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日记(长篇连载六)

2022-04-29 00:44:03焦述
时代报告·奔流 2022年6期
关键词:牧歌

7月31日  星期五  阴

常务副院长臻岩来了。我约他来交流一下金三状告郑小七一案。遇到这类案件,我要征求更加了解南至市情、了解原被告当事人背景的同人的看法,让他们把个中态势谈透,我方可心中有数。

臻岩像以往一样,进了办公室就动手取茶叶沏茶,他把饮水机的热水引入放好茶叶的杯子,一边问我:

“咋样?来这儿五个月了,有啥体会?过瘾吧,嘿嘿。”

“过瘾——真过瘾呀,能在南至待上五个月,胜过高院五年啊!哈哈。”

“太夸张了吧,五个月要顶一年我信,顶五年怎么可能?”

“一点不夸张,臻岩兄,在高院接手的案子多是中院审理判决过的,上诉来的,大多是做熟了的‘饭啊,许多事情都不用我们再去折腾了。嘿嘿,来到咱这儿,才知道案子之外学问大啊。”

“是啊。”

“这个郑小七,还有金三,他们双方要对簿公堂了,分析分析双方目前的状态……”

“好,我说说个人看法。这俩人在咱南至,都小有名气,哪一个也不是省油的灯。不过,金三这人,相对要靠谱一些,在市政府各领导心中,是个人物。因为有经济实力,他能照章纳税,无论是对政府要人,还是对南至市的贡献,这就比郑小七好多了。郑小七虽说一直在西山开矿,听说一直没开到正地方,没挣住大钱。不过,他仗着郑珂是他二叔,到处招摇忽悠,虽然自己没挣钱本事,却也能胡来乱弄,弄到手些不义之财。几个领导表面上对他客客气气,心理却很厌烦他,都怕沾惹他的事。”

“你觉得金三告他这事,咋处理为好?”

“金三的诉状我看了,要正规地审理判决,好办,事实很清楚。不过,不能判,如果依法办事,判金三胜诉,结案之后,后果是金三依然不能正常开矿,小七依然暗中捣乱,公安依然不敢坚持公平正义,去捍卫法律尊严,对郑小七实施惩处。双方只能持续明争暗斗,没完没了,说不准,还会出别的乱子。”

“啥乱子?”

“小七背后站着个郑珂,郑珂是照规矩出牌的人吗?他啥时间都讲,要依法办案,这话是在大庭广众下说的,背后他干的啥,法院的人谁个不知?哪一桩大案他不插手?他只要一插手,就是叫法律服从权力。我敢说,只要金三告小七的案子明确了合议庭,承办案子的人立即会遭遇干扰,压力山大。”

“他就一点脸面不顾吗?天天要求执法者要依法办案,怎么能一变脸就用权力强奸法律啊!”

“治院长啊,你来的时间还不长,与他短兵相接的还少。这家伙弄事并不鲁莽,他手下有的是人,他的人去找承办人打招呼,就是要施加压力,叫法官照他郑珂的意图办案,但他并不出面说话。即使承办案件的人正面询问他,对案子有何指教,他对答的永远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嘛,这是我们一贯的办案宗旨嘛……可是,你真不照他手下的‘喽啰交代的倾向办案,报复早晚会来的。特别眼前这桩牵涉他侄子的案子,表面上他更是一套冠冕堂皇的言辞。”

“唉,其实大家应该都知道他玩的伎俩,公开说的一套,是假的;他手下人交代的一套,是真的。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吧。”

“何止是公开的秘密,要害的是他郑珂也知道大家都知道他讲的是反话,他知道他说这案子要依法去办,实际是叫你听他手下的人的指示去办。”

“真是老谋深算啊!”

“何止老谋深算,是老奸巨猾啊!”

“是啊,案子一旦被澄清,追究责任,他却一身轻,因为他没说过一句叫违法办案的话呀。”

“是嘛,手下的喽啰就为他承担责任了,反过来他再为喽啰说情开脱。”

“这种状态,对金三的案子,不能照正常程序审理,那该咋办?”

“当然——还是调解啦。咱们都知道,眼下黄金正涨价,金三的金矿,只要正常开矿,一天的收入就不得了,若是因打官司,停止了开采,一天的损失也不得了。这案子只要一审一判,金三肯定胜诉,那郑小七接下来就是上诉,一边上诉,一边弄班人在矿山鼓捣事,鼓捣得金三的人没法采矿,还得应战小七的上诉。这样一弄,矿上百十多号工人不仅不能开矿创造效益,矿主还得管他们的吃喝拉撒。官司看是胜了,实际已经开始败了。接下来,是双方到省高院较量博弈,还有接下来没完没了的打斗和拼争。这样整治下去,真正遭受损伤的是金三,别看他的官司胜了,那郑小七才不怕哩,反正他的矿开也开不到正地方,有的是时间,怕啥?他知道自己弄不成事,那就把金三弄得也干不成事,咱们得捍卫公平正义啊,是吧,男轼兄。”

“分析得好,臻岩兄啊,你不愧是法学家兼社会学家,看问题全面。你说吧,下一步调解,咋个调解,我听你的。”

“调解是方向,方向对了只是成功的一半,另一半就是如何调解了。调解的方法不对,照样失败。要调解成功,首要的前提是用谁去调解才能取得好的效果。”

“用谁?”

“我想到一个人,绰号叫‘三面人。三面人就是当着法院法官是一副面孔,当着原告人是另一副面孔,当着被告人还有一种面孔。”

“这不是两面派嘛,这样的人——”

“何止两面派,是三面派,或者说外界需要他是几个面孔,他就能变化几个面孔,关键是将目的达到,将想弄的事弄成。”

“噢,实用主义——”

“别——别——说这主义那主义,把事弄成,能案结事了就是好主义。哈哈——不知我说得对不——院长兄?”

“我真不知晓对还是不对,但我知道在上层建筑楼阁中做法律研究的学者,与在底层办案的法官,虽然都称为法律工作者,但观念往往大相径庭,我认为都没有错。”

“这个——我不跟你争论。”

“这阵子谁有工夫争论呀,先讲一讲这个三面人吧,为什么请他作为调解人?”

“这三面人,在圈子里无人不晓,但没有一个人敢当面说人家是三面人的。三面人脑瓜灵活,世故练达加江湖义气,成分都很足,但内心并不阴,所谓不阴,也就是不搞阴谋,心眼对谁都不坏。与众不同的是,这人不仅脑瓜灵,聪明,有眼色,而且能说会道,有把死人说活的能耐。更绝的是他会察言观色,洞察对方心里想的啥,想听啥。这样撵着对方的心路走,只说对方想听的话,直到把对方说得兴致勃勃,亢奋愉悦时,他又会将话锋一转,转到实质的问题上,去诱导对方跟着自己企图达到的目标走。当然,这种诱导是很有水平的,是经过巧妙包装的,就是包裹着糖衣的治病胶囊,内苦外甜,叫你顺顺当当地吞下去,慢慢就治‘病了。他的为人是忠诚与诚信,他的手段是对任何与他打交道的人都忠诚,都诚信。即使是对立的双方,即使双方已成为敌人或仇人。这样他就赢得了双方的信任,也许这种作为对谁都做不到真正的忠诚,却取得了信任。另外,他有一个任江北省黄金公司总经理的老爹,也许因为这种背景,很早时他就从省城来到咱这里,挂职咱南至最大的国有金矿的副总经理,有了这个职务,他的话含金量自然高多了。”

“噢,你这一说,我明白了,只要人家愿意出场调解,咱何乐而不为呢?我们法院全力配合。”

