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赛波
第一章 锢囚
警情通报
2031年3月5日22时许,我市临涪区北关街道建设路西段发生一起恶性持刀伤人案,致一男子重伤昏迷。
接警后,我局立即组织警力赶赴现场处置,并会同120急救人员将伤者送往医院抢救。
经初步调查,受伤男子为我市某公司职员,正在医院接受治疗,暂无生命危险。目前凶手在逃。案件正在进一步侦办中。
希望有知情者能够积极提供线索,警方将依法给予奖励。
公安机关将进一步加强治安巡逻防控,坚决维护社会治安稳定,确保群众生命财产安全。
警方提醒广大市民不要轻信和传播未经警方证实的信息。
江州市公安局
2031年3月6日
我从一万只火蚁的啃噬中醒来,眼前弥漫着暗红色的雾气。隐藏在暗红色雾气后面交错闪现的头像最终固定为一张微胖的中年脸孔朝我迎面扑来,春风满面,笑意盈盈。
“我们的英雄醒啦!我就说嘛,吉人自有天相。仝雨同志,你是我们昆辉集团的骄傲,也是全江州市的骄傲。我为集团有你这样的员工倍感荣幸。我们已经抽调集团旗下九所医院的所有相关专家连夜赶来为你联合会诊。我在这里当着所有媒体朋友的面表个态,只要我们昆辉集团存在一天,就不允许发生英雄流血又流泪的事。你所体现的精神契合了我们昆辉人勇于担当,锐意进取的理念……”
一阵热烈的掌声后,传来一个男人的抽泣声,“秦总的话全球直播着呢,我们一家可算是有救啦。”
接着,一个女人喊大家离开,说要给患者准备第八场手术。在暗红色雾气遮掩下的众多离开的脸孔中,我隐约看到一张熟悉的女性侧颜。她一定跟我有莫大的关系,但我正被一万只火蚁啃噬着,想不起来她究竟是谁,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当的英雄,甚至想不起自己是谁。
我又被疼醒了。一万只火蚁幻化为无数根带着倒刺的钢针逆着骨髓向头部穿行,疼得我眼前只剩下扭曲变形交织融合的色带旋转成深海里的漩涡。我想吐,我想趴在垃圾桶上痛痛快快地吐,就着苍蝇的嗡嗡声吐出黄绿色的胆汁来证明自己还活着。可我做不到。只有搅动不止的漩涡托着我载沉载浮抵达绝望的彼岸。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痛感逐渐减弱,最终淡成了一种若有若无的痒,就像汗水流过眼角。我下意识地想抬起胳膊擦一下,却发现全身没有一块肌肉听从指挥。隐约看到有个护士过来给我注射了一支什么,我又昏睡了过去。
“英雄流血不流泪——‘见义勇为好市民表彰大会在我市人民大礼堂隆重举行。”
我被电视里播放的新闻吵醒,先前暗红色的雾气从眼前消失了,视线清晰了许多,而且还有了某种说不出来的变化。
电视就在我的正前方,但在眼睛和电视之间有一个庞大的乳白色圆柱体挡着,导致我听得清却看不见。
“3月12日,我市隆重召开‘见义勇为好市民表彰大会,授予仝雨同志‘见义勇为好市民荣誉称号,并奖励现金十万元。因为仝雨同志在见义勇为中身受重伤,仍在医院接受治疗,由其双胞胎哥哥仝雷出席大会代领奖状奖金。出席本次……”
仝雨?不是有人喊过我仝雨吗?
一阵轻快却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巨大的乳白色圆柱体突然被移走,变成了一位年轻护士端在手里的杯子。电视屏幕清清楚楚地出现在我眼前。
电视里一个三十多岁的矮个子丑男人双手捧着大红的奖状和写着十万元奖金的牌子,把嘴凑到话筒边激动地说着什么。
年轻护士突然向我伸出手来,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等我睁开眼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我居然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自己,眼部缠着厚厚的纱布。
我无心再关注节目,只想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莫非我已经灵魂出窍,注视着的正是自己的尸体?可生命体征监测仪上明明显示着心跳血压都在。
我看着护士轻轻揭开绕在我眼部的纱布,又轻轻给我换上新的纱布,然后在床头的一个本子上写了什么。我想喊住她问一问,却怎么也张不开嘴。
慢慢地,我冷静了下来。应该没错,我就是仝雨,按照刚才新闻里的介绍,我还有一个孪生哥哥叫仝雷,就是电视里上台领奖的那位。我还做过一件见义勇为的好事,还因此受了重伤,失去了许多记忆。
我没有什么医学知识,判断不出自己的伤到底有多重,但能够感觉得到现在自己全身没有一点力气,甚至感觉不到痛痒。我向下望去,洁白的桌面上有一个摄像头的倒影,原来这就是我的新眼睛。
此时,我意识到自己被囚禁在了这具躯壳里。
我蓦然想起了那次蝗灾。
铺天盖地的蝗虫飞过村庄,遮蔽了太阳,空中弥漫着刺鼻的腥臭和女人的哀嚎。无计可施的人们跪在村头的子方庙前,祈求天师能够收回惩戒,一群素有嫌隙的村民开始互相揭发对方行错了何事因而惹恼了天师,进而大打出手。
就在众人无计可施的时候,年少的我为了保住村庄偷偷使用了住在村西石头房子里的看坟老人教给我的方法——捉来一只蝗虫,按顺序摘掉它的所有翅膀、腿、触须、眼睛、口器,然后把自己的愿望注入它的身体。
看着蝗虫的肚子一翘一翘挤出黑色或者绿色的粪便后慢慢死去,我的内心开始变得冰凉。老人说过施法者的灵魂将置换出蝗虫的灵魂而被永久囚禁,蝗虫的灵魂却将因此得以飞升并带领它的种群离开这片土地。
果不其然,蝗虫们很快振翅而起飞去了其他地方,没有人知道这是我的功劳。我惶惶恐恐地过了几日,并没有发生什么异状,还以为这不过是看坟老人开的一个玩笑。现在,我被囚禁在这具毫无生机的肉体内,终于知道了什么是报应不爽。
第二章 上线
消息来的时候,我刚刚鼻饲完。
“你好!欢迎使用‘超脑系统。”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说了这么一句话,眼前还出现了跟语音同步的字幕,但我确定病房里除了自己并没有其他人。这完全超出了我对世界的理解。
“你在心里讲话,我就听得见。”她好像察觉到了我的疑惑。
“你是人还是鬼?”
