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雪峰寓言创作中的义乌基因

2022-04-27 21:52黄海明
文学教育 2022年4期
关键词:冯雪峰义乌寓言

黄海明

内容摘要:冯雪峰的寓言创作不仅生动刻画了特殊时代下的社会生活,还充分展现了自己作为义乌人的勇为、韧性、直率、包容之特质。本文试图从创作的发生缘由、立意坚守、语言表达、形式多样等方面对冯雪峰寓言进行整体把握,进而梳理其与义乌之紧密关系,探究冯雪峰寓言创作中的义乌基因。

关键词:冯雪峰 寓言 义乌 基因

在中国现代寓言创作方面,冯雪峰被评为是“用力最勤、收获最多”[1]的作家。据《冯雪峰全集》辑录,冯雪峰1946年开始创作寓言,以古印度佛教经典《百喻经》为底本,改编了98则寓言故事;自主创作了258则寓言,包含《今寓言》《雪峰寓言三百篇(上卷)》《雪峰寓言》《寓言》4部作品集和散落在外的寓言遗稿。这些作品针砭时弊,极富时代性、战斗性,自发表之日起就受到了广大有志之士的喜爱,也充分展现了中国现代寓言创作的成熟与发展。然而,检索文献发现,学者们对冯雪峰寓言创作的研究数量较少,且主要围绕冯雪峰寓言的战斗性展开。如吴长华(1986)[2]、张岚(2003)[3]、董健(2007)[4]等学者从寓言的语言风格、篇幅体制、形象手法等方面,深入探讨了雪峰寓言的战斗性,却极少对“战斗性的根源”这一问题进行深入研究。为此,本文试图从创作的发生、立意、语言、形式等方面对冯雪峰寓言进行整体把握,进而梳理其与义乌之紧密关系,探究冯雪峰寓言创作中的义乌基因。

一.冯雪峰寓言创作的发生缘由:勇为

冯雪峰以诗歌、杂文创作在文坛上初露锋芒,1947至1948年间却放弃赖以成名的诗歌、杂文,转而进行寓言创作,短时间内撰写了近200篇寓言作品。正如冯雪峰自己所提及的,“这是反动政权下极端不自由的结果”[5]。当时,国共内战正处于白热化阶段,上海局势极为动荡。国民党反动派为牢牢掌握统治权,开始加强新闻统治,禁止“一切来自根据地乃至大后方的进步书刊”[6],并加大对进步人士的逮捕,随时假借访问之名对人民进行监视、搜查和禁锢,人身无自由[7]。

刚受命回到上海参与文化宣传工作不久的冯雪峰,也遭遇了日益紧缩的创作环境带来的打击:呕心沥血的杂文集《跨的日子》出版不久,就遭到了国民党特务的查禁;借回忆鲁迅文章抨击黑恶势力的《鲁迅回忆录》也因受到《文汇报》停刊的影响,不得不终止连载。然而,冯雪峰受挫却不志短,坚持认为对于那些腐败、丑陋、垂死的事物,要时刻保持敏感、警醒、尖锐,在态度上对他们进行无限的憎恶和无限的仇视,在行动上对他们进行无情且冷酷的批判和打击。[8](437)于是,他大胆转换文体,用寓言借此喻彼、劝讽兼具的独特功用,继续反映现实的黑暗、揭露敌人的罪恶、讴歌光明的道路,为教育人民明辨是非曲直、坚守上海文化宣传阵地作出了极大贡献。

冯雪峰于极端不自由的困境中不忘求生存、求突破的行为,充分体现了浙东文化、义乌文化对其性格气质的深远影响。冯雪峰的故乡义乌,属于浙东地区。自古以来,浙东地区环境恶劣,一面临江,一面环海,东南为山岭阻隔,除了绍兴水乡、温甬沿海,其他各县都处在山岭之中,素有“荒服之国”之称。故而义乌先民不仅要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中开辟出属于自己的耕地,还需时刻警惕山洪带来的冲击。久而久之,这种于荒地、险地求生的勇敢和不屈,逐渐内化为了义乌人民身上的精神气质,也促使冯雪峰在特殊时代下做出了以一笔之力与国民党反动派抗衡的壮举。如《今寓言》中《狼和兔的互惠协定》一篇,冯雪峰几乎照搬时事,只稍加以“改头换面”,通过描述在狼保证兔国主权和领土完整的情况下,兔国境内只有狼有权旅居、经商、畜牧,兔子虽也有权在狼国境内旅居、开垦,但兔的数量却越来愈少的故事,直指“中美友好通商航海条约”事件,直讽国民党反动派丧权辱国的荒诞行径。“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一句,可以说正是此时冯雪峰“敢为”选择的真实写照。