8月6日  星期四  多云有阵雨

金三一案竟然调解成功了,双方都在调解协议书上签字画押,都保证此案以后不会反悔。

这的确是个最好的结果。大概是美国的一个法官说过,“最蹩脚的调解也比最公正的判决好”。是呀,调解成功的案子,无论再蹩脚,再勉强,双方皆不再反悔。即使某一方有反复,有委屈,有怨言,也只能自个吞咽,不会再来法院闹事的,如果是判决,就大不一样了。这次的调解,何以要请三面人作为中间人物?我想知悉个中秘密,因为调解过程中,我没有去现场。还是臻岩对我说了真话,这种调解,大量的工作在于前期的铺垫,就是一对一、心碰心地直接撞击,即三面人单独与金三,单独与郑小七,这两次,实际是反复了好几次的谈心。作为承办案子的法官,在事后方知道他们谈判的内容。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而且,臻岩说,有些话,就是在调解时说的话,是不适宜法官讲出口的,但那位三面人可以讲……

更为奇异的是,双方对调解协议书签字画押之后,金三主动要补贴郑小七五百万元损失费。当然,这项补贴没写进协议书,因为它本身并不合情理,更有悖于法律。遭受损害的是金三一方,怎能叫受损害者再赔偿肇事者!可是金三提出要补贴郑小七……

这种不合章法、有违公理的奇怪做法,倘若我事先知晓,当坚决阻止,并迎头抨击。可是,他们一伙(肯定有三面人在场)磋商的隐秘协议,我管得住吗?就是想管,人家压根也不愿意叫你管呀。别看这里是堂堂的南至市中级人民法院,是这方领地最权威的司法圣地,是庶民百姓诉讼是非曲直,获得公正公平判处的殿堂。可是,它却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现状与生态。不是吗?不信吗?那么,这位脑瓜子并不迟钝,更不愚昧的金三,何以作出如此屈服的下策,何以要撇开法院,私下去做这种屈辱之事……

瞬间,我觉得无助,汗颜。唉,我是中院院长啊,是这方领地最高的判官,却判决不了罪恶……怨谁呢?怨马仕飞吗?不,马市长已尽力了,他是背着骂名(不理解的人群)在悄然尽力。怨金三软蛋吗?唉,他能硬吗?他想硬能硬起来吗?他要生存,他要赚钱……怨我吧,我是司法链条中最后一节,所谓最后一道防线。可是,长长的链条呀,我只是个中一节呀……我想骂人,却不知道骂谁。

我只能冷静下来,压住火气,去逆向思维,这已成为困惑时惯用的“伎俩”。

是啊,一个人在这斑驳陆离的花花世界,谁敢说他啥都懂得?只有身处激流旋涡,矛盾交错之中的生存者,方能知晓并体会个中真实的滋味,且明了息事宁人方能安居乐业,先吃亏而后才能占大便宜的辩证。

还是臻岩兄给我说得明白:

知道吧,和解协议书是签了不错,可是郑小七企图独吞金三金矿的目的达不到,他不会就此作罢,还要出怪招弄事。也许他始终弄不到手这方富矿,但他却能叫金三也弄不成事,开不成矿,赚不到钱。这号人就是标准的那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咋办?金三能在江湖上混这么多年,明白这事该咋弄。凡遇麻烦绝不可认死理,要往远处看,今天白给他五百万元,明天就能挣到手五千万元。只要金矿正常开采,金子正常销出,还愁没钱赚?特别是眼下的金子市场,形势大好,何不抓紧时间,夜以继日地采矿啊,这正是寸金难买寸光阴的黄金时间呀,跟那班小人挺啥头哩,只要他不再来捣乱!最终最大的赢家肯定是我金三……

8月8日  星期六  多云转阴

黄金引发的案子何以层出不穷?是因为黄金太值钱了!也许我不能讥讽或丑化日夜做着黄金发财梦的败类。这是由贫穷走向富裕路程必须付出的代价吗?无论是欧洲,还是美洲,如今已富得流油的国家,先前就是这样走过来的,只是他们卑鄙龌龊的故事发生在昨天。只有敢于将丑陋暴露于光天化日,方能尽早蹚出这方浑水,走出泥淖的沼泽,迎来芬芳的草原。

如今的世道怎么了?小的不懂事理,大的也不懂世情,无论刁民,还是贪官,都在挖空心思,谋私敛财。啥时间人们变得如此贪婪?贪婪得叫人作呕,叫人恶心,叫人觉得“下作”!真叫人看不起呀,就是贪,就是爱财,也不该这般下作呀!真把老祖宗的名声丢光丢尽了呀……

这是当我看到一起假黄金案件时突发的一种冲动!谁若认为黄金案子会经由一番整治而断然减少,进而销声匿迹,那就太幼稚了。

这桩案子的荒唐足以将我打晕打蒙,罪犯以掺假黄金做质押物,躲过江北、河西两个大省的金融机构监管,连续骗取20多家金融机构,都一路绿灯。更诡异的是,当东窗事发,主犯竟在当日跑啦,飞到塞浦路斯去啦。

假黄金案的主犯是赵氏兄弟俩,他们是方圆一带黄金界的名人。弟兄俩是最早进入开采金矿的那一拨南至人,二人都有很阳光正气的大名,老大叫赵志向,老二叫赵志士。这是他俩的老爹特地请一位教书先生起的名。老爹虽然一辈子背着日头过打土坷垃的生活,但是他希望俩儿子能成气候,至少不像他当一辈子农民。在南至农村,孩子除了大名还有小名,大多当爹的为儿子起的小名都不咋文雅,还故意将小名弄得难听,如“屎橛子、狗黑、粪筐、臭仔”等等。以为起这种名字,孩子成人的概率要高得多,因为阎王爷在点名阳间人进阴间时,一看这名字,会立马拒之。当然,这都是男孩子的事,至于女娃,当爹娘的并不如此起名。赵氏兄弟的小名并没有那么刺激,老大叫大孬,老二叫二蛋。

如今的赵氏兄弟,虽然是这一带的名人,但是没人知晓二人的大名,却皆知大孬和二蛋。曾有生意人去村里找赵志向,问遍了街坊邻居,都说村里没这个人,又问赵志士,回应亦然。有时候弟兄俩一前一后走过来,聚堆闲聊的熟人会朝着他俩的方向对身边人说,孬蛋来啦,意思是他俩都来了,为的是省略不必要的字。不过,当着面没人这样称呼,只是叫大孬哥,或二蛋哥的。

弟兄俩小学毕业就不上了。一是村子周边没有初中,要跑老远,到乡政府附近才有,当然这不是主要原因;二是家中生活拮据,爹娘想供孩儿上学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三是看到村里不少孩子去外边闯世界,闯得还都不赖,虽然没发啥大财,却一个个衣装鲜亮,肥头大脑的,面孔都比先前红润发光多了。况且自家的孩儿一点儿不笨,上学时常得到老师夸奖。就这样,俩孩子都跟着远房一个表叔去南方闯天下了。其实这是最重要的原因。这个表叔早年就下江南了,在那方天地已弄成事了,且在商界游刃有余。他对孬蛋爹说,自己在那地方好赚钱,眼下很缺人手……