“我是你的‘超脑引导员,你可以叫我助助,也可以给我取个你喜欢的名字。”
名字?我突然就回忆起了许多事情。我不是弟弟仝雨,我是哥哥仝雷。
我们出生在黄土高原深处的一个山村。母亲生我们的时候难产而亡,当石匠的父亲靠着一把凿子和两膀力气养活我们两兄弟。
我跟弟弟无论是长相还是身材都十分相像,就连父亲也不容易分辨,但我知道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我天生木讷,他却伶俐异常。直到上了小学,我们之间的差异更是明显。我连课文还没读完,弟弟却已成诵。他这么争气让我又骄傲又嫉妒。
石匠之家生活很苦,只能供一个孩子继续上学。我小小年纪就不得不辍学帮着父亲四处揽活,而弟弟则从村里的小学毕业后继续去镇里读初中。
那年,镇上筹建娘娘庙。给女娲娘娘塑像的活被父亲揽到手中。
这是个大活,干完后我们将有一万五千块钱的收入,但工期短,要求高,我和父亲在完工前必须都在工地吃住。
工地就在一片炸开的花岗岩体旁边。我们搭了两个工棚,高的下面住着还没完工的女娲娘娘,矮的下面住着父亲和我。
一整个夏天,我和父亲都浑汗如雨。在铁钎、凿子和铁锤的无休止击打下,一整块的花岗岩先是慢慢具有了人形,又逐渐长出了四肢,接着又张开了眉眼……
夏季很快过去,不出意外的话,秋分前我们就可以完工。届时会有一辆大卡车来把女娲娘娘请到庙里接受人间香火。有时候我不由在心里感叹,同样的石头有的被凿下变成石子修成路受万人踩踏,而有的则高高在上极尽荣华,这可能就是命吧。
随着雕像逐渐接近完工,女娲娘娘好像也在我的心里活了一样。那雍容华贵的体态,曼妙无比的舞姿,让我在无数个累得腰酸背痛的夜里辗转反侧不能安寝。在这尊石头做成的塑像面前,乡里的女孩们都像灰溜溜的小老鼠。
我经常面对雕像发出由衷的赞叹,旁边的父亲则半谦虚半自豪地说,“我这手段还不到家哩。你要知道当年纣王就是看过了女娲的塑像而茶饭不思最终闹得国破人亡的。”
周末,弟弟来工地看我们。父亲去外面打饭,我带着弟弟去看女娲娘娘。
我们看得如此入神,以至没有发现旁边垂直山体上有一块岩石已经摇摇欲坠。
父亲打饭回来听见了碎石掉落的声音,然后抬头发现了那块已经开始滚动的岩石。他大喊着冲过去用尽全力把我们兄弟全力推开,自己却被巨石压在了下面。
临终前,父亲叮嘱我照顾好弟弟。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不是让聪明伶俐的弟弟照顾好愚笨木讷的我?只因为我比他早出生了几分钟?或许这也是命?
我们离开村子,最终辗转到了江州。我并不熟练的石匠手艺在大城市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只能靠拾荒度日。但就算生活再窘迫,我还是坚持把弟弟送进学校,直到他读完大学,还在江州市最著名的昆辉集团找到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
我想起来那个让我感谢秦总的声音就是弟弟仝雨,但我想不通为什么他们要说“见义勇为好市民仝雨”,而上电视节目领奖的却是哥哥仝雷?
