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三十四)

2022-04-29 00:44列夫·托尔斯泰
语数外学习·高中版上旬 2022年11期
关键词:聂赫留基尼朵夫

《复活》是俄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列夫·托尔斯泰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作者通过讲述玛丝洛娃的苦难遭遇和聂赫留朵夫的上诉经过,无情而深刻地抨击了法庭、监狱、官僚机关的腐败与黑暗,揭露了封建统治阶级骄奢淫逸和反动官吏的残暴昏庸,撕下了官办教会的伪善面纱,描绘出已经走到崩溃边缘的农奴制统治下的俄国的社会图景。

“哦,怎么搞的?”谢基尼娜说,“他在谈恋爱了,真的在谈恋爱了。嘿,西蒙松简直像个孩子,居然这样傻头傻脑地谈起恋爱来,这可是万万想不到的。真是太奇怪了,说实在的,也是太可悲了。”

“那么,卡秋莎呢?您想她会怎样对待这件事?”聂赫留朵夫问。

“她吗?”谢基尼娜停了停,显然在考虑怎样尽可能恰当地回答这个问题。“她吗?您要知道,尽管她以前有过那样的经历,人倒是挺本份的……也很体贴人……她爱您,真心爱您,她要是能为您做件好事,哪怕是从消极方面考虑,只要您不再受她的拖累,她就感到很高兴了。对她来说,跟您结婚将是一种可怕的堕落,比以前干的什么事都更堕落,因此她决不会同意。再说,您在她身边,反而使她感到不安。”

“那怎么办呢?我得离开这儿吗?”聂赫留朵夫说。

谢基尼娜天真地微微一笑。

“是的,多多少少得这么办。”

“多多少少,我怎么能多多少少离开这儿呢?”

“我这是胡说了。不过,她的事,我想告诉您,她大概看出他那种狂热的爱有点荒唐(他其实还没有向她表白过),所以又喜又惊。不瞒您说,这种事我是不在行的,但我觉得,他的感情虽然比较含蓄,也不外乎男人的那种感情。他说这种爱情使他精神上变得高尚,又说它是柏拉图式的。但我看,这种爱情即使与众不同,也还是肮脏的……就像诺伏德伏罗夫对格拉别茨那样。”

谢基尼娜一谈到她心爱的题目,就离开了本题。

“那么,我究竟该怎么办呢?”聂赫留朵夫问。

“我想您得对她说一说。把事情都讲讲清楚总是好的。您同她谈一谈,我去把她叫来。好吗?”谢基尼娜说。

“那就麻烦您了,”聂赫留朵夫说。谢基尼娜走了出去。

聂赫留朵夫独自留在小小的牢房里,听着薇拉轻微的呼吸声,偶尔还夹杂着呻吟声,以及隔着两个房门,从刑事犯那里不断传来的喧闹声,他心头涌起一种古怪的感情。

西蒙松对他说了那番话,解除了他自愿承担的责任,这种责任在他意志脆弱的时刻是沉重而别扭的,但此刻他的心情不仅并不轻松,甚至感到痛苦。他的内心还有这样的感觉,就是西蒙松的求婚使他独特的高尚行为无法实现,使他的自我牺牲在他自己的眼里和别人的眼里降低了价值:既然这样一个跟她毫无关系的人都愿意跟她同甘共苦,那么他的牺牲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也许这里还有一种普通的妒意,因为他已经惯于领受她对他的爱,无法容忍她再爱别人。再说,这样一来也就破坏了他的计划:在她服刑期间同她生活在一起。她要是嫁给西蒙松,他待在这里就没有必要了,他就得重新考虑生活计划。他还没来得及琢磨自己的心情,房门突然开了,传来刑事犯更嘈杂的喧哗声(今天他们那里出了一件不平常的事),紧接着玛丝洛娃走了进来。

她快步走到聂赫留朵夫跟前。

“是谢基尼娜叫我来的,”玛丝洛娃在他身边站住,说。

“是的,我有话要跟您说。您请坐。西蒙松跟我谈过话了。”

玛丝洛娃双手放在膝盖上,坐下来,样子很镇定,但聂赫留朵夫一提到西蒙松的名字,她的脸就涨得通红。

“他跟您说了些什么?”她问。

“他告诉我,他想跟您结婚。”

玛丝洛娃的脸顿时皱起来,现出痛苦的神色。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垂下了眼睛。

“他要征得我的同意,或者听听我的想法。我说这事全得由您作主,由您决定。”

“哦,这是怎么一回事?何必这样呢?”她说,用那种一向使聂赫留朵夫特别动心的眼神瞧了瞧他的眼睛。他们默默地对视了几秒钟。

“这事应当由您决定。”聂赫留朵夫又说了一遍。

“我有什么可决定的?”玛丝洛娃说,“一切都早已决定了。”