表叔在的地方是个特区,大孬和二蛋来到这个花花世界,犹如井底之蛙跳入广阔的田园,只三年光景,就见多识广了,认清形势了,知道咋个处事弄事了,心地不知不觉变大啦,变得不满足现状了。嫌跟表叔干活赚的钱少了,虽然比在老家打土坷垃的农民弄的钱多得多,可跟闯江湖的人一比,差老鼻子了。就这时候,老家传来信息,有本事的人都上山开金矿了,听说一位大领导发话了,要求南至人要快采多开,发挥南至最大优势,不能再抱着金碗到外边要饭啦……就这样,一直沉睡的金山苏醒了,弟兄俩随着这一拨淘金人走进南至的矿山。其实,这时间敢下决心开金矿的人很少,大多数人的思想还很保守,谁敢冒这风险去闯荡呀。几个胆大秃子进山了,他们有的把家底全赌上了,有的是合伙对钱,也有那高手,先占住个山头,又去银行贷款的。这是一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时候,这又是一个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时候。

大孬和二蛋都是能人,他们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论资本,他们属于缺钱的人,论地位,他们是平头百姓。就这么一对少钱又无权的人,还想办成事,就是说没有麦子,还要开磨房,咋办?弟兄俩就想出一招,叫借梯上天,借鸡下蛋。他们把一个银行副行长的侄子拉了过来,又招来了地矿局管矿山的科长的小舅子,还有黄金公司总经理的外甥,组成了一个班子。对外大孬是头头,名片上印的是总经理,对内大家都称呼他大哥。为啥?因为大孬脑瓜子好使,遇到事总能想出别人想不出的招法,又善于用人,知道谁个有啥长处,有啥短板,就用人之长,避其所短。例如:银行副行长的侄子负责运筹资金,名片印的是财务总监;地矿局科长的小舅子负责采矿,名片印的是副总经理(分管采矿业务);黄金公司总经理的外甥负责公关,自然就是公关部长了。二蛋的头衔是常务副总经理。别人不管的事二蛋都管。这些年,大孬在特区虽然赚钱不多,可是学了些本事,懂得了些时髦又实用的名词,像“在中国没有关系就寸步难行”“关系就是生产力”等等。他正是利用这种关系,拿到了富矿,弄到手流动资金,赢得良好的业务环境与销售市场,赚得了一桶又一桶“黄金”。大孬知道,自己是空手套白狼起家的,他还知道,不是每个人想空手套白狼就能套得住的。因为有贵人赐予他这种机遇,一旦套住了白狼,一定要重重回报,要舍得回报,这叫感恩。虽然之前也跟恩人送过一些礼品,不过那些玩意儿都不值得挂齿,人家之所以给予自己这种机遇,也推断出自己能把事弄成,弄成后会有厚重的回报。要不,人家凭啥支持你呀。所以,大孬就能将回报恩人的真金白银弄得很够意思。他越这样做,对方支持的力度也越够意思,真金白银来得越多越快。是的,大孬是讲诚信的,特别是对黄金业务这道系统链条,无论哪一个环节,他都要把油膏足加够,使其运转得灵活顺当。也因为大孬的慷慨诚信,在黄金业务的各个关节,从采矿到销售,从检验到定级,从融资到贷款等等,都畅通顺溜,运行良好。

照一般人的感受,大孬应该知足了,从一个贫穷农民的儿子走到黄金矿小老板,无论是名声,还是实力,都已出人头地。可是,大孬不然;也许他见得多了,特别在特区那几年,见过啥叫有钱人,啥叫大老板。他眼下的黄金矿,虽然来钱不少,但还是太慢,开金矿总得一寸一尺地往前慢慢开掘,那矿石总得一车一车地有序往外运输,要变成金子总得走完全套系统的淘金的程序……

他想暴发得更快,赚更多更多的钱,还不想用传统的落后的老办法,于是就想到了造假。其实造假黄金并不是他的发明,这办法是从国外传来的,也是发生在国外的一起假黄金案,引起了他的邪念。人一旦有了歪心,即使对视一起案件,也不会从正面接受教训,而是借鉴犯罪的卑劣之道,营造自己的发财梦。大孬认为,国外那起假黄金案之所以东窗事发,是因为造假人没有营造好人文环境,没有把所有的监管、检查等等关键部位打点妥当,使其网开一面,所以最终功亏一篑。他很自信,他能弄成任何事情,即使弄假黄金,也不在话下。因为他有切身经历,从选矿、办证、贷款、验矿直到销售,大孬都能一路绿灯,畅通无阻,这就是本事,就是成功的证据。我赵大孬还有啥弄不成的,绝活就是将油膏足加够,凡是出问题的,一定是哪个环节的油缺了。大孬踌躇满志,开始了他的造假工程。

他在开采金矿的地盘,选定两间房子作为造假金砖窝点,购置了造假设备及造假原料,造假工程开工了。这项绝密行动只有大孬、二蛋和三名班子成员知晓。

用了5年光阴,近2000个日日夜夜,他们在这个制假窝点,制造了一块又一块假金砖,用这种掺有大量金属钨的假货,先后在多家银行骗贷200亿元人民币。

大孬、二蛋们高兴坏了,的确梦想成真了,发财了,拥有最少贷款的也好几个亿啊。大孬弄的钱最多,占有整个200亿的一半。其他4人虽然不完全清楚这么多贷款是咋弄到手的,但是他们知道,从贷款申请、受理调查、审查分工、检测评估、逐级审批、贷款办理等等环节,都是大孬上蹿下跳、东奔西走地斡旋,难办的事最终一个又一个地被他摆平了。如今弄到手200个亿,大孬持有100亿多吗?大家服吗?答案是不多,大家真服。没有大孬,就弄不成这种贷款,没有大孬,谁能运作银行。是的,人的本事有高有低,不服不行。就是在大家都兴高采烈,享用金钱带来的舒适、惬意、快乐及荣华的过程中,唯大孬不兴高采烈,心情不舒适,更难以得意和亢奋。这时间,他突然变得沉闷起来,忧虑起来,不时在夜半时分做起噩梦,不是警车的鸣叫将他吓醒,就是刑警突然把他逮个正着。只有他一个人明白,那200亿人民币是咋个贷到手的,那是靠造假的手段,加上行贿的伎俩,摆平一层又一层的干部,太风险啦。要这么多钱干啥?冒这风险值吗?一旦事情败露,住进监狱,当个囚犯,那还不如当个农民,在家种田过日子,与父母一起享天伦之乐哩。唉——大孬真的后悔了,可已晚矣。这时间即使自首,照样判刑呀。弄的钱太多了,还要连累那么多帮自己的干部,把人家也毁啦!罪恶大呀!想来想去,他下了决心,先把老婆孩子移民国外,随后办好自己的出国护照,一旦有个风吹草动,立马小和尚卷铺盖——离事(寺)。

唉,自己一向把讲诚信挂在嘴上,对伙计们、对官员们、对矿工们,从来都是冠冕堂皇的一套。他秘密地办妥老婆和三个孩子出国葡萄牙的护照,将他们悄然地送出了国,又办妥了投资移民,好的是这时间大孬有的是钱,只要用钱能办成的事,再多钱都不是个事,当然,他也办妥了自己出走的一切证件,随时可以一飞了之。

另外的几个伙计却没这种警惕,他们依然高枕无忧,得过且过,大孬只跟亲兄弟二蛋面授了机密。

然,该来的还是来了。一个阴云与太阳博弈的天气,一会儿阳光四射,一会儿阴云密布,谁也不知道到底要晴还要阴。这一天,大孬一伙的两笔黄金质押贷款到期了,银行的人向赵志向催收利息。大孬回话说,有黄金能在南至一家银行质押贷款,可用于偿还利息。也因利息数额巨大,大孬手头哪里有那么多闲钱准备啊。

银行的经办人就与大孬派的一个马仔一道赶赴南至这家银行,去办理贷款归还利息事宜。他们赶到银行,管事的人已接到大孬的电话,正准备走程序办理,新调来的银行头头出来了,照本宣科的对来者讲:“贷款利息可以优惠,质押率也可以提高,但是黄金必须熔炼后方可办理质押。”