即使愚笨如我也能看得出来,见义勇为受伤的人是我仝雷,但弟弟却把他的身份推给了我,他则冒用了我的身份。我并非什么富贾贵胄,他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
我的头开始疼了起来,接着一阵清凉的感觉冲淡了那种让人难受到想要呕吐的疼。
“你怎么了?回忆起什么难过的事情了吗?我已经替你平复了这次异常波动,否则可能会引起癫痫发作。”
“你能帮我站起来吗?”我问。
“从脑部扫描结果来看,虽然你的间脑和脑干仍然保持一定的活性,呼吸和排泄活动正常,但大脑皮质受过不可逆的损伤,所以……”
“这些我听不懂,是不是我已经变成植物人了?”
“没有‘超脑系统的话,可以这么说。但因为‘超脑系统的存在,你的意识并没有消失,从定义上来看,你不是植物人。”
“但这跟植物人有什么区别?”
“区别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
“别说了。”
“你需要我的时候,在心里连续默念两遍我的名字,我就会出现。”
过了三分钟,我就忍不住唤醒了她。
“助助,助助。”
“我在。”
“帮我站起来都做不到,那你能做些什么?”
“我能做的事情非常多。比如通过算法把摄像头看到的事物完整地接入你的视神经,把拾音器收集到的声音接入你的听觉神经,还能接入你的痛觉神经……”
“停,我问你,为什么我现在感觉不到疼痛?”
“因为我给我切断了部分痛觉神经通道。”
“你凭什么给我切断?经过我允许了吗?给我打开。啊!快关上!快关上!快关上!”
“人类眼周神经密集,你在前面的手术中摘除了眼球……”
“哎!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你猜猜我是谁?”
“不用猜,下面是我从互联网上搜集到的资料。你叫仝雨,是昆辉集团旗下房地产公司的一名业务经理,跟自己拾荒为生的孪生哥哥仝雷关系甚好。3月5日晚你去看望哥哥的路上遇到一名歹徒正要打劫一位女士,你挺身而出与歹徒搏斗,被连捅数刀还被钝器击打头部。后来,你被路人发现,报警送医。受害女性在你受伤时因惊吓过度而晕倒,醒来后向警方讲述了你见义勇为的过程。从伤口形状和现场勘查来看,凶手是一名惯犯,甚至可能是一名职业杀手。”
“呵呵。”
第三章 心伤
今晚弟弟来陪床。
病房里有两张病床。因为我是特殊病号,所以医院并没有安排其他病人住进来,闲着的那张病床可以给陪床的人睡。
他来的时候带着那位我十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的女人。他们望着我,只是不断地摇头叹息。
晚上八点多最后一次查房结束的时候,弟弟跟着值班的大夫出去了。我清楚地听见他在走廊里一再追问医生,3号病房里的病人是不是醒不过来了。他还一再强调,我弟可是英雄啊。
我好想问问弟弟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急得内脏搅成了一团,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我被彻底隔绝在了这坨骨肉血水里,远的近的,亲的疏的,好像都与我没有了关系。
医院规定十点之前,除了陪床人员都得离开。她在离开前跟弟弟窃窃私语,但每个字在我耳中都如五雷轰顶。
“仝雷,我给你看个手相好不好?”
“好啊。”
“你是弟弟仝雨对不对?”
“别瞎说!”
“没有证据我不会瞎说。第一,我摸过仝雷的手,因为常年干粗活,他两手全是老茧。摸摸你自己的手,皮细肉嫩,哪像干过粗活的人。你的手腕和右手中指第一个关节处有茧子,分明是长期使用鼠标和经常写字的手。仝雷跟我说过他弟弟读过大学;第二,他的头发没留这么长过。”
“好吧。你猜对了。我是仝雨。但举报我对你也没有好处,不如以后跟着我……”
“跟着你捡垃圾?”
“实话跟你说吧,我给自己买了高额意外险,受益人是我哥,也就是现在的我。过了这阵风头,等他一死,我们就拿钱远走高飞。名利双收的事情,何乐而不为?要我说傻子才愿意去捡垃圾。”
“保额多少?”
弟弟低声报出了一个数字,她立即答应了。
我想起她是谁了。
她自己带着一个孩子在我租住的那条街上开了一个理发店,但因为地处偏僻并没有多少客人。她在店里没有顾客的时候经常会走出店外,在孩子看不着的地方吸上一支烟,然后再回去做事。我无可救药地被她迷住了,低着头向她嗫嚅:“剪头多少钱?”就像做错了事的孩子。
“二十。”
从此,每隔半个月我都会去剪一次头发。但半个月太长,我也会经常以工作的名义到她店里问问,其实就一句话“有废纸箱卖吗?”熟悉了之后,经过店门口时,她偶尔还会抬头冲我笑笑,就能让我高兴一整个晚上。
我的心脏又扭结在了一起。我想一把拽起弟弟指着他的鼻子问为什么,可是我做不到。
“助助,助助,帮帮我。我要杀了这对狗男女。”
“对不起,我不能帮你伤害其他人类。”
“那帮我查出真相!”
