来自大自然的生命力的代表,昭示希望与美好;工业化的环境中充斥着硫黄的味道,弥漫着烟雾,它是灰蒙蒙的、令人绝望的。两种环境形 成的鲜明对比体现了劳伦斯本人对工业化的厌 恶: “那一次旅行唤起了他对工业化丑恶面貌 的极大愤慨,尤其因为长期以来他生活的地方,虽然有某些缺点,却并不是这样丑陋的,因此 工业化的丑恶更使他感到触目惊心。”工业化 的环境尚且如此,那么被它包围的人亦会受到 影响:“那‘使生活彻底机械化的‘可鄙视的造就了‘大批心地冷酷、充满仇恨、带来现 代暴力和战争破坏力的人,产生了冷酷无情的 现代政治疯狂。”

克利福德的冷漠自私、追名逐利是工业社 会里他那个阶层人们的写照,在《为〈查泰莱 夫人的情人〉辩护》一文中,劳伦斯写道:“但 当我读第一稿时,我认识到克利福的瘫痪是一 种象征,是大部分属于他那一类型和阶级的人 在深层的情感与激情方面的瘫痪的象征。”情 感的淡漠和生命活力的缺失是他们这一类诞生 于工业社会的人的显著特征,克利福德的瘫痪 表明他不仅是战争的受害者,更是这个工业时 代的受害者。在劳伦斯眼中,克利福德是这个 社会中一个纯粹的存在: “他纯粹是一种个性,除了那些能为他所用的人之外,他与他的男女 同胞完全失去了一切联系。一切温暖全部消失 了,家庭是冷冰冰的,人心已非人心。他不仅 纯粹是我们的文明的产物,同时也标志着这个 世界上伟大人性之死。”这种纯粹使他作为迫 害者,极大削减康妮体内蕴含的生命活力的同 时,也淡漠了对生命的理解从而迫害生命。他 眼中的生命是一种外在的形式,是随着时间流 逝逐渐产生的、可见的生理变化。与他重视精 神生活相反,克利福德恰恰忽略了精神情感的 生命力,转而关注生命的外在形式,并利用生 命为自己谋利。他需要一个孩子作为家族的继 承人,并将孩子称为“它”。对于他来说,“它”是一个活着的工具,而非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它”只是能够帮助他实现目的、不可或缺的一件东西。他对待工人如同对待这个孩子一样,他们活着的生命能为他所用,为他创造价值。

与克利福德不同, “另一个男子则依旧怀有男子的热情,可是他却受到追击和毁灭”,这里的男子指的是梅勒斯。相比被工业社会完全浸染的克利福德,他是一个燃烧着生命之火的真正的人。可惜社会中并没有他的容身之地,身为受害者的他只能躲进林中的木屋,在自然环境中寻求一丝希冀和宁静。最终,康妮与梅勒斯将彼此从受到迫害的境况中拯救出来,用彼此充满生命活力的心灵与肉体成为各自的拯救者。

三、结语

劳伦斯自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道:“我认为它是一本诚实的书,一本健康的书,一本我们时代不可或缺的书。”的确,它体现了劳伦斯对工业社会的担忧与思考,基于此,他在作品中言明了解决方案——通过彰显生命力的两性关系唤醒被工业化主宰的社会与人们。在这一主题下,我们看到了康妮、梅勒斯和克利福德背后蕴含的深层含义。而通过戏剧三角形对三位人物关系进行的重新梳理则展现了他们的多面化:克利福德自私冷漠的同时也是个被时代钳制的可怜人,康妮和梅勒斯极尽人性复归的同时也伤害了克利福德。三个人物,两种立场,互相伤害的背后既有工业社会对人的束缚和异化,也有人与人之间不能互相理解的悲哀。

[作者简介]彭蕾,女,蒙古族,内蒙古锡林郭勒盟人,内蒙古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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