照常规说,这才是正规的办理程序。可是,大孬们质押贷款的黄金敢做熔炼吗?那分明是在坑银行呀!以往为啥屡屡能顺顺当当地用黄金质押偿还利息呢?毕竟这种弄法不是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了,这是故技重演的轻车熟路呀,咋这一回遭遇堵挡碰上红灯啦。唉,这家银行,早不换行长晚不换行长,就在这两笔黄金质押贷款到期的前一天,老行长调走了,新行长来了。就是行长换了,对大孬也不是完全无望的,大孬的膏油膏的扎实,不留一丝缝隙,在系统链条里将每个环节都膏匀膏足,被膏油者都暗暗伸出大拇指,自说自听地道,还是人家大孬大气会来事,也懂事,更有情有义,知晓知恩图报。甭管了,以后凡大孬的事,大面上只能开绿灯放行,对这么诚信的人,不支持人家能行?这个链条上的人们,说的诚信是每每为大孬办成事了,立马兑现丰厚的回报,不像那小家子气的货,待事办妥了,拍拍屁股就人走情散了,对想方设法为他谋事的人啥表示没有,最多说个多谢多谢了,改天请你吃饭呀。与这种货打交道只能是一锤子买卖,不可能再帮他第二回。不过,这种货们也不会再来第二回了,他们多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弄法。

刚才说了,就是行长换了,对大孬也不是完全无望,因为具体操办业务的人,也是被大孬膏足了油的人,他会调动一切所谓的积极能量,千方百计地摆平新到任的行长,使大孬顺利通行。过去有过这种例子,毕竟都是业内人士,知根知底,谁吃辣吃咸,爱哪一壶,都摸得清清楚楚,只要功夫下到,力度够了,不愁摆不平个人物。可是,这回却是个例外。这个新行长来自异地他乡,先前南至这一带的业内人士不知道新行长的来历;二是新老行长交替的时间,有突然袭击之嫌,以前这种人事交接都是先有舆论,待舆论热起来,才变成现实。这回有点反常,不大对劲儿。最先有这种敏感的还是大孬,心想,莫非这回是朝着我来的,上边怀疑我的质押贷款的那批黄金了吗?用调换行长来治我吗?还是如今行里有了新情况,还是……大孬想了很多,忧虑和担心更多,却都不能确定,毕竟没有确凿的证据,可是若等到证据来了,那还得了呀!

其实大孬想多了,许是做贼心虚吧,稍有动静就能把大孬吓得够呛。这次人事变动纯属巧合,银行系统至今没怀疑大孬一伙的造假勾当。新行长只是照章办事,履行正常的职责而已。当大孬的马仔电话汇报给他事态现状时,大孬干咳两声,故作镇静地回话道,知道了,应该的嘛,银行有银行的规矩,咱不能破,代我向行长问个好呀,近日我抽空去看他。不过——要做黄金熔炼,也够麻烦的,不是一句话就能马上办的,看还有别的法子没,咱都再想想,这两天我就过去……

大孬知道,对黄金熔炼检验,还要走必要的程序,先在台账中选定哪一批质押贷款的黄金,选多少,再办理出库单,还要弄来电钻钻头和压力剪之类的工具。大孬知道这家银行还没做过这种质检,也没这套工具,他真做到了知己知彼呀,所以他能把坏事做得成,还做得稳。眼前他答应近日去看新行长,是想先稳住对方,再作下步棋路。

新行长回应了他几句官话,这事要尽快办妥,毕竟这笔黄金质押贷款到期了,如果能将到期该缴的利息缴来更好……

一周过后,善良的新行长没有得到大孬一方的回话,心不安了,觉得自己已够宽容了,也是行里同人们对大孬一致的看好,都说这个大孬人挺可以,讲诚信,所以敢等这么多天,要不然,最多等他两三天。新行长让人通知大孬,两天之内一定定夺缴利息的办法,倘若以黄金质押贷款,用于偿还所欠利息,就必须对黄金熔炼后方可办理质押……

大孬满口答应,明后天就去与行长会面,当场解决这个问题,小事一桩嘛,嘿嘿,行长放心吧!后会有期……

三天后,大孬没有履行约定,四天后,行长再与大孬联系,电话中反复出现“不在服务区”的话音。新行长预感事情不妙,就令手下的人开始验货。

他们在台账中抽选一批金额较小的逾期质押物,一笔价值1000万元的10多块黄金金砖,用电钻加上压力剪,将金砖剪开了,发现金砖内有黑色不明异物,就将金砖换一侧再剪,结果依然有黑色不明异物。在场的人们大惊失色,没人说话,都知道大祸临头啦!

这时间,大孬正在塞浦路斯一家五星级酒店饮咖啡呢,他是两天前就到这方自由王国了。二蛋则是今天凌晨,由香港乘机飞来。弟兄俩对面坐着,心中却是五味杂陈,难以平静。尽管他们的老婆孩子们,早已安顿到了葡萄牙,都取得了永久居住权……

那仨入伙赵氏兄弟公司的伙计,别看一个是管开矿的科长的小舅子,一个是银行副行长的侄子,一个是市黄金公司总经理的外甥,这仨货都坐了萝卜(当地土语,即合伙做案,别人跑了,自己坐到受惩治的位子),一个个戴着手铐,蔫不唧地耷拉个脑袋驼着个背,不再迈着虎步昂首挺胸那般神气啦,也不再吆五喝六叱咤风云地牛x啦,他仨知道,这阵儿就是亲爹,也救不了他们……

8月10日  星期一  阴转小雨

因为开采金矿,引发的凶虐格斗,明枪暗箭,无所不用其极了。怪不得民间俗语说,“不义之财,取之必凶”。然而,老祖宗留下的至理名言并没有被郑小七们当作经典教训,他们为发大财,就敢胡作非为,不顾乍义道德,不讲诚信规矩,直至连脸面都抛却不要了。唉,一个人若到达不要脸面的境地,真个没治了吗?金矿的争端博弈尚未平息,又一起为采矿拼争的案子来了,是争夺钼矿的较量,其中主角依然是郑家的人,是一起为争夺钼矿酿成了三死九伤的刑事大案。无论案子的分量、性质和涉案的人,都沉重棘手,我不能不下功夫,弄清“钼”的来龙去脉,特别是它昨天的故事。

在南至采矿人群中,流传一首这样的打油诗:

白银虽是宝,黄金价更高。

要能开采钼,啥矿都可抛。

一般人认为腰缠万贯、身家上亿、肥得流油的采金矿主,在钼矿主(这里简称)眼中,尚属高级小康人群,最多只能称之谓富人,距富翁、富豪还是有一定差距哩。当然,这种看法只是钼矿主们,他们代表不了大众。毕竟能够跻身采钼行列,是相当不容易的,绝非谁想开钼矿就可心想事成。况且,钼这玩意儿是稀缺矿物,它不像黄金,是个人都懂它的价值。即使在埋藏有钼矿的南至市,早先也没几个人懂这宝物,甚至连南至西山荒野藏有钼都不知晓。直到有人在偏远的西山开采起钼了,也没引起注意,包括官方要人,也没把这事当回事。直到采钼人弄成事啦,成气候啦,方引起人们的兴趣。当老百姓都知道,这玩意儿太值钱了,比金子都主贵,乖乖,有那想发财的主们,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钻天拱地地要摆治这营生。也因为这,像争夺黄金矿一样,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博弈格斗自然成了家常便饭。奇怪的是案件累累发生,官司连绵不断,却始终不见判决结果,即使流血伤人,直到双方格斗打死人了,事件轰动得地动山摇了,还是不见肇事凶手,当然没能惩治酿造血案的犯人。实际是就没有找到犯人,即使有人认为是酿造惨案的罪犯,到法庭上却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更为奇怪的是,这种态势竟然能不了了之,或者说,不了了之就是这里的常态。无论多么惨痛的故事,就连人命关天的血债亦然。