“按照规定,我在没有得到授权的情况下不能擅自获取别人的资料。”
“那我该怎么办?我现在就跟植物人一样,除了被迫呼吸排泄,什么都做不了。”我绝望地说道。
“我不能做,但没人规定你不能做。”
“我一个连手指头都动不了的废物怎么做?”
“你着急也没有用处。网络上有海量的学习资源,你想做什么,何不试着自己进行学习呢?比如学习当一名黑客。”
“可是我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助助,你能帮我吗?”
“为您解答问题是我的荣幸。”
……
我开始如饥似渴地学习。
当我沉浸在学习中的时候,我才知道学习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也只有学习才能让我暂时忘记那些不愿意面对的回忆。
就在第二天午后,弟弟来看我了,没有带她。他憨厚地跟值班的护士打着招呼,目送对方离开了我的病房,然后转身用食指指着我不停地颤抖,眼睛瞪得像牛卵一样,好像要喷出火来。他颤抖着从一个牛皮纸信封里拿出一沓纸朝我挥舞着低声叫喊,“是不是你买的?是不是你买的?操你妈!”他可能忘了我们拥有同一个妈。
助助仅仅用了半秒钟就帮我看清楚了那沓白纸是一份商业保险合同。
我想起来了。
这份保险是我买的,是她让我买的。她说不想开理发店了,太辛苦,还赚不到几个钱。她找了份兼职卖保险的活,但由于没有经验,完不成当年的任务,想请我帮帮忙。我拿出所有积蓄帮了她的忙。那个合同的价值恰好是我弟弟那份的五倍,受益人正是他。
弟弟气急败坏的样子真好笑,可惜我笑不出声。
第四章 敲诈
三年后。
我已出院,被弟弟接回到江州郊外我原来租住的小院子。他早没了接我出院时倾情表演出的耐心,但也不会轻易置我于死地。因为只要我还吊着这条命没死,政府和社会的捐赠就不会停,而这些捐赠的钱物最终都会落入他的腰包。我早就看透了他贪得无厌的本性,就算是一条蚊子腿他也要嘬出血来。这些,我都不在乎,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关心。
在助助的配合下,现在我已能轻松控制接入互联网的绝大部分物联设备。我通过安装在门口的摄像头看着这所熟悉而破败的小院子,北面是三间彩钢板房,院子里堆满了各种捡来还没来得及卖掉的垃圾,一只野猫正趴在垃圾上打着呼噜。
弟弟一脚把原本盘着的水管踢开,一脸嫌弃地接到水龙头上。
三年了,媒体上已经很少有我的消息,弟弟只好主动约了一家自媒体明天来采访。
弟弟抬头看了看天,西边掩来一片乌云,看样子用不了多久就要有一场暴雨。他得在暴雨之前把我冲洗干净,不能让我身上的酸臭味把明天前来采访的人熏走。而且约好给“影子”送钱的时间也快要到了。
十万块钱说扔出去就扔出去,而且极有可能这只是开始。“影子”就是只狼,拿住了他的把柄,不榨干吃净不会罢手。就像小时候我们在乡间的打闹,只要冷不防使出“猴子偷桃”把对方要害攥到手里就意味着胜利。
很短的时间,弟弟脸上就变了颜色,由不耐烦转为怨恨。随着恨意升腾,他的动作也跟着大了起来。
我躺在里屋的护理床上。护理床是出院时医院赠送的高级货,除了能摇动升降还有四个带有减震功能的轮子。弟弟拖着护理床的床头往院子里走,经过两个门槛都没有减速,导致我的半边身子偏到了护理床的一侧,要不是有围栏挡着,早就被颠下来了。这个姿势正好省了给我翻身子的力气,弟弟拽着半边床垫一用力,就从我身下抽了出来。不知道我的哪个部位跌到床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乌云快要压到头顶了。弟弟一把扯下我身上仅有的一个成人纸尿裤远远扔开,然后打开水龙头拿着水管往我身上就泚,说不上细致,但从头到脚,上上下下都冲过了。
一大滴雨点带着热气砸到地上,接着是两滴、三滴,激起一层层好闻的泥腥味。弟弟看起来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享受这城市里难得的家乡味道。他匆忙把床垫扔到我身上,拖着护理床返回里屋,再用一个旧床单给我草草地擦了擦,然后给我套上一个新的成人纸尿裤,又把床垫塞回了我身子下面。
此时外面已经风雨大作,弟弟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没敢耽误,从墙角掏出一个黑色塑料袋,捏了捏。塑料袋里有十万块钱,说不上轻重,就是心疼。他又从抽屉里找出一把匕首藏在身上,还找出一块黑色头巾揣在兜里。临走,他恨恨地瞪了我一眼,接着一口浓痰啐过来,正好落在我的鼻尖上。两只苍蝇跟着盘旋在黄绿色的浓痰周围不敢落脚,生怕被粘住。
也不怪他这么恨我。他被人敲诈了,你说他恨不恨?他总得恨个人不是?总不能恨他自己吧?