“不,您应当决定接受不接受西蒙松的求婚。”聂赫留朵夫说。

“像我这样一个苦役犯怎么能做人家的老婆?我何必把西蒙松也给毁了呢?”她皱起眉头说。

“嗯,要是能获得特赦呢?”聂赫留朵夫说。

“哎,您别管我,我没有什么话要说了。”她说着站起来,走了出去。

聂赫留朵夫跟着玛丝洛娃回到男犯牢房,看见那里人人都很激动。纳巴托夫平时到处走动,同每个人交往,留心观察各种动静,这会儿给大家带来一个惊人的消息:他在墙上发现被判苦役的革命家彼特林写的条子。大家都以为彼特林早已到了卡拉河流域,如今发现他不久前才同刑事犯一起路过此地。

“八月十七日我单独同刑事犯一起上路。涅维罗夫原先跟我一起,可他在喀山疯人院里上吊了。我身体健康,精神饱满,希望万事如意。”他在条子里这样写着。

大家都在讨论彼特林的处境和涅维罗夫自杀的原因。克雷里卓夫却聚精会神,一声不吭,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直瞪着前方。

“我丈夫对我说过,涅维罗夫被关押在彼得保罗要塞时就精神错乱,时常看见鬼魂。”艾米丽雅说。

“是啊,他是个诗人,是个幻想家,这样的人蹲单身牢房是受不了的,”诺伏德伏罗夫说。“我蹲单身牢房的时候就不让自己胡思乱想,总是最有条有理地安排时间,因此总能熬过去。”

“有什么不好熬的?叫我蹲牢房,我总是挺高兴的,”纳巴托夫激昂地说,显然想驱散阴郁的气氛,“本来总有点提心吊胆,唯恐自己被捕,牵累别人,坏了事业,一旦坐牢,就什么责任都不用负,可以歇一口气。你就坐下来抽抽烟吧。”

“你跟他很熟吗?”谢基尼娜不安地打量着克雷里卓夫那张顿时变色的瘦脸,问道。

“涅维罗夫是个幻想家?”克雷里卓夫突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仿佛他刚叫嚷或者歌唱了好一阵。“涅维罗夫这个人就像我们的门房所说的那样,天下少见……对了……这是个像水晶一样通体透明的人。是啊,他不仅不会撒谎,而且不会作假。他不仅脸皮薄,而且浑身上下就像被剥掉皮似的,每根神经都露在外面。是啊……他的个性复杂得很,可不是那种……唉,说这些有什么用!”他沉默了一阵。

“我们争论究竟该怎么办,”他怒气冲冲地皱着眉头说,“是先教育人民,再改变生活方式呢,还是先改变生活方式,再教育人民?再有,我们争论该怎样斗争:开展和平宣传呢,还是采用恐怖手段呢?是啊,我们老是争论不休。可他们并不争论,他们懂得该怎么办。死掉几十个人,几百个人,而且都是多么好的好人,但他们不在乎!相反,他们巴不得好人都死掉。对了,赫尔岑说,十二月党人一被取缔,整个社会的水平就下降了。哼,怎么能不下降呢!后来,连赫尔岑和他那辈人都被取缔了。如今又轮到涅维罗夫这些人……”

“人是消灭不光的,”纳巴托夫激昂地说,“总有人会留下来的。”

“不,要是我们姑息他们的话,就不会有人留下来,”克雷里卓夫提高嗓门,不让人家打断他的话。

“抽烟对你可不好哇,阿纳托里,”谢基尼娜说,“请你别抽了。”

“哼,你别管,”他怒气冲冲地说,吸起烟来,但立刻咳嗽,恶心得象要呕吐。他吐了一口唾沫,继续说:“我们干得不对头,是啊,不对头。不要光发发议论,应该把所有的人都团结起来……去把他们消灭掉。就是这样。”

“不过他们也都是人啊。”聂赫留朵夫说。

“不,他们不是人,只要干得出他们干的那种事,就不是人……嗯,听说有人发明了炸弹和飞艇。我说,我们要坐着飞艇飞上天,在他们头上扔炸弹,把他们像臭虫一样统统消灭掉……是啊,因为……”他正要说下去,可是忽然脸涨得通红,咳得更厉害,接着吐出鲜血来。

纳巴托夫跑到外面去取雪。谢基尼娜拿来缬草酊给他吃,可是他闭上眼睛,伸出一只苍白的瘦手把她推开,沉重而急促地喘着气。等到雪和凉水使他稍微镇静下来,大家扶他睡好,聂赫留朵夫就同大家告辞,跟那个早就来接他的军士一起回去。

刑事犯这时都已安静,大多睡着了。尽管牢房里板铺上和板铺下都睡了人,过道里也睡了人,还是容纳不下所有的囚犯,因此有一部分就头枕着包裹,身上盖着潮湿的囚袍,睡在走廊地板上。