自我来到南至市,就听到了围绕钼发生的一系列故事,闻到这种特别诡谲的不了了之的“怪味”。怎么能不了呢?还有啥比死了人更大的事端?又怎么能了之哩?有啥绝招能平息被害方燃烧的心火!想弄清“钼”的故事吗,我知悉这个“活”很沉,绝非坐在办公室听汇报就能弄清它的来龙去脉、个中家长里短的。

今天,我不得不认真地理一理关于“钼”的故事真相。我明白,我有求得真相的态度,有南至中院院长的身份,有查阅各类案卷及质询有关人的方便等等,但是,能否确保我得悉的并认为的真相就确切精准,还真不敢保证它毫无二致。判断事物真伪,博得原形真相,确如采掘矿藏,愈往深处挖掘,愈发现有发现不完的发现,那“真金”“真货”往往埋藏于深深的“腹地”,并非急功近利者可以为之。

最早在南至捣鼓“钼”的人名字叫牧歌。牧歌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但他早早地离开了本乡本土,跑到邻近的西江省打工了。牧歌的打工不是一般人以为的跑到经济发达地区,到昼夜繁忙的企业围着轰隆的机器转圈。牧歌去的是西江省的一个颇具规模的矿区,这里号称神州最大的钼矿。矿山的名字叫“金成堆”。听听这名字,就够诱惑人的,金子都成堆啦,能不是一座宝山吗?的确,这地方山如其名,同样地有石有林、有河有泉的山,它的内瓤却埋藏着稀缺的钼。如今人们叫它“稀贵”金属,不只是稀缺,且很贵。自从在这方穷乡僻壤的山峦发现了钼矿,冷清的山旮旯儿热闹了,围绕着钼的开采建立起各种设施,随之就有源源不断的人涌进了金成堆,干什么,来开钼矿呀。是的,有岗位需求,就有人响应,牧歌就是最早进入采钼行列的矿工。

金成堆钼矿,属于国家的“正规军”,矿工们自誉为“国家队”。无论管理,还是待遇,皆规范安全。工人照时上班,按时拿到薪金。就连身穿的工装,都比一般打工仔风光多了。虽然忙碌辛苦,但收入实惠可观,比当农民强得多啦。

正是在当矿工期间,牧歌听说,沿着金成堆钼矿的矿脉,往东走去,紧邻的就是江北省南至的西山,那里的钼藏量十分可观,只是至今没有开采,当地(南至市)人不仅不懂啥个是钼,也不知自己脚下就有这种宝物。说这话的是一个地质勘查队的老队员。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牧歌想,自己背井离乡,在这方矿山打拼多年,虽然收入不菲,但那只是个死工资,无论钼矿多么高产,钼价多么高涨,那钱都是国家的,到自己手里的依然是定死的数。如今这世道,想发财挣大钱,非个人单干不中,何不找个行家与自己合伙,回到老家西山开钼……

至于牧歌如何找亲朋好友,集资凑钱,托熟人找银行贷款,筹备好启动资金,去地矿部门办理采矿证件,以及从西江金成堆钼矿引来的行家师傅,如何帮他选准了矿位等等经历,自然有一番摸爬滚打,辛酸苦涩的故事,这里不再赘述了。只是当牧歌在行家师傅一手指教下,以土法上马(投资最少)不仅采掘出了钼,还建成了炼钼的“炉”,用这土炉炼出了可以交易的钼铁。这时候,摆在面前的课题是,怎么把钼变现,换成人民币。看起来简单的事,其实并不简单。钼虽然稀缺价贵,但它不像黄金那样普及,随处可以交易。钼在医药、机械、化工、电子工业、航天航空及军事领域都有极为重要的用途,但这种市场并不在民间百姓中。像金成堆这国有大矿,开采的成品都有官方按照需求的重要程度,审批分配给有关部门,那价格是稳定的,当然是理性的。但是,计划分配的钼,远远不够市场需求,咋办呢?在这种态势下,应运生造一种特殊的模式,叫双轨制,即计划之外,供给的钼,是另一种价位。这种供需态势又酿造一种怪象,由于当时信息闭塞,市场尚未充分开放,特别是落后地区,这样,急切需求钼的买方找不到卖家,手中有钼的卖家找不到买家。但这对于敢于孤注一掷,将梦想压在钼上的牧歌,也许不是难题。关键是要将手中的钼找个好买家,卖个好价钱,以后就可定量开采并定向销售了。不知道牧歌是啥时间获悉这一则信息的,某某物资处急需用钼,要做与钢合金的一种军用设备,其中一种东西是大众皆懂得的,就是打仗时士兵头上戴的钢盔。其实钢盔的防弹性能离了“钼”是大打折扣的。名为钢盔,实为钼钢合金的头盔,钼是无名英雄啊。钢盔若仅用钢制造,不仅硬度与韧性不中(防不住子弹),且沉重得能把脑瓜子压扁压“坍”,甭等敌人的子弹射中脑瓜子,就光是纯钢制的头盔就把士兵压迫得晕菜啦,还能打胜仗吗?如此说,没有了钼,就弄不成钢盔吗?是的,钼是保护士兵脑瓜子的头盔中不可或缺的精华。当国家只能按照计划供给急需钼的用量的五分之一时,想一想,这家急须钼的当家人是何等焦急!

一个寒风凛冽的冬季,牧歌冒着鹅毛大雪,寻觅到正急切找钼的这家当家人,令人震动的场面发生了:

当家人是位级别不低的军官,他是负责特殊材料供应的。面对来自江北省的老乡,听到他说,他那地方有钼,当家人惊奇了。他盯着面前身着褐灰色中式对襟棉袄,头戴火车头老式棉帽,脚蹬一双翻毛狗皮棉鞋的“乡巴佬”,从那“字里行间”企图发现骗子的蛛丝马迹。可是,当家人失望了,显然,这种失望正是他希望的。因为看不出对方的眉宇之间,还是气质之中藏有虚假与奸诈“信息”。但是,仅凭相面能确定感性的结论吗?当家人要的是“证据”,既然你那里有钼,请拿出来看看,是骡子是马,牵出来蹓一蹓嘛。

牧歌不是那类胡喷乱弄的江湖骗子,他知道干实事的规矩,当着当家人,他解开对襟棉袄的棉布扣子,将手伸进贴身的粗布内衣的特制的衣兜,从容地去掉了别针,小心翼翼地取出包装得严严实实的样品。这是经过多少日夜和辛苦冶炼出来的心血结晶呀,他颇有信心,毕竟自己是用玩过国有大矿——金成堆钼矿的行家里手亲传的工艺,冶炼出的“钼铁”(学名,若提炼纯钼需要再加工)肯定没错。

当家人手拿盛钼铁的容器,放在台灯下细细观察,之后,他似乎压抑不住一种激动的情绪,兴奋地对牧歌说,很好,你先回去,等好消息吧。说过之后,又补充道,你住哪家旅社,用我安排个适宜的宾馆吗?