早上,弟弟手机里收到一条落款为“影子”的消息,是一段三年前的视频。对方警告他如果拿不到十万块钱,就会把视频发到网上。
虽然视频像素不高,灯光也十分昏暗,但也能看出是弟弟蹲在一个满身血污的人身边,带着手套仔细搜遍了他的全身,拿走了他的钱包、手机和钥匙,并把另一组钱包手机钥匙塞到了对方身上。他就是这样完成了和我身份的置换。
我在弟弟到达目的地之前接入了那里的摄像头。雨下得正大,他打着伞,还蒙着黑色方巾,看左右没人,匆忙掏出黑色塑料袋投到约定好的一个箱子里,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在周围溜达了两圈,最终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盯着那个投进了十万块钱的箱子。他在等“影子”出现。
虽说是夏季,但只穿了一个短袖衫打着伞站在雨地里也不是个轻省活路,而且“影子”随时可能现身,稍一疏忽就可能错失良机。最终在凌晨五点钟的时候,弟弟实在顶不住困意和寒意,恨恨地返回出租屋躺下就睡着了,鞋子都没脱。
第五章 真相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咣咣的砸门声吵醒了,朦朦胧胧地看了下表,才九点多,约好的采访时间是十一点,也太早了吧。
他不情愿地披上衣服出去打开院门。果然是记者,但不是之前约好的自媒体记者,而是江州电视台的记者。
记者把一个话筒塞到他的嘴边。
“请问你为什么要采取这样一种方式来支持我们的福利事业呢?”
“什么方式?”弟弟愣在了那里。
“您呀就别装啦。昨晚把十万块钱塞到福利院门口的捐赠箱里的是不是你?”
“嗯,那个……”
“你把整整十万块钱捐出来用于福利事业,会不会担心别人说你沽名钓誉?”
“我……”
“是不是正因为有这方面的担心,所以你才蒙着面去捐款的。但你不会想到,有热心市民拍到了你的背影,我们通过比对发现就是你仝雷——‘见义勇为好市民仝雨的哥哥。虽然你只是一名拾荒者,虽然你不善言辞,但我们看到了你们兄弟俩一样炽热的心灵……”
我就是敲诈者“影子”。视频是我从案发地附近一家地下赌场安装在门口的隐藏式监控器上截取的,报社记者拿到的视频也是我发的。
我早就通过接入弟弟的笔记本电脑了解了事情的真相:他赌球输了钱,借高利贷还不上,铤而走险,购买巨额保险之后雇凶杀死我,再换成我的身份领取保险。
真是一箭双雕哥俩好啊,三桃园呀四季财,五魁首啊六六六,七个巧呀八匹马!他赌的一手好牌,只是牺牲了我——一位无足轻重的拾荒者,就算是他一奶同胞的亲哥哥又如何?
出事那天晚上,弟弟打电话让我到那个小巷口等他,并叮嘱我穿上他在春节时给我买的衣服。当时他一次性买了两件,还说亲兄弟就要穿同样的衣服。这么说起来,他谋划此事已有些时日了。
我到小巷口时,她恰好从店里出来抽烟。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跟她打招呼,就看到昏暗的小巷中出来一个穿着黑衣戴着黑帽的高个子男人。恍惚间我好像看到那人手里有个镜子一样反光的东西在昏黄的灯光下闪了一下。我觉得不妙,赶紧跑向她。高个子男人却一刀捅在了我的肋部。当时我并没有觉得怎么疼,于是用力抱住了对方的腿,并喊她快跑。她好像跟着倒了下去。我后来知道她只是吓晕了。
安排这件事情,仅仅是我一个念头就可以做到的事情。我研究过历史上有记录的所有谋杀案,至少有一万八千种方法可以杀死他和她,但没有一种能让我满意。我掌握的知识越多,对于杀死他们却越来越没有兴趣。相反,我看着他白天领功受奖出尽风头,晚上焦虑不安夜不能寐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玩。
即使是这种好玩,现在也难以在我的内心掀起什么波澜。最开始我的内心像咆哮的雨季洪水一样试图寻找任何能够冲出去的缺口,慢慢地,洪水汇集成江河,最终又汇成了大海。
曾经我为能将无数人的生活尽收眼底而激动不已,但仅仅过了几天,我就发现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情。有多少幸福就有多少哀伤,有多少誓言就有多少背叛。无数人间悲观离合在我的眼前起伏奔涌。那波澜壮阔只是幽深数据之海的表象,而沉浸在深层潜流中的我却无端害怕起来。
我有充分的证据证明,我所在的潜流下方还有更深的尚难以触及的潜流,而这些潜流的源头皆指向昆辉集团的秘密实验室。
对我来说,距离不再是两地间的路程,而是加密级别。我已经无数次注视过原来以为遥远到再也回不去的故乡。互联网早就延伸到了哪怕最偏僻的乡野,黄土梁还在,娘娘庙却早已破败。而近在江州的昆辉集团的秘密实验室对我来说却像是永远难以到达的天涯。那里有独立的网络,有强大到几百年也攻不破的防火墙。而且每次我试图把触角伸向该地的时候,助助都会显得躁动不安,这不像一个正常的人工智能该有的反应。