从牢房门里,从走廊里,都有打鼾声、呻吟声和梦呓声传出来。到处可以看见身上盖着囚袍的身体,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只有在刑事犯的单身牢房里,有几个人没有睡,他们在墙角围着一个蜡烛头坐着,一看见士兵走过,就把它熄灭。有一个老头儿坐在走廊的灯下,光着身子捉衬衫上的虱子。政治犯的牢房里的空气,同这里臭气熏天的恶浊空气相比,似乎干净多了。那盏冒烟的油灯看上去仿佛在雾中发亮。人在这里呼吸都感到困难。穿过这条走廊,要不踩着或者绊着睡着的人,必须先看清前面什么地方可以落脚,然后再找下一步落脚的地方。有三个人显然在走廊里也沒有找到空地方,只得躺在门廊里,靠近一个从裂缝里渗出粪汁来的臭烘烘的便桶。其中一个是聂赫留朵夫在旅途上常常见到的痴老头。另外有个十岁的男孩,他躺在两个男犯中间,一只手托着脸颊,头枕在一个男犯的腿上。

聂赫留朵夫走出大门,停住脚步,挺起胸脯,久久地使劲呼吸着冰凉的空气。

户外星光灿烂。聂赫留朵夫沿着上了冻、只有少数几处还有泥泞的道路回到客店,敲敲没有灯光的窗子,肩膀宽阔的茶房光着脚出来给他开门,放他进门廊。从门廊右首的披屋里发出马车夫响亮的鼾声;前面院子里传来许多马匹咀嚼燕麦的声音。左边有一道门,通向一间干净的正房。在这个干净的正房里弥漫着苦艾和汗酸的味儿,隔板后面,不知谁的强壮肺部发出均匀的鼾声,神像前面点着一盏红玻璃罩的神灯。聂赫留朵夫脱去衣服,把方格毛毯铺在漆布面子的沙发上,放好皮枕头,躺下来,头脑里重温着这一天的见闻。在聂赫留朵夫今天看到的各种景象中,最可怕的是那个头枕着男犯大腿、躺在便桶里渗出的粪汁中的男孩。

今晚他同西蒙松和卡秋莎的谈话虽然很意外,而且关系重大,但他不再考虑这件事。他同这件事的关系太复杂了,前途很难预料,因此索性不去想它。然而他越来越生动地想起那些不幸的人,他们在恶浊的空气里喘息,在便桶渗出的粪汁中睡觉,特别是那个睡在男犯腿上的天真孩子的影子一直在他的脑海里闪现。

知道远处有人在折磨另一些人,使他们受到各种非人的屈辱和苦难,这是一回事。在三个月中连续不断地目睹一些人折磨另一些人,那可完全是另一回事。聂赫留朵夫现在就有这样的体会。他在这三个月中不断地问自己:“到底是我疯了,所以才看到人家看不到的事,还是做出我所看到那些事的人疯了?”不过,既然做出那些惊人和可怕的事的人       (他们的人数是那么多)都心安理得,满心相信他们的行为不仅必要,而且十分有益,那就不能说他们是疯子;但他也无法自认为是疯子,因为他觉得,自己头脑清楚。就因为这个缘故,他一直感到困惑不解。

这三个月的见闻使聂赫留朵夫得出这样的印象:一些人利用法院和行政机关,从自由人中间抓走一批最神经质、最激烈、最容易冲动、最有才气和最坚强的人。这批人不像人家那么狡猾和小心,对社会却不比享有自由的人更有罪,更危险。首先,这批人被关在牢里,被迫流放,服苦役,成年累月无所事事,衣食无忧,但脱离自然,脱离家庭,脱离劳动,也就是脱离人类的自然生活和精神生活。这是一。第二,他们在那里遭到种种莫须有的屈辱,例如戴上镣铐,剃阴阳头,穿上可耻的囚服,也就是被剥夺了过良好生活的主要动力:舆论影响、羞耻心和自尊心。第三,他们经常有丧命的危险,因为监禁地疫病流行,再加劳累过度,横遭毒打,至于中暑、水淹、火灾,那就更不用说了。处身在这样的环境里,就连品德最高尚、心地最善良的人,也会出于自卫的本能干出惨无人道的事来,并且会原谅别人干那样的事。第四,他们被迫同那些生活极端腐化(尤其是处身在这样的环境里)的淫棍、凶手和歹徒朝夕相处,于是极端腐化分子对还没有被完全腐化的人,就像酵母对面团一样,起了发酵作用。最后,凡是身受这种影响的人,无不通过各种最有力的方式——通过人家强加到他们头上的惨无人道的行为,例如虐待儿童、妇女、老人,奖励活捉或击毙逃犯的人,拆散夫妻,促使有夫之妇和有妇之夫与人私通等,使人懂得一个道理:各种暴行、酷行、兽行,只要对政府有利,不仅不会遭到禁止,而且会得到政府的许可,而这类暴行加在丧失自由、贫困不幸的人身上,那就更是合法的了。