听话音,牧歌已知晓,当家人从自己拿的样品中已基本断定,这玩意儿是真家伙,不是骗人的货色,只是人家要经过化验,看看品位,到底含钼成分几何,方可确定怎么接受,价位几何。这种业务章法,牧歌还是懂的。至于是否让当家人安置食宿,那事一点都不重要。

果然不出所料,第三天,牧歌来到了当家人约定的地方,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出现了:

“很好,小牧同志,你带来的钼铁,经过化验,含钼品位不错,我们准备接收。不过,我郑重问你,一旦签订合同,你能保证供应的钼铁都能达到这种含钼的品位吗(这种半成品除含钼之外其他成分是铁与别的金属)?”

“能,一定能。领导放心。”牧歌回答得干脆利落,因为他很有底气。

“好,知道吗,军中无戏言,是什么意思?”

“知道,知道,放心吧,咱江北人一向老实诚信,咱们是老乡对老乡,请一百个放心!”牧歌仰视着身着军装,高大魁梧的首长,又敬仰又诚恳地说。

“好,报个价吧。”稍停,没等正在思考的牧歌回应,又说,“你能做主吗?做不了主,回去请示以后再议,没关系,早一天晚一天都成。”

“能做主,能做主,那矿就是俺开的,俺牧歌就是矿主,报价嘛,让俺稍稍想一想。”

“噢——”

时针足足过去五六分钟,牧歌终于想好了,还是有点儿吞吞吐吐地说了,不过,报价时就没刚才回答的话有底气。因为他确实不了解整个行情,他肯定要适当往高处报价,担心对方讨价还价,就有点犹豫地说:

“老乡领导,你知道,咱老家落后,从采钼,到炼钼,那设施都简陋落后,成本就高了去了,这样吧,一吨钼铁,照六千万元吧,您看——”

“什么——什么?六千万一吨!天价呀!有这种价格?去哪里找呀!”当家人惊愕万状。

“嗬,嫌高吧,俺真不知道行情,您看,要是稍稍压一压,也中。不过,不能低得太多就中。”牧歌生怕因报价高了把生意弄崩。

“压什么呀,压。我给你两万六千万元一吨,怎么样?哈哈——”

“啥——啥——两万六千万?我没听错吧。”

“是的,就是两亿六,买你一吨钼铁,你没听错,我也没说错,哈——”

“乖乖!”牧歌激动地用右掌狠狠地猛击大腿,“这是做梦吧,老乡领导。”

“这不是梦,是合理的价格,是官方允许的市场价。知道嘛,我们怎么能让农民企业吃亏呀,别说是江北老乡,就是江南人来做这生意,同样一个价的,哈——”

“哎呀呀——老乡领导,今个俺请您到这里最上档次的酒店吃饭——”

“别——别——我们这里不兴这一套的,你赶紧回去,落实一下生产能力,看看能供多大的量,只要保质保量供应我们钼,就是最好的感谢。随后我会带人现场考察,如果一切都像你讲的,当即签订供货合同……”

8月11日  星期二  晴

一切都照着预料的轨迹前行,一切事宜进行得可谓畅通无阻。许是人们对钼不太了解,或者说钼虽在南至人脚下,却不在意它的存在。生活中越是人们不在意的事,做起来越少磕绊和阻力,因为干预的人少了。那位买钼的当家人一行到现场考察了从采矿到冶炼成钼铁的生产过程,对牧歌还是认可的,尽管用的是土法上马的炉子与工艺,但是冶炼出来的东西是优质的。由于当家人亲自来了,他有权决策定夺是否成交,就命助手与牧歌磋商起草关于钼的买卖合同。同时,这位当家人提出要见一见当地政府的要人。许是他们有这种规矩,许是对牧歌这种个人矿主还不够放心,也许还有不被一般人明了的更多的也许。不管咋的,牧歌通过地矿局将这事汇报至市政府,政府秘书长一查询这位当家人的来头,哟!是位军中正师级的大校官员,照政界潜规则,当然应该由级别相当的市长接待,这也是作为东道主应有的礼节。由于事先不知晓这位贵宾光临,马仕飞在百事缠身的状态中挤出时间与当家人会面了。他带着分管地矿工作的副市长,与当家人亲切寒暄、递烟品茗,表述一番感谢之情。毕竟人家千里迢迢是来购买南至的矿藏的。一番官话之后,马市长说午餐要陪省里来的一位领导,这里特为当家人设的午宴只能由副市长陪同了……当家人对应道,午宴就免了,能见到了市长,又见到分管地矿的副市长,目的已经达到了。十分感谢南至市政府,两位市长在百忙中接见我这位不速之客。返程的飞机票已预订了,签过合同就要奔往机场,以后有机会再会……就这样,双方在温和又客套的气氛中分别了。

虽然话语热和温暖,马仕飞对这位军中官员并没有多在意。毕竟西山的各色矿井多了,矿主多了,特别是金矿,平素不缺因采矿事宜频繁来访的官员。

之后,牧歌忙活起来了,忙碌得分班作业,夜以继日。不仅采矿队伍在“招兵买马”,运输车辆也有增无减,原先的冶炼土炉在鸟枪换炮,有高人为他做了设备更新。如果说,这种变化尚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但有一种变化却令人刮目相看,不知啥时,牧歌开上了价值三十万元的皇冠轿车,戴上了十多万元一块的欧米茄手表。人们虽然尚不懂钼的价值,但都懂得这汽车、这手表都是主贵的家什,若不是赚了大钱,岂能玩这等玩意儿?再往后,牧歌摆弄起了土木工程,建造了很像回事的办公场所,改善了矿工食宿场地,工人的薪金也“水涨船高”了。一切都在变,变得愈来愈好。而且,令市长高兴的是,牧歌开的钼矿,能照时上缴该缴的税金。快过年了,牧歌知道到各个头头脑脑那里,去拜年问好,送上暖心的礼品。这种举动与变化,使民间传说道:

“牧歌那小子发了!”

“都盖起洋房,开起皇冠啦,发大财啦!”

“都是摆治钼才发的,听说那钼比金子还值钱!”

…………

牧歌发啦!这传说惊觉了某些昼夜正做发财梦的主儿。一时间,三五成伙的企图发钼财者涌进这条闪耀金光的小径上。不过,他们没有达到做牧歌之二之三之四的理想,便纷纷知难而退了。至于遇到啥难,逼得一个个主儿退出这条发财路,那肯定是千奇百怪,五花八门的“难”。其中有造物主部署的险隘难关,阻挡着采钼人的步履足迹;更有人为设置的“陷阱”与“暗礁”,弄得企图开钼矿的主儿们不敢知难而进了。是的,此一时不是彼一时,如果牧歌在南至人都懂得钼如此金贵时,他来开钼,能弄成事吗!牧歌能开成钼,这叫机遇,也是运气。

在做发钼财梦者纷纷退场时,有一伙人却没退,不仅没退,而且一直在进,最终弄成事了,成了牧歌之后又一家名正言顺的采钼人。这个新的采钼矿主是郑小三,开金矿的郑小七的堂哥。郑小三早先一直在外边扑腾市场,做过多种生意,都没弄成大事,近来一铺生意赔了老本,一气之下回故里赋闲休整,天天闲得蛋疼。本来一个不省油的灯,能甘于火熄灯灭吗?这时间的郑小七正为摆弄金矿忙得不可开交,当他得知玩钼比弄金更有油水时,就鼓动正没事干的郑小三,赶紧抓住机遇去西山开钼,毕竟郑家有人力优势,在南至西山,谁敢阻挡郑家的路。这小七还面授了如何开掘金矿,怎么去抢夺金三的富矿,最终弄成了大事……有了这番“传经送宝”,郑小三可谓踌躇满志,果断上马掘钼工程了。

