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麦克尤恩《赎罪》中的简·奥斯汀因素

2022-04-29 00:44徐月华
文学艺术周刊 2022年5期
关键词:莱奥尤恩赎罪

2001年,英国作家伊恩·麦克尤恩的长篇小说《赎罪》问世,震动了整个英美文坛。小说在开篇第一部分,就仿佛带领读者重回简·奥斯汀创作时代的英国乡村庄园,而在一次电视采访中,伊恩·麦克尤恩将《赎罪》称为他的“简·奥斯汀”小说,可见简·奥斯汀的小说对这部作品确有不小的影响。这种影响主要体现在创作立场、叙事风格和诉求传达上。

然而, 《赎罪》后续部分的文体转换,又使读者迅速抽离出身,待到读完整个故事,读者甚至能从中窥见整个英国小说历史的发展痕迹。显然,作为一部实验性作品,它不仅继承于简·奥斯汀小说,更是对简·奥斯汀小说、甚至是整个英国传统小说的突破和创新。它的成功,为当代文学创作提供了宝贵经验。

一、《赎罪》的女性写作立场

简·奥斯汀小说独特的文学价值在于开创了女性作家的写作传统。在充斥着男性作家宏大叙事和写作范式的时代,简·奥斯汀描写大时代中的小人物、小事情,专注于之前一直被忽略的女性独特感受与经验,表达女性的观点与愿望,开拓了文学世界里一片独特的天地。而伊恩·麦克尤恩作为男性作家,在两个世纪后,常常模仿女性创作来表达其作品诉求。显然,在伊恩·麦克尤恩的时代,女性获得了更多话语权,很多具有时代价值的主题以女性视角来审视会更有意义。《赎罪》中雌雄同体的写作方式,为21世纪文学创作范式提供了一种示范。对于伊恩·麦克尤恩而言,这绝不仅是一种为了实验而采取的策略,结合以往伊恩·麦克尤恩的作品,我们不难发现,女性创作立场在凸显主题上显然更具优势。

首先, 《赎罪》的主角布莱奥尼就是一个小说家,小说结尾揭示整部小说都是出自她手。小说六十年的时间跨度一方面叙述了她的过失和赎罪历程,另一方面也见证了她作为小说家的成长。这就意味着《赎罪》的女性写作立场是必要的。写作作为《赎罪》的一个暗线主题,通常不容易被读者在首次阅读中发现﹐只有在通读全篇后,才会恍然大悟穿插在其中关于小说创作的叙述绝非偶然。小说第一部分的开端便由介绍布莱奥尼的道德剧《阿拉贝拉的磨难》开始,这是她两天之内一气呵成的剧本,目的是告诫哥哥里昂“不以理智为基础的爱情是注定要失败的”。这与简·奥斯汀聚焦于婚姻与道德的小说颇为相似。更有学者称,布莱奥尼的创作有年轻时期简·奥斯汀的影子。

其次,正如开篇引言所暗示的一样, 《赎罪》中布莱奥尼的过失与《诺桑觉寺》中凯瑟琳的过失,都是受某种文学的过度影响的结果,这必然依赖于女性独特的想象力。而在第三章,叙述者描述道:“六十年后,这个女孩子会在笔下回忆起十三岁的时候,自己怎样穿越了整个文学史——从源起欧洲的民间故事入手,之后又写起简单的道德剧,直到1935年的那个热浪滚滚的早晨,她的发现使她转向不偏不倚的心理现实主义。”

值得一提的是,小说中康利诺在退稿信中对于布莱奥尼在《泉畔双人》中大量人物意识流的描写的质疑,一方面作为元信息暗示布莱奥尼是小说作者,另一方面也透露出布莱奥尼深受伍尔夫的意识流写作影响,这种写作手法也是女性创作的特征之一。

二、《赎罪》的叙事风格

《赎罪》的开篇引语取自简·奥斯汀的小说《诺桑觉寺》中的一段完整对话﹐是亨利·蒂尔尼要求凯瑟琳·莫兰为她错误的哥特式怀疑负责(即蒂尔尼将军虐待了他的妻子)那部分。鉴于简·奥斯汀作品在大众中的普及性,这样的开篇不仅可以将读者的思绪迅速带回《诺桑觉寺》的故事内容,并思考这段对话发生的前因后果,同时又暗示读者《赎罪》中的过失将会涉及像凯瑟琳那样的误判,即某种文学影响下过度活跃的想象力的产物。正如詹姆斯·费伦所言,书名本身也暗示了伊恩·麦克尤恩的小说将与简·奥斯汀的小说有不同的侧重点,因为凯瑟琳的误判没有造成重大影响且只是故事情节的小插曲,而布莱奥尼的误判却造成了严重的后果并成为故事的主线。

《赎罪》中的简·奥斯汀风格不仅存在于开篇的引语,故事第一部分的第三人称叙述、慵懒的英国乡村庄园生活、男女主角超越阶级的爱情,无不让读者感受到简·奥斯汀式小说的氛围。使用自由间接引语表达人物意识是简·奥斯汀在英美文学史上开创的一场大变革,占据《赎罪》一半篇幅的第一部分全篇都采用了这种叙事方法。然而,正如伊达尔戈所言,伊恩·麦克尤恩对同一事件给出两个版本的叙述,是对简·奥斯汀叙事手法的一种超越。

