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性的节奏

2022-04-29 00:44周明萱
文学艺术周刊 2022年5期
关键词:雅各布森尼克唐诗

20世纪初,随着结构主义语言学的兴起,以语言间的相互转换为基础的翻译自然地被纳入语言学的研究领域。语言学是一门科学,尽管学界对这门科学在翻译研究中的应用仍有争议,但结构主义语言观还是不可阻挡地成为引领翻译哲学与翻译方法论研究的理论基础之一。同时,面对语言学翻译研究的困局,有学者开始思考,能否找到一个比语言学更深刻、更全面的系统来解决翻译理论研究中的留白呢?亨利·梅肖尼克(以下称梅肖尼克)找到的答案是诗学。诗学,作为关于作品价值与意蕴的理论,自然可以填补该领域的空白。

一、梅肖尼克的翻译诗学

梅肖尼克的翻译诗学认为诗学作为研究作品整体价值的科学可以缩小形式与内容的二元对立矛盾。该思想的形成以1973年《诗学——创作认识论与翻译诗学》的发表为标志,成熟则以《翻译诗学》的发表为标志。在初创阶段,翻译诗学仅从属于梅肖尼克对诗学所做思考的一个方面。《翻译诗学》主要针对语言、文学、诗学间的关系进行辨析,其主要观点有:语言与文学理论相互包含,语言理论对文学理论的包含并非将其视作极限和特例,而是相较于语言的其他社会应用的一种特殊实践。基于文学的特殊性,文学翻译具有从语言学诠释范围转移到诗学轨道的必要性。翻译是超越语言之上的活动,是一种阅读活动,且是某个主题的历史性奇遇。

在1999年《翻译诗学》出版时,梅肖尼克翻译研究的重心转向了对节奏和话语观的探讨。其中, “话语”概念兼容了索绪尔和本维尼斯特的思想,强调的是文本整体,着眼点不再是孤立的词及所谓的词义,而是整个系统、整部作品。话语是言语的单位,也是文学的单位,它强调作品语言的特殊性及价值,所以研究要注重作品的特殊风格,而非作品语言本身的语法约束。“话语理论”强调作品的整体性和作品的言语风格,使翻译具有了一种诗学维度。梅肖尼克赋予“节奏”以新内涵,认为它是主体对话语的组织,是“经验性在话语中的体现,它使得发生在说话主体身上的一切不再是对先前状态的重复,而总是一种新的、特殊的事件”。

二、程抱一的翻译诗学

法籍华裔汉学家程抱一的翻译诗学思想是以语言学为基础,以结构主义﹑符号学分析为手段,吸收中国古代道家哲学思想而形成的。

程氏翻译诗学思想不是通过明确理论阐述表达的,而是通过他的诗歌分析和诗歌翻译体现的,从他的诗歌分析中可一窥他的翻译思想。他认为,唐诗是一种构建于普通汉语之上的“特定的语言”(langage spécifique),它以汉字为基础,遵循一种特殊的“语法”构成篇章。这种独特的语法可分为三个层次:其一是以字词为基本单位的词汇层,称为“虚实轴”,主要讨论诗句内部如何构成。程抱一认为构成唐诗的字词可分为虚实两类﹐每一句唐诗在组合轴上都遵循着虚实结合、实词为主的原则,表现出省略虚词(包括人称代词、介词,表示比较的词和助词等)的倾向,实词之间的相互碰撞又会诱发词性活化,使聚合轴上不同词性的实词相互替代,动词发生虚化(比如用介词代替动词)。也就是说,虚实的转换与灵活的词性极大拓展了唐诗表意的概念,中国诗歌追求的“情景交融”,其实就是“人”在天地之间萌发的自我精神与自然相融合,从而促进天地流转的过程,由此道出唐诗写作背后的审美趣味与终极追求。程抱一的译论正是一种带有哲学、美学元素的翻译诗学思想,即令外国读者“捕捉和感受诗句的某些隐秘的色调的变化”。