竖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在南至,最不缺的东西是啥?就是两条腿的人,也许这就是最大的优势。其实更大的优势,是郑小三这杆旗背后的玩意儿,有人叫那东西是人脉,有人称它势力,有点文化的人就说,那是人家郑家的综合实力厉害,在南至有对手吗?不信出来较量较量……

不管咋说,都不重要。人们生生看到的是,这个郑三(以下简称),从办采矿证,到招兵买马,进采掘设备,修建临时工棚,都是一日千里的超常速度。

郑三队伍中自然不缺懂得地质采矿的技术人员,有个年逾花甲的长者,人们叫他河(姓)工(工程师),是郑三聘来的技术指导。河工是个本分的人,先前在一家国有大矿做工程师,退休后反而比上班更忙活了,时不时就有他不认识的矿主们登门造访,出高薪诚聘他出山上阵……河工也是个讲究实际的人,只要矿主说的事在谱,出的价差不厘儿,他就应许接受,披挂上阵。也是因为自身在采矿疆场奋斗了一辈子,直到退休也没攒多少钞票,虽然这钱够自己和老伴吃喝拉撒,却不能叫儿孙高兴快乐。只要身体没毛病,哪有花甲之年的工程师会歇在家里啊。真是的,当年上学时,数学老师为引起孩子专心致志的兴趣,说什么“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真是这样呀,学工科的人真的是不缺用武之地啊。

河工来了,拄着根花梨木特制的拐杖,在郑三几个伙伴陪伴下,在西山没少转悠。当然随河工上山的,还有河工带来的年轻助手,都是懂矿的行家。他们最终确定两处采钼区域,可作为矿井开掘,这里简称A矿和B矿吧。是开A矿还是开B矿,用河工的话说,两矿都具有开采价值,里边都有钼。要论储藏量,A矿显然更优越些,还可以断定,品位也高,只要下手,有九成把握(搞技术的老行家,从不把话说满,即使有十成把握的事,也会留点儿余地)。但是,河工还说,这个A矿也有劣势,是它的矿位所处的地方。这方地盘有点儿蛮荒状态,开矿动工前首先要做好三通,即水电路三通,缺一不可。三通只有通水可就地取材,这山头不缺水。但通电就要立杆架线,通路则须凿山开道,虽然距离不长,前期投资是不可少的……B矿地段好,前期投资不大,但是也有劣势,它的储藏量与品位不如A矿……

就在距B矿不算很远的地方,有人正在采钼,那里灯火昼夜通明,好不热闹。郑三遥指那方,问河工,那里钼的储藏量如何?河工稍一思索,说,那是个真正的富矿,我在勘测B矿时,已知悉人家正开掘那矿,人家来得早,肯定有懂行的方家勘测,那里储藏的钼比B矿大得多啦。

郑三问河工,咱能不能从另一端弄个矿口,往那富矿开采?

河工讲,要是人家正开矿这家矿主想大干快上,企图高产,或赶商机,当然可以的。要是别人去干这事,不合规矩,哪有不懂先来后到之理的事呀。

其实,无论开采A矿、B矿,对郑三讲,都是可行的,也都是正道,也是郑三能驾驭起的。但是,郑三会走正道吗,一心梦想一夜暴富,一心想着空手套白狼的家伙,不自觉地就走上邪道啦,毕竟自己亲手开拓一方富矿和现成弄到手一个富矿相比,两者的投入真的是天壤之别啊!

8月12日  星期三  阴

郑三的开钼生涯是从抢矿起步的。

郑三瞄准了牧歌正在开采的钼矿,从另一侧入手了,他的开矿队伍也是夜以继日,很快就将巷道打通,直至储藏钼的富矿区域。牧歌咋能容忍这种态势,这不是公然抢劫吗?看着他郑三从自己勘测好的矿区,一车车地拉着钼矿,再往下走,很快两家的矿井就打通了,还怎么作业?牧歌知道,这是郑三故意为之,就是要抢你的矿。牧歌先是跟郑三讲理,劝他别这样胡来。这么大的西山,应该另起炉灶,这里有的是钼,何以去抢人家做好的现成饭呀……郑三哪里听得入耳,对一个压根就不讲理的人,他就是要公然抢劫的。牧歌去找地矿局,希望管矿的官人主持公道,这个矿是地矿局允许牧歌开采的,有开采证,不能将一个女儿许给两个婆家吧……管矿的人当然懂这个理,但他们还懂得,对郑三这伙人,不能讲这个理,也讲不成理,实际是势力比理厉害。地矿局无奈地回示牧歌,这事只能找司法机关,俺管矿的人还真没执法权力。其实是怕惹事,也惹不起。在这方地盘“理”打不过“权”呀,只得将皮球一脚踢到公安部门了。

牧歌当然知道,郑三家的二叔是郑珂,市委政法委的大拿,是管公检法司的人,公安能为自己撑腰吗?敢抨击郑三的作为吗?不过话说回来,牧歌心想,尽管郑珂是郑三的二叔,一位堂堂的执法的政法委副书记,总不会瞪眼看着自己的侄子公然抢矿吧。他还是寄希望予公安。可是,待他与公安部门的人接触过几次,对方对这事总是推诿扯皮,没个说法。还是一个老公安,私下跟牧歌说,让牧歌去找一个长者,这长者是郑三家族的人,但是比他们讲道理,请他出面调和调和,你牧歌吃点亏,割点肉给他郑三,填住他的胃,堵着他的嘴,叫他郑三以后别再找事,两相和好共处,各干各的,这是上策。要是走告状打官司这条路,你不是他的对手,最后弄得赔钱还输官司,净耽误事……

牧歌掂量掂量这话,觉得不是没有道理,又与伙伴们商量商量,最终决定就这么办,大不了将这个富矿分一些给他郑三,自己开完这矿,马上转移到另外的矿井是上策。牧歌同时开采的不只是一个钼矿,而且他请的专家勘测过,西山深处还有富矿可开,何以跟这个不照道的鳖孙较劲……

牧歌听了郑氏家族中那个长辈的话,与郑三和平谈判,最终以6比4的区域分成,经由勘测行家现场操作,将这方富矿划分为两个区域:一方由原矿主牧歌开采,占6成;另一方由新矿主郑三掌控,占4成。两家当家人签订了和解协议。就这个不公平协议,郑家那位长辈不出面斡旋还弄不成哩。

深谙钼的市场行情又了解南至西山地矿的牧歌,不仅对采钼成竹在胸,且有长远战略目光。他已体会到,时间就是金钱的含意,这时间钼矿的价位,跟他当初找那位当家人大校军官时,已整整涨了10倍,吨价由先前的两亿六千万元飞至二十六亿了。更为可喜的是这价位并没有到顶,往上还有很大的空间,谁叫眼下有那么多重要的领域急需用钼呢?谁叫钼又如此稀缺呢?到这地步,你不想暴发都不行呀。牧歌哪里有闲暇与他郑三窝里斗,他得赶紧开拓新矿,大干一番。

牧歌的采矿队伍向纵深挺进(他与郑三平分秋色的那个矿已开采完),为开掘新矿,他削山开路,架线通电,建造工房,完善吃喝拉撒设施,投资虽大,对牧歌已不在话下。

然而,令牧歌想不到的是,那郑三的胃就填不满,是个喂不熟的狗,不久后他又跟踪追迹来了。当然,他的掘进队伍也将老矿开尽了,就故技重演,来采牧歌勘测好的又一个富矿。郑三心中明白,凡他牧歌选中的矿位,肯定没错,不仅开瞎不了,而且那矿富得流油,倘若自己选矿位,哪里敢保证一选一个准呀,这隔皮断瓤的买卖风险自然是有的,万一弄个贫矿,或是选错了矿位,那就赔大啦。我郑三有天时地利人和优势,咋能像一般平头百姓开矿,去冒那风险?在郑三眼里,他个牧歌根本不是对手,双方的打拼是靠人脉关系的,是要有人力资源的,他有吗?在南至西山,敢公然跟俺郑家针锋相对,刺刀见红吗?就是给他个斗胆,他敢吗?他个牧歌还不明白吗,你在南至西山弄到手再多真金白银,只能跟姓郑的分享才中,哪里有你一家独吞的好事。