全知全能的“上帝视角”是简·奥斯汀小说中一贯采用的叙述视角,体现出叙述者的权威。人物视角就是叙述者借用人物的眼睛和感知有限地描述事件,带给读者在场感的同时,也会因为人物有限的解读而产生距离。在《赎罪》中,伊恩·麦克尤恩一改往日作品中第一人称的叙述方法,采用简·奥斯汀式第三人称叙述,巧妙地将全知视角与人物视角结合,对泉畔事件和图书馆事件分别从不同的视角进行描述,使读者可以对人物和事件有更全面的认识,进而了解布莱奥尼的过失是如何一步步形成的。

让人意外的是,小说第一部分的结尾并未给它的简·奥斯汀式阶级爱情一个答案,故事戛然而止。第二部分文体突变,简短又直白的叙述透露出故事时间已是五年之后,故事地点切换到“二战”前线,男主角为了赎回自由挣扎在敦刻尔克撤退的路上。第三部分与第二部分故事时间对应,描写成年之后的布莱奥尼为了减轻负罪感在战争后方的医院生活。此时田园生活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战争的残酷带给小人物的创伤,伊恩·麦克尤恩的战争主题浮出水面。第三部分的结尾,不同人物视角的信息糅合在一起,布莱奥尼赎罪即将完成,有情人也终成眷属,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叙述者又依旧没有给出明确答案。紧接着,全篇的颠覆性结尾登场,以第一人称元叙述的方式,瓦解之前所有内容。

所谓元叙述,就是有关叙述的叙述,它以某种方式向读者展现叙述的构建过程和虚构性。早在简·奥斯汀的《诺桑觉寺》中,叙述者频频现身发表观点的做法,其实就是元叙述的一种,但在简·奥斯汀的年代,小说界推崇的是叙述者的权威,简·奥斯汀超前的元叙述,并不被当时的时代所接受。而《赎罪》之中,几乎每个部分都散落着元信息的碎片,作为重中之重的元结尾,更是整部小说的精髓,收获了来自读者和批评界的褒赞。

可以说,在叙述手法上,《赎罪》以简·奥斯汀式小说为跳板,以文本为载体,穿越时代的变换,经由实验派的反转,最终以元结尾形式达到叙述的高潮。

三、《赎罪》的情感诉求

在简·奥斯汀的时代,英国文坛充斥着宏观叙述的男性写作范式,小说是种“难登大雅之堂”的文学形式,文学作品中对女性的偏见也处处可见。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环境中,简·奥斯汀以她独特的女性创作方式,或直白或讽刺地为女性发声,为小说的地位正名。而伊恩·麦克尤恩在《赎罪》中传达的,除了是对时代洪流中小人物的关怀,还有对文学的反思、对历史的反思﹐展现出这个时代男性创作的包容与多元。在简·奥斯汀的小说世界里,真正重要的不是事件本身,而是人物在事件中的举止表现,《赎罪》也有着同样的意味。

首先,人性作为小说家们在任何时代都会关注的主题,无疑是伊恩·麦克尤恩在其作品中首要关注的。关注女性婚姻与爱情的简·奥斯汀小说,对道德问题的探讨似乎也从不缺席。无论是《傲慢与偏见》还是《诺桑觉寺》,简·奥斯汀似乎有着她自己的道德观,品性有缺的人物永远会被讽刺,就连对文学的喜好,也可经由被讽刺人物之口体现。这在《诺桑觉寺》中尤其明显。反观《赎罪》, “二战”的故事背景固然是小说的重要因素,但是其更重要的功能是衬托人物在复杂环境中的基于人性的种种表现。显然,导致布莱奥尼过失的原因之中,除了她自身过度的想象力外,暗存在她和她周围的人的意识当中的阶级偏见也是一个重要因素。反而是姐姐塞西莉亚的爱情超越了现实之中的等级,使她始终相信罗比的清白。虽然在小说中,本性善良的人一直痛苦挣扎,自私自利的人却获得“善终”,但从道德层面上来说,不被环境吞噬依旧保持初心的主角,才是道义上真正的赢家。这种心理上的聚焦,势必会引起读者关于道德和人性的反思,在被各种利己主义充斥的时代里,这正是伊恩·麦克尤恩作品传达的诉求。

其次,作为小说家,身处大时代当中,需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也是伊恩·麦克尤恩关注的重点。如果说简·奥斯汀是在努力为小说地位摇旗呐喊,那么伊恩·麦克尤恩在《赎罪》中则更倾向于呼吁小说家应承担起相应的社会职责。“一位拥有绝对权力,能呼风唤雨、指点江山的上帝般的女小说家,怎么样才能获得赎罪呢?”在伊恩·麦克尤恩的时代,小说在文学界已占据相当重要的地位,而与此相对应的小说家,也有着空前的影响力。以《诺桑觉寺》为创作灵感的《赎罪》,不同于前者,不注重结果,而是关注人物的赎罪过程,这本身已是一种启示: “奋力尝试是一切的一切。”无论在哪个年代,小说的教育性都是超过娱乐性的,而处于“上帝”地位的小说家,也理应承担起道义上的社会责任,以文字的力量净化人的心灵,从而改造这个社会。

四、结语

经久不衰的优秀作品之所以被视为经典,是由于它们无论被放置在哪个时代都能引起读者的共鸣,使他们常读常新。《赎罪》之所以能成为“当代名著”,被众多读者和评论家们追捧,除了其自身叙事技巧的登峰造极之外,对经典文学的模仿和互文也烙印了其独特的时代印记。这种承前启后的品质,在肯定了简·奥斯汀、伍尔夫等文学大家的地位的同时,也借助他们作品的经典之光,为自身增添了文学韵味。可以说, 《赎罪》的成功,离不开简·奥斯汀因素的帮助。

[作者简介]徐月华,女,汉族,河南周口人,就读于中国人民大学,研究方向为英语语言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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