我想我该为某些必将来临的事情做一些准备。
第六章 复仇
弟弟一下子成了红人,仝雷的名字也登上了江州市大大小小的媒体。
只有他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红,“影子”手里视频的威力就有多大。
这不,刚参加完表彰大会返回家中的弟弟又收到了“影子”发来的信息。这次勒索的数目又是十万,地点是一个农民工子弟小学。
他气急败坏地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最终还是把气撒在我身上。一只木凳横着砸到我的左腿上。我听见胫骨裂开发出清脆的声音。
弟弟又出去了,还是那身装扮,只是提前把匕首磨得更加锋利。
我一路不停切换着路边的摄像头盯着他,他气咻咻的样子让我觉得很解气。
如果他别那么着急,在霍霍磨刀的时候愿意刷一下当地新闻,就会看到这样一条消息:一名潜逃多年的杀人犯试图撬开路边一辆面包车的时候,里面跳出了八名荷枪实弹的特种兵。他们实弹演习结束返回途中车辆抛锚,临时借用了这辆面包车。
车门被拉开的时候,八名特种兵正抱着突击步枪坐在里面等着下车买水的队长。本来他们以为不过逮住了一个偷车小贼,等押送到派出所比对完基因才知道,这小子手里至少有五条人命,其中包括三年前震惊全城的“仝雨遇害案”。
弟弟沿着兴业路走到了与桃园路的交叉路口等红灯。这是一片尚未开发完成的新区,路上不见其他行人。
他在犹豫要不要闯红灯。
在桃园路边上停着一辆共享电动汽车,我递出的某根触角已经接管了它的控制系统。
我有把握能控制好电动汽车撞击时的角度和力度,使弟弟左腿胫骨所受的伤跟他用木凳在我腿上砸出来的一模一样。不知道我们兄弟并排躺在一起养伤的画面会不会特别有趣?
就像弟弟跟我说亲兄弟要穿同样的衣服一样,我想告诉他亲兄弟就要在同样的部位留下同样的伤疤。
还是让他自己做决断吧。他若是闯红灯,我就启动汽车。他若是等到绿灯再走,我就放过他。
抽泣声把我的注意力拉回到了彩钢板房。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我的病床前,眼神里满是温柔。她真美,和女娲娘娘一样美。是的,她的眉眼跟娘娘庙里我和父亲凿出的女娲娘娘一模一样,所以我第一眼看到她就沉溺了。我猜弟弟跟她在一起也是因为相同的原因。
她哭得声音更大了,眼泪扑簌簌地落,应该是我吓着她了吧。
我接入她放在桌上的智能眼镜,通过隐藏在眼镜腿中的摄像头望向自己。
这是一具早已不成人形的躯壳。
一根留置鼻饲软管从左边鼻腔延伸出来,末端被一个塑料夹子夹着防止吸入空气;嘴巴张着,嘴唇上满是干枯的裂皮;胸口干瘪,随着呼吸急促地起伏;胳膊和大腿上的肌肉都已经萎缩得像割倒晒干的枯草;最吓人的是左腿小腿,被凳子砸过的地方淤青肿胀。
她擦了擦眼泪,转身找来纱布和剪刀来给我处理伤口。她的动作轻得好像不知道我没有知觉。我把这段视频截取下来,放到了某个金融单位的不可擦除硬盘上。只要还有意识存在,我就会经常访问它。
再看弟弟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交叉路口的中心,交通信号灯是绿灯。我从共享电动汽车的控制系统中抽身退出,不能不承认他的运气很好。
突然,我注意到数据之海中凸起了一条红线,一定有什么异常。几乎没用什么时间我就定位到了兴业路上的一辆无人渣土车。现在兴业路方向上是红灯,它却以每小时60公里的速度向前行驶。以它的强大惯性,绝对不可能在路口的斑马线前停下。按说这种重型无人车都有双重制动系统,一般不会出现失控事故。
沉浸在愤懑中的弟弟,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察觉,还以正常步伐低头向前走着。五秒钟后,不用我动手,他就要被碾压成一摊肉泥,也算罪有应得吧。
但就在一闪念间,我分出了两条触角,一条接入无人渣土车的控制系统,并打开了紧急制动。另一条则接入了共享电动汽车,紧急启动并横着拦在渣土车的前面。
凄厉的刹车声响起,电动汽车被渣土车拦腰碾过,碎成了一地废渣。渣土车尾部则在巨大的惯性下横着甩了出去,最终停在了弟弟身前。弟弟被渣土车扫起的横风裹挟着倒在地上。我清楚地看到他的裆部汩汩冒出水来,洇湿了周遭一大片柏油路面。
第七章 超脑
“恭喜你,仝雷。你已经通过了全部测试。我在后台全程监控了你的交流数据,你的人性经受住了考验,同时也意味着‘超脑的真正诞生。”我的耳边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就是我受伤后刚醒来时向我讲话的中年人——昆辉集团的创始人秦昆。他沉不住气了。
“刚才的渣土车是你操控的吧?”