二.冯雪峰寓言创作的立意坚守:韧性

冯雪峰对于自己的寓言创作有着非常明确的方向,认为寓言是新旧时代交替时期“宣传新理想和破坏或否定旧的东西”[9](25)的一种文学载体,应当承担起战斗作用。

在横跨近30年的寓言创作中,冯雪峰言行一致,始终坚定自己对寓言的见解,创作的立意从未有过改变。坚持宣传新思想方面,歌颂革命及其领导者,赞美劳动人民的英勇斗争。如《大河》中“永远流动、永远冲击和永远前进”的大河象征了一往无前、所向披靡的革命洪流;《大山的笑》中经受雷电、雹霰、风雨的种种冲击仍巍然不动的大山,代表了伟大的中国共产党;就连最后的绝唱《锦鸡与麻雀》也描绘了中国共产党人的光辉形象。《农民和毒蛇》一文,除刻画农民第一次未成功杀蛇的犹疑外,通过农民第二次杀蛇的醒悟和事后“纵容一次恶,你就得准备一次死亡”的反思,充分肯定了劳动人民觉醒的力量和自省精神。坚持破坏或否定旧的东西方面,揭露帝国主义和国民党政府的反动本质,批判中国人民身上的弱点。如《狐与龟》刻画了帝国主义假借国际宪兵的名头,到处侵略他人国土的丑恶嘴脸。狐狸通过向乌龟发送假的空军警报,将乌龟骗入水中,以自己肩负“援助弱小者”“防止共产主义”两个世界使命为由,要求乌龟驮自己过河。无法辨别谎言的乌龟,依旧傻傻地在为狐狸口中的“使命”卖命。而《旅行者和海潮》通过讲述一个旅行者反复在沙地上划线警告海潮不准再往前一步,最终被海潮逼得节节败退、狼狈回家的故事,告诫敌人不自量力地抵抗革命洪流只能自取其辱。《鸟和烂苹果》揭示了无意义的攀比只能导致“越闹越烂”的后果。

三十年如一日的追逐与坚持,充分展现了义乌斗士的韧性。冯雪峰的故乡义乌,是浙东地区颇负盛名的出产斗士之地,培养出了抗金名将宗泽等知名人物。明代崇祯《义乌县志》曾記载:嘉靖三十七年,永康盐商施文六对义乌县南面八宝山的银矿起了盗心,先后两次召集人马到山挖掘,且借着己方人多势众,大开杀戒、占山为王。义乌百姓忍无可忍,在陈大成等人的带领下,团结一致,化随手可得的锄头、菜刀、镢头等工具为武器打击敌人。甚至有的人打到只剩最后一口气,也不忘叮嘱后辈继续战斗。这场被详细记载的与永康人的械斗,充分展现了义乌斗士的彪悍和不打赢决绝不罢休的坚韧。生于斯长于斯的冯雪峰也浸染上了这股韧性,具有强硬的筋骨与坚强的意志,叛逆而执拗。

三.冯雪峰寓言创作的语言表达:直率

寓言的叙事目的是通过展现某种性格或行为引起的困局,引发读者对寓意的思索,其真正的妙处在于“寓真于诞,寓实于玄”。然而,纵观冯雪峰寓言创作,我们可以发现,冯雪峰过于关注、追求寓言与现实的紧密联系,在创作语言中倾注了大量热烈的主观情感。

《奇绝的都是平常的》一文可以佐证一二。该寓言发表于1947年,讲述的是在一个没有人祸、只有天灾的国度里面发生的奇绝故事。在这一个国度里,“天灾”有明显的波及范围:普通百姓要经常遭遇各种各样的“天灾”,有赈灾使命的官员不受“天灾”的侵扰。可是,面对处于水深火热中的灾民,官员们却没有及时采取解救举措,灾民几近死光后,才想起来用赈灾款买棺材安葬亡民。更可笑的是,等官员们赶到灾区,死去的灾民已经化成泥土,连棺材都用不上了。最后,官员们用克扣下来的棺材成立了“国立唯一棺材公司”,发起了囤积买卖棺材的横财。整个故事虽然荒诞,但读者只要联系当时的社会环境,便不难得知本故事揭露了赈灾官员唯利是图的丑陋面貌,他们无视灾民的呼救,私吞社会各界的救灾捐赠,用于个人的金融投机活动。而冯雪峰为最大化寓言的指向作用,表达自己对赈灾官员深恶痛绝之情,在文中设计了大段自问自答的议论,论证被选中赈灾的官员身体肥硕但食量小绝不会干贪污之事、有博爱之心不会对灾民见死不救,试图通过反语提醒读者这个荒诞的故事确有真实的背景。

这种鲜明地表达爱与恨的直率,是义乌文化精神的一种体现。《金华市志》收录了近150位八婺名人,通过比较他们的生平事迹,发现其中来自义乌的27位名人有一个共同的特性:十分乐于表达真实的自我。这一行为在义乌方言中被叫做“口筋健”,即敢说、就说、能说,且说得十分率直、真诚。如三国时期吴国名将骆统,义乌人,忠直敢言。在《论时政疏》一文中,他敢于揭露官吏强惩暴敛、“后生不育”等社会问题,目的单纯、立场鲜明、情感丰沛,具有强烈的爱国爱民思想。冯雪峰也具备这一特性,曾被鲁迅评价为“质直”,他评价自己是“山里人”,不仅在相貌、体格、肤色上有山里人的特色,而且性格也与山里人一样朴实无华。冯雪峰的纯粹、质直使他的语言登上了表情达意的高峰,十分具有感染力。但我们也应该清醒地认识到,冯雪峰的纯粹、质直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寓言的理性,使寓言不再单纯地为寄托之意辩护,而直接成为了作家既定思想的传声筒。