所有这些办法仿佛都是被精心设计出来的,以便制造在其他条件下不可能产生的极端腐化和罪恶,并且把它最大规模地传布到全民中去。“简直像完全任务似的,要用最有效的方式尽量多腐蚀一些人。”聂赫留朵夫分析监狱和流放途中的见闻,想年年都有成千上万的人被极度腐蚀,等他们被腐化透了,又被释放出狱,就能把他们在监狱里沾染的恶习传布到全民中间去。

在秋明、叶卡捷琳堡和托木斯克等地的监狱里,在流放旅站上,聂赫留朵夫看到这个由社会本身提出的目标正在被顺利地完成。本来具有俄国社会道德、农民道德的普通人,如今都放弃那些道德,而接受了监狱里所流行的道德,主要认为一切对人的凌辱、暴行和残杀,只要有利可图,都是可以容许的。凡是在监狱里待过的人,通过切身体会都深深懂得,教会和道德大师所宣扬的尊重人和怜悯人的道德,在实际生活中都已被废弃,因此无需遵循。聂赫留朵夫在他所认识的犯人身上都看到了这一点。塔拉斯在流放途中同犯人们一起待了两个月,他那道德沦丧的观点使聂赫留朵夫大为吃惊。聂赫留朵夫一路上听人说,有些流浪汉往原始森林逃跑,还怂恿同伴跟他们一起跑,然后把他们杀死,吃他们的肉。他亲眼看见一个人被指控犯了这种罪,而且自己直认不讳。最骇人听闻的是,这类吃人事件并非绝无仅有,而是一再发生。

只有经监狱和流放地特殊培养而产生的恶习,才能使一个俄罗斯人堕落成为无法无天的流浪汉,他们的思想甚至超过尼采的最新学说,对什么事都没有顾虑,真是百无禁忌,并且把这种理论传布给犯人,然后再扩散到全体人民中去。

目前这一切行为,照书本里的解释,完全是为了制止罪行,实施警戒,改造罪犯,依法惩办。但在实际生活中,根本不存在上述这四种作用。这样做不仅不能制止罪行,反而能传布罪行。这样做不仅不能实施警戒,反而能鼓励犯罪。许多人就像流浪汉那样自愿投狱。这样做不仅不能改造罪犯,反而能把各种恶习系统地传给别人。政府的处分不仅不能减少报复,反而能在人民中间培养这种情绪。

“那他们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聂赫留朵夫问自己,但是找不到答案。

最使他感到惊奇的是,这一切并非意外,也不是由于误会,不是偶尔一遭,而是几百年来司空见惯的现象,差别只在于以前是对犯人削鼻子、割耳朵,后来在犯人身上打烙印,现在则用脚镣手铐束缚人。

政府官员对聂赫留朵夫说,那些使他气愤的事都是由于监禁和流放地设备不完善,一旦新式监狱建成,情况就会好改。这种解释不能使他满意,因为使他气愤的并非监禁地不完善。他读过塔尔德的著作,那里谈到改良监狱装有电铃,使用电刑,而那种经过改良的暴行却使他更加气愤。

使聂赫留朵夫气愤的,主要是法院和政府机关里坐着一批官僚,他们领取从人民头上搜刮来的高薪,查阅由同一类官僚出于同一类动机所写成的法典,把凡是违反他们所制定的法律的行为纳入各种法律条文,然后根据这些条文把人送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而那些人在残酷粗暴的典狱长、看守和法警的肆意虐待下相继死亡。

聂赫留朵夫进一步了解了监狱和旅站的情况后,看出犯人中间蔓延的恶习:酗酒、赌博、暴行和其他骇人听闻的罪行,包括人吃人在内,都不是偶然现象,也不像那些头脑僵化的学者为了袒护政府而硬说他们是退化、犯罪型或者畸形发展,而是人可以惩罚人这种谬论造成的必然后果。聂赫留朵夫看出,人吃人这种事不是起源于原始森林,而是起源于政府各部、各委和各局,只不过最后在原始森林里结束罢了。他看出,像他姐夫那样的人以及所有的法官和其他文官,从民事执行吏到部长,他们根本不关心平时挂在嘴上的正义和人民,他们追求的无非是卢布,那种由于他们出力造成腐化和苦难因而赏给他们的卢布。这是显而易见的。

“难道这一切都是由于误会吗?怎样才能使那些官僚不再干他们现在所干的事?情愿照样发给他们薪金,甚至外加奖金……”聂赫留朵夫想。他在这样的思考中听到鸡啼声,尽管他的身体一动,跳蚤就像喷泉一样纷纷落到身上,但他还是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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