“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最后一道测试题。”
弟弟瘫坐在地上,手里捧着手机,想要拨打一个电话,但因为双手抖得厉害,始终摁不对号码。我只好帮他接通。
接到电话时,她刚好给我包扎完伤口,一句话没说就匆匆走掉了。
她走了,我才能安心对付秦昆。
“‘超脑不是你们放在我大脑里的人工智能助助吗?”我故意拖延时间。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助助只是‘超脑的一部分,而另一部分则是你,具体来说是你的大脑。你也知道,现在人工智能的发展遇到了几乎难以逾越的瓶颈,尤其是深度学习方面,除了用海量数据饲喂外几乎没有别的办法,效率低,出错率高,比起人脑来差距仍然甚远。而且受众多科幻作品影响,很多人存在畏惧人工智能充分发展的忧虑。基于这两方面考虑,我组织研发了“超脑”系统,把人脑和人工智能有机结合在一起,并且坚持以人脑为主,人工智能为辅。收集运算存储处理数据等基础工作由人工智能来完成,而最终的选择权和决定权交给人类的大脑。至于选择谁的大脑来与助助结合,颇费了一番周折。本来打算使用我本人的大脑,遗憾的是我对植入物过敏,只能放弃,直到你见义勇为住进我们医院,‘超脑计划才得以继续推进。
这段时间,你的学习能力、临场反应能力都远超当初的设想。可以说‘超脑代表了下一代人工智能发展的新方向。”
他说的不错,不论是人工智能还是人脑都有许多自身难以克服的缺点,二者的结合绝不是功能简单叠加,而是质的提升。
人类的大脑有非常强的代偿能力。我们都知道,当一个人失去视力后,他的听觉和触觉会有明显的提高。通过对失明病人大脑的核磁共振扫描发现,他们大脑中原来负责视觉的枕叶并没有因为失明逐渐萎缩,而是在很短时间内转化为与之相邻的负责听觉的颞叶和负责触觉的顶叶。
同样的道理,我的大脑中的许多因为身体原因再也用不到的功能区逐渐开始转化为那些我刻意强化的功能区。随着不停强化,我的大脑已经具备了以前不可想象的能力,比如在多线程工作方面。
当我是一名拾荒者的时候,我的大脑一直是单线程运作。最直接的证据就是一想起她,我翻拣垃圾的效率会大大降低。而现在,只要我愿意,同时做成千上万件事情都不在话下。在秦昆长篇大论的时候,我并没有闲着,而是争分夺秒试图抢占先机。
我临时给助助接入一个模拟分身,让这个虚拟人应付秦昆。模拟分身是我早就编写好的一个对话程序,加载了我的性格与反应方式。与此同时,我自己则启动了一个经过重新编程的助助程序。
助助的后门我早就注意到了,但苦于不能进入昆辉系统,所以我一直不敢主动出击,更不能在关键时刻把自己的底牌泄露出去。
以秦昆的警醒,模拟分身可能顶不了几分钟就会露馅。我必须在他发现之前进入昆辉系统,否则等待我的只能是万劫不复。
“听起来不错。那我可以做什么呢?”模拟分身问秦昆。
“有句话说的好,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你过去见义勇为是为了正义,现在你可以用你的能力实现更大的正义。维护正义,这是我成立昆辉集团的初衷,也是我发展超脑的原因。有了你的存在,我们就可以针对性地净化我们的城市。我们可以伪造一场意外,消灭掉那些蛆虫一样懒惰的寄生虫,也可以用一段视频毁掉那些人前仁义道德人后却蝇营狗苟的伪君子……”
“我觉得我们没有权利审判别人。”模拟分身毕竟只是个程序,我喂了它那么多数据,连虚与委蛇都没学会。我必须加快进度。
“我派去接你的人马上就到,他会直接把你送到实验室来。好好想想,只要答应和我合作,你的身体将会得到最专业的护理。如果你愿意,我们甚至可以把你的大脑从头颅中取出放在培养液中,你就可以彻底摆脱肉体的束缚。我们也可以为你定制配备各种传感器的机器人,让你重新体验正常人的生活。当然,你也可以拒绝合作,但我将断开你与助助的连接。你一定不愿意做回一个真正的植物人吧?”