三、两种翻译诗学思想的比较

梅肖尼克与程抱一的翻译诗学思想的差异主要在于对待语言学研究手段的态度。梅肖尼克的诗学观深受俄国形式主义影响, “翻译诗学实现了源于俄国形式主义和结构主义的诗学理论与现代写作实践的结合”。俄国形式主义认为诗学的任务是研究文学作品的结构方式,有艺术价值的文学是诗学的研究对象,研究方法就是对现象进行描述、分类和解释。而对于程抱一来说,他的唐诗法译起初受到了以雅各布森为代表的结构主义语言学家的支持,因而其翻译思想中的诗学观不可避免地受到这类学者诗学观的影响。程抱一的首篇唐诗分析文章《张若虚诗之结构分析》(Analyse formelle de Ioeuvre poètique d'un auteur des Tang , Zhang Ruo- Xu)一经问世,便受到答辩委员会成员罗兰·巴特以及克里斯蒂娃的关注与赏识,此后又得到雅各布森和列维·施特劳斯的首肯。程抱一所借鉴的结构语言学家的诗学观,以结构语言学家雅各布森为例,他强调用纯粹的语言学术语来界定一系列诗学问题,认为诗歌特有的对称和聚合把人们引向对信息的理解。雅各布森的这种语言学诗学从一开始就遭到了梅肖尼克的否定,梅肖尼克认为翻译是超越语言之外的活动,是一部作品的创作活动,因此不能用雅各布森的形式主义诗学使其理论化。

梅、程二人的翻译诗学思想亦有相似之处。首先是二者对于“异”都持肯定态度。梅肖尼 克认为“异”与“同”的关系是你中有我、我 中有你, “异”产生于“同”中,真正的“同”是在内部接受“异”的“同”。以法语翻译中国古代诗歌为例,梅肖尼克认识到只有改变目的语的格律,才能听到“异”的声音,同时通过对“异”的接受,在法国语言文化中创造新的格律,如此循环反复,使原作在译语中再生,也使译语不断丰富自身。无独有偶,程抱一则是将唐诗视为一种构建于普通汉语之上的“特定的语言”。程抱一在法国获得普遍认可的翻译,本质上是一种异化的翻译,也就是说程抱一的翻译之所以广受欢迎,实际上是因为它回应了当时法国学界对中国政治的兴趣所引发的异质文化需求。

其次是二者都注重翻译忠实性。梅肖尼克对传统的翻译忠实观提出了批判和改写。传统的忠实意味着译者面对原作者时表现出来的“谦虚、隐身”,而这种所谓的“忠实”实际上首先是“对符号的忠实和对既有观念的忠实”。译者抹杀自我或者“隐身”,目的在于给出一种假象:翻译不是翻译,而是原作者用译语写的作品。由此,翻译便抹杀了“异”的所有特殊性以及所有“距离、时间、语言和文化”。程抱一同样倡导忠实的翻译。在他的唐诗译作《中国诗语言研究》中,每一首诗,译者都给出原文,逐字对译和意译。许渊冲对程抱一唐诗法译的三个步骤总结为:既使法国读者了解了中国诗的原型,又从字到句、从句到诗,逐步使人理解中法诗的异同。

四、结语

本文通过对梅肖尼克和程抱一的翻译诗学思想的比较发现,二者在诸如对待“异”的态度和关于“翻译忠实性”阐述上存在相似观点。二者都确认了话语的特殊性,客观上证实了“异”的存在合理性,倡导面对“异”时应采取的主动态度。此外,二者都坚持翻译的忠实原则,忠实不仅源于对作品整体的把握,更体现出译者对翻译伦理的坚守。二者对于语言学研究手段的态度也存在不同。梅肖尼克对语言学与翻译关系的传统认识论持批判观点,而程抱一对语言学的研究手段持积极肯定态度,这源于二者翻译诗学思想中对诗学认识的差异。对比和了解二者翻译诗学思想的异同不仅可以使我们对两位大师的翻译思想有更深入的了解,启发我们以一种诗性的节奏观去看待翻译,还有助于我们借此了解当代法国译学界的翻译诗学思想的面貌。

[作者简介]周明萱,女,黑龙江哈尔滨人,黑龙江大学西语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语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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