四.冯雪峰寓言创作的形式多变:好学

中国传统寓言与西方寓言之间存在的两大区别:一是中国传统寓言注重故事性,首、尾不设教训话语。如先秦寓言《安知鱼乐》一则,全文在描写庄子与惠子对“鱼之乐”的论争之余,丝毫不阐明“人知有涯”的寓意。二是中国传统寓言的主人公通常以人的形象出现,如《买椟还珠》《庄周梦蝶》,西方则多以动物或无生命物为主人公进行寓言创作。

受中国传统寓言的影响,冯雪峰极其重视寓言的故事性表达,在改编《百喻经》时,删除了《百喻经》每一篇譬喻后对佛理进行说明、解读的文字,只对其中具体的故事进行了重述,可谓弃“正义”而取“戏笑”。但随着寓言创作的愈发成熟,冯雪峰突破先秦寓言的范式,开始借鉴西方寓言的写作形式,将教训话语融入到了自己的创作。《类人猿音乐会》一篇,类人猿为庆贺新居,叫了一群动物来参加自己的音乐会,可旁边瀑布的声响遮盖住了所有,音乐会只能停止。故事到这里已经结束,冯雪峰却在最后写下了一句教训话语:“我的意见是:我并不停止我的细小的声音,而是力求我的声音消融在人民大众的轰响里。”[10](118)此句一出,不仅破除了寓言故事之寓意指向“可此可彼”的晦涩不明,还指明了“在时代的、革命的洪流中,个人只有融入人民才能体现最大价值”的深刻思考,具有更强的针对性和鼓动性。此外,冯雪峰的寓言创作充分借鉴西方寓言的主人公设定,结合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对狐狸、蛇、猫、狼、兔等动物的特定看法,表达自己对相关形象的褒贬,增强事理说明的流畅度和力度。如他常用读者一看便知性格特征的狐狸、毒蛇等动物暗喻善于伪装的敌人。

冯雪峰的寓言创作继承于内、借鉴于外,排除外在因素,依然逃不开义乌文化的影响。自古以来,义乌人十分重视文教,“在一家一户没有经济能力供子女读书的情况下,家族会以‘贤田’的形式,为族内天资聪颖的小孩子提供资助”[11]。他们还将学习成绩的好坏与个人荣辱挂钩,称考试得第一为“头榜”、考试倒数第一为“背榜”,在言语行为上勉励后辈勤学好思。“赶路趁五更,学习趁后生”“站衙门欠凶,当先生欠通”等都是义乌响当当的劝学俗语。冯雪峰年少时就已十分好学,曾不听劝阻偷偷外出考学,本因此十分生气的祖父,因他考上了浙江第七师范学校,且学习成绩优异,故没有对他严加责罚,反而省吃俭用供他读书。潜移默化下,学习已经成为冯雪峰心中的一种执念,他好学向上、学必择优,在寓言创作中不忘民族文化,又博采众长,大量吸收五四运动以来译介作品中的文化养分,最终呈现了其寓言创作形式的丰富变化。

正如严家炎先生在研究20世纪中国文学和区域文化之关系时所阐明的:作为个人生活、成长的底色,区域文化会对作家的性格特征、审美趣味、艺术风格、表现内容与形式等方面,产生不可磨灭的影响,作家的创作不可避免地会带上所在区域文化的深深印迹[12]。冯雪峰的寓言创作也是如此,其创作中令人瞩目的战斗性不僅与特殊时代的迫切要求、寓言文体的讽喻功用有关,更与作者故乡——义乌的文化精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冯雪峰寓言创作的发生缘由、立意坚守、语言表达、形式多变背后透露出来的勇为、韧性、直率、好学,与义乌基因中最为显著的特征一一对应、相互交融,充分体现了义乌文化精神的璀璨光芒。

参考文献

[1]陈蒲清.中国现代寓言史纲[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0:162.

[2]吴长华.冯雪峰的寓言创作初探[J].齐鲁学刊,1986(5).

[3]张岚、王锡荣主编.第三届冯雪峰学术研讨会论文集[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3年.

[4]董剑.论冯雪峰讽刺语言的时代性和战斗性[J].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1).

[5][10]冯雪峰.冯雪峰全集(第二册)[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251.118.

[6]唐弢.我和象贤[J].新闻学史料,1985(1).

[7]唐弢.四十年代中期的上海文学[J].文学评论,1982(3).

[8][9]冯雪峰.冯雪峰全集(第五册)[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437.25.

[11]何成明.义乌人性格解读[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59.

[12]严家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与区域文化丛书[M].湖南:湖南教育出版社,1995:3.

基金项目:2021年度义乌市社科立项课题“冯雪峰寓言创作中的义乌基因”,课题编号:LW2104。

(作者单位:义乌工商职业技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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