牧歌眼看着跟踪来的郑三采矿团伙,气不打一处来,咋想咋恼火,咋气愤,咋难咽这口气。还有他身边的伙伴,就连雇用的矿工,都看不下去了,这状态可为群情激昂,义愤填膺。

这次牧歌谁也没找,更没去告状,他与伙伴商议,只要郑三的队伍敢将巷道掘进到咱们的出矿区域,就跟他们火拼。他郑三家不是有势力嘛,可他郑三也是两个肩膀一个头,浑身都是肉长的,只要他敢逼近咱开采的矿位,咱就自卫反击,一镢头照他脑瓜上夯去,量他那脑袋也一样开花,别看他有个厉害的二叔,到火拼时谁也保不住他的脑瓜子……

牧歌不仅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干的。他到一家炼钢厂定制一批米把长的钢筋棍,一端装上木质手把,另一端头窝成一个钩子状,钩头处尖且锋利,看起来挺吓人的,倘若一钢筋棍夯下去,砸到哪里,哪里肯定皮肉开花,血花四溅!在开矿之余,牧歌将四五十名矿工组织起来,人人手持钢筋棍,他让一个当过兵的矿工当教练,吹着口哨,在这空旷的山野操练,还高喊着:“开矿不怕苦,保矿不怕死,谁敢来抢矿,砸烂他狗头!”在当过兵的教练训导下,这班人练得十分投入且气势剽悍。参加训练同样发工资,操练队伍配合着教练,脚踏口令“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的节拍,走得煞是整齐雄壮,时不时还喊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口号。那阵仗,真有震慑威力,弄得郑三这方人马有点儿怵啦,这世道哪有不怕死的?看看人家一个个手里掂的那家伙,夯到头上就是要不了命也脑袋开花呀,就是不死也要弄个脑震荡脑出血脑残呀!原本开矿是为挣钱养家哩,到那步田地,别说挣钱了,连小命都没啦,唉……郑三的队伍一时有点儿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巷道开至要害处,两家接触时发生火拼。所以矿井里开始磨洋工,偷懒了。见这现状,郑三立马令人弄来一批双管猎枪,每人发一条枪,跟矿工们讲,大胆往前开掘,这矿不是他姓牧的专利,俺郑三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这矿有咱一半,只要他姓牧的人敢下手动钢筋棍,咱姓郑的不等他们到身边就一枪撂翻他啦。就是撂翻他了,打死他啦,也是白死。知道吧,他侵害在先,咱是正当防卫,怕个屌啊!就是天塌啦,由俺郑三扛着哩。好好干,大胆干,到出了钼时每个人工钱翻上一番……

郑三一番训话,还真起了作用,矿工们觉得他讲得有理,真的双方动起干戈,自己手中有枪,不等对方那铁棍夯来,就一枪撂翻他个?了。也许对方看到持枪的人,压根就不敢过来拼命了,吓跑了。更重要的是,到出钼时,工钱能成倍增长,这才是真动力呀。

意想不到的事故突然来了,双方都死人了。本来还不到决战时刻,怎么会死人呢?是一个夜半时分,郑三这边有俩矿工去拉屎,有一个背着双管猎枪的,一个赤手空拳的,俩人正要解裤子下蹲,突然瞅见对方有俩人往这儿走来。有一个手持钢筋棍,走在前边,那步履矫健有劲,快步如风。空手的那货吓坏了,不自觉地喊道,快——快,他拿铁棍要夯咱呀——

说时迟,那时快,持枪的这货架起双管猎枪,瞄着持铁棍的脑袋连放两枪,弹药正中那人头部,当场倒地身亡。这时空手的矿工从倒地死者手中抓起铁棍,一个箭步飞去,劈头盖脑照着持枪那货的脑瓜子夯去,只听那脑袋咔嚓一声,血泊脑浆四溅横流,躺倒放平不再动弹,持铁棍者又挥臂欲朝另一个夯去,那货早吓得魂飞魄散,像兔子般撒腿飞跑,这持棍者也不再追赶,只是回身拖着同伴的尸体回去了,心想,虽然工友死了,他那方也叫夯死一个,这总算一比一扯平吧……

看似偶然发生的事故,其实是必然的事。而且,这样的提前发生,要比待双方巷道相接时的“阵地战”好得多了。到那时,要酿造群死群伤的特大事故哩,那场面才惨不忍睹呀。

这时候政府执法的人来啦。

政府执法的人弄清死人的缘由,对双方作出指令式指示:第一,双方各死一个,各自处理好死者善后事宜,特别是安定好家属的情绪,予以适当经济赔偿;第二,此类事故不许重演,争夺钼矿的事端由公安部门出面协调双方解决;第三,如果双方不服政府指示,要诉诸法律,政府支持走法律途径。

这种政府指令,是执法者内部敲定的办法,并没有公布于众。也可为一种地方保护策略,无论对私还是对公。许是格斗双方都权衡了利弊,不得不接受这种“土方”,就像治“地方病”一样,土方更适宜治疗土病。钼矿咋个开法,也是采用折中调和的手段,最终是三七分成,由牧歌开发七成,郑三分得三成。尽管这很不公平,牧歌很是委屈,可是只得无奈接受。他知道,若非得分个青红皂白,胜败输赢,就得集中精力,花费大量宝贵光阴,在漫漫的诉讼路上持久地博弈,这种持久战的结果,弄得当事人瞪眼看着大好的商机,却无暇操办实事,只是让宝贵光阴白白溜跑,更要命的是待官司打到最终,你牧歌敢保证能获胜诉吗?出面协调双方争端时,老于世故的协调人已向牧歌讲得明明白白,不服行吗?

其实,双方较量的结果,还是郑三胜了。尽管他从牧歌已开采的矿中只挖去了三成,牧歌尚有七成,可是,这三成是他空手套来的啊。倘若照一般人处事,郑三该心满意足,偷偷乐得合不拢嘴了。可是,郑三不然,他并没有因不劳而获了三成钼矿而心满意足,止步于此,见好就收,反而更加嚣张放肆,专横跋扈。接下来牧歌连续开了两个钼矿,郑三依然马不停蹄地跟踪过来,要分得他的现成饭。个中争斗打拼可谓愈演愈烈,直到血光之灾,人命关天的惨案连续不止,但始终没有惩处作案元凶。实际是就没有找到凶手,怪不得会呈现一种奇异的怪相,即使致死人命的大案,也能不了了之!

正是这种不了了之,方使钼矿的争夺博弈成为没完没了的“连续剧”,且愈演愈烈,直至我到南至任职。

能坐视这种见怪不怪成为常态吗?我暗暗下定决心,定把案子的真相弄个水落石出,对个中罪魁祸首严惩不贷。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焦述,国家一级作家。河南省报告文学学会名誉会长,河南省文学院专业作家。代表作有《市长日记》《房子房子》等。作品获“河南省优秀作品奖”、“河南省优秀图书奖”、河南省“五个一工程”奖、“河南省文学艺术优秀成果奖”、“北方八省一市文艺图书一等奖”、“全国优秀畅销书”等二十多种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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