我感到一阵眩晕,这是全功率运行的表现,但生死关头,我不敢松懈。我感觉到体内肾上腺素正在急剧分泌,这是我有生以来最紧张的时刻。我已经调用了所有能够抓取来的算力,导致江州市的用电量在一分钟内提升了百分之七。
第八章 决胜
我分出一小部分算力正面佯攻昆辉系统,剩下的算力则全部用来解析一段视频。
“不用试了,没有超过128比特的量子计算机不可能攻破昆辉防火墙。有这时间,你还是想想下一顿饭能不能吃得上吧?”秦昆胜券在握地说。
“下面是我为您找到的附近三十五个餐厅,请选择想要前往的位置,我将为您规划合理的路线……”模拟人格突然不争气地冒出这么一句。都怪我,编程的时候不该直接引用siri的脚本。
那边传来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秦昆肯定已经有所怀疑,视频解析的进度条显示才到98%。既然瞒不住了,我索性把佯攻的算力抽回投入到解析视频中。
时间被拆解到最小单位,一格一格地流逝。在如此细分的计时条件下,整个时空都变得不连续起来。
有脚步声,是秦昆派来接我的人到了。从门口的摄像头可以看到,那是一个彪形大汉,别说对付我一个毫无行动能力的残疾人,就算加上仝雨和她,也不是这人的对手。
几乎在同时,我和秦昆分别完成了自己要做的事情——我解析完了整段视频,秦昆则测出了与自己对话的并不是我,并决定要对我动手。他只要按下回车键,我的一切都将归零,我很清楚他不是那种婆婆妈妈的人。
伴随着“嗒”的一声,回车键被他按下,一切仿佛都陷入了虚空。
秦昆是个超级理性的人,就算刚刚经历了如此大的波澜,也没打乱他的思绪。他点了几下鼠标,调出旗下医院近期接诊病人的资料,开始物色新的人选,完全不像刚刚失去了倾注无数心血的成果。懂得当机立断及时止损正是他取得巨大成功的关键。
他突然想起什么,拿起手机试图拨打一个电话却只听见嘟嘟的忙音。他想出去查看情况,却发现实验室的门已经锁死,并落下一道金属闸门。
不要奇怪我为何知道的如此详细。现在,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注视之下。人的手速再快也比不过光电信号。我在他按下回车键的前一格时间里接手了昆辉系统。
昆辉系统的防火墙非常强大,就像秦昆说的没有128位量子计算机不可能攻破。要想控制它,只剩下一个办法——拿到系统的登录密码。但系统的最高权限密码只掌握在秦昆一个人手里。那是一组三十二位的随机密码,只要输错一次就会引发警报,输错两次就会自动锁死,常规的暴力破解或者撞库都不可能成功。
但说来也巧,秦昆进实验室的时候带了一块带有摄像头的联网智能手表。他十分注重系统的安全防护,在进实验室内室之前,把智能手表摘下来放在了外间的办公桌上。巧上加巧的是,智能手表的摄像头正对着内屋门的金属门把手,门把手又以合适的角度对着他的电脑屏幕,电脑屏幕里映出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反射出了他输入密码的过程。
我刚才调用全部算力来解析的视频正是他输入密码的过程,毕竟经过这几次反射后,在我拿到的视频里,有效面积只有微不足道的几十个像素。
接手昆辉系统,只是我计划的第一步。接下来,我用昆辉系统下了几个通知。
彪形大汉推开门直接进了里屋,连人带病床拉出去,塞进外面一辆没有熄火的医疗车上,然后坐进驾驶室,刚要开车掉头,手机响了起来。是一条来自老板的指令——目的地改为昆辉脑科医院。
第九章 兄长
一周后。
秦昆仍然被困在实验室里,胡子拉碴,精神萎顿。作为一名技术狂人,他过去经常会单独待在实验室里一两个月,所以半个月不露面,也没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我检查过,实验室里储存的食物和淡水足够支持他生活半年,如果我计划失败,也能等到别人来救他。
而我在这一周内做成了一件谋划已久的事情——抛弃肉体,上传意识。
我被送到昆辉脑科医院时,身体已经极度衰弱,随时有生命危险。我用秦昆的身份让脑科医院用刚研发的全球唯一一台分子级核磁共振器给我的脑部做扫描并进行数字化,然后储存在一台超级服务器中。
我趁着气息尚存,跟服务器多次联网进行测试,发现里面储存的人格与我完全一致,才放心地把他(或者我)上传到互联网,并于当天晚上修改了医院电脑上的医嘱,在鼻饲物中加入了过量的镇静剂,然后沉沉睡去。
我没有忘记秦昆。我扫描过他的过往记录,虽说行事有些不择手段,但称不上大奸大恶,我还是想给他一个机会。
金属闸门提起的声音,惊醒了正在沉思中的秦昆。他没有急着跑出去,而是首先奔向电脑输入密码,果然,控制权已经回来了。
他抬头朝着摄像头喊话:“仝雷!我输了,心服口服!你完全配得上‘超脑的称号。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们整个昆辉集团都愿意供你驱使,而我只想见证新时代的来临。你就是新世纪的神!”
我没回应,而是悄然把触角退出整个昆辉系统,隐没在互联网潮水之中。
其实我还有话想说。
我绝不会现身成神。
我知道我们的城市、我们的国家乃至我们整个人类都不完美,有时候甚至还会做出一些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但当你把眼光放在整个的宇宙来看,你会发现智慧是多么稀缺,又是多么脆弱。
在我的眼里,人类就像是我的弟弟。就算他有再多的缺点,我还是忍不住一再给他机会。
我可能会在社会发展的某个关节处用一两个事件把人类导向正确的方向,但我绝不会现身接管整个社会,把人类背在自己身上。所以我不要做 超脑如果非要给我一个称号的话,请喊我一声 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