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回体小说教学中配角形象分析的策略

内容摘要：对章回体小说中配角形象的分析可以分为三个步骤：收集归纳相关配角的资料，分析资料所体现配角的独特面貌，再进一步分析配角在全书中的功能和意义。以上述三个步骤分析《金瓶梅》中的配角小玉，可以发现小玉独特的性格、命运和在小说中的功能和意义。

关键词：章回体小说 配角 《金瓶梅》 小玉 意义

在讲授中国古代文学章回体小说时，除了分析主角外，也要重视配角。章回体小说中有许多配角形象，这些配角形象的塑造方式各不相同，在故事中也起到不同的作用。《金瓶梅词话人物表》“男553人，女247人，共800人”[1]说明1，除了几个主角外，绝大多数属于配角。这些配角姿态各异，以配角的语言、行为跟主角共同完成故事的叙述。只有全面了解主角和配角各自的特点，才能更好的把握章回体小说。本文结合万历本、崇祯本《金瓶梅》中的小玉描写，探讨课堂教学中的配角形象分析步骤。

一.引导学生细读文本，搜集归纳资料

要全面了解章回体小说中的一个人物形象，首先要细读文本，并找出此人物在整部小说中的分布和描写。例如，《金瓶梅》中的小玉。小玉是吴月娘的贴身丫头。《金瓶梅》有100回，小玉均衡的分布于全书的53回里，穿插在以吴月娘为中心的日常生活叙述中。第95回“玳安儿窃玉成婚，吴典恩负心被辱”，[2]1492玳安“窃玉”之玉，指小玉。小玉首现于第9回“西门庆偷娶潘金莲，武都头误打李皂隶”。西门庆“用五两银子另买一个小丫头，名叫小玉，伏侍月娘。”[2]145小玉在《金瓶梅》中分布既跟她在西门庆家的主要工作有关，又跟主角西门庆、吴月娘的活动和故事情节的发展相关。《金瓶梅》中关于小玉的描写可以归纳为几个方面。

第一、小玉的日常工作。

小玉是吴月娘的贴身丫头，她的主要工作是照顾吴月娘的生活起居、饮食、传达吴月娘的话、执行吴月娘分派的任务。端茶、送水、摆桌、斟酒、穿梭于厨房、大堂、其他五房妾的房间是小玉日常的主要工作。

《金瓶梅》第一次描写小玉执行吴月娘的任务在第11回“潘金莲激打孙雪娥，西门庆梳笼李桂姐”，[2]171小说写到吴月娘起床，听到厨房很吵，问原因，并派小玉去看看究竟发生什么事、小玉一来一去，把事情弄清楚后，接受吴月娘的任务，去厨房帮着孙雪娥做饼给西门庆吃，然后把西门庆打发出门。

端茶、送水、斟酒、摆食是小玉最频繁、平常的工作，如第14回写西门庆从外面回来，进门脱衣服后，小玉马上把茶端上来。第18回写，小玉不仅端茶拿茶来吃了，还负责”安放桌儿，拿蔬菜按酒上来。”[2]274第32回，写小玉手脚利索，“摆了八碟茶食，两碟点心，打发四个唱的吃了。”[2]480第39回写“一面令小玉安排了四碟儿素菜咸食，又四碟薄脆、蒸酥糕饼，请大妗子、杨姑娘、潘姥姥陪二位师父吃。”[2]595这些描写凸显了小玉日常的勤快。

传话、请人、送人、送递物是小玉日常工作的重要补充。传话、请人如第18回“月娘使小玉：‘请大姑娘来这里坐。’”[2]275送人如，第21回“因叫小玉：‘你拿个灯笼送送五娘、六娘去。’”[2]336送东西如，第23回“西门庆尝了尝，说道：‘正好你娘们吃。’教小玉、玉箫两个提着，送到前边李瓶儿房里。”[2]352

端茶、送水、斟酒、传话、请人、送人、送递物这些日常琐碎之事，一方面勾勒出小玉勤快的形象，另一方面也对西门庆家日常生活描写的补充。这些动作，行为、语言高度生活化，画面感强，增强了小说的现实性。

第二、小玉的人际关系。

小玉虽然是配角，但她穿梭于各类人之间，通过她的言行把其他人物和事件串联起来，这是《金瓶梅》网状艺术结构不可缺少的一个环节。

首先，跟吴月娘等主子的主仆关系。跟吴月娘的主仆关系是小玉在西门庆家的主要人际关系，小玉几乎所有的行为、动作都是围绕吴月娘展开。她是吴月娘跟其他五个妾联系的重要纽带。如吴月娘安排小玉去找潘金莲，第54回“果然，小玉因月娘教金莲描画副裙拖送人，没曾拿得花样，因此又跑转去。这也是金莲造化，不该出丑。待的小玉拿了花样进门，敬济已跑去久了。金莲接着绢儿，尚兀是手颤哩。”[2]805在此，小玉险些撞上了潘金莲和陈敬济偷情，制造了紧张，为后文做了伏笔。

其次，跟春梅等的同伴关系。同为奴婢，因为跟的主子不一样，命运有所区别。小玉虽然是上房丫头，但可能姿色平平，没被西门庆收用，所以地位跟春梅、迎春等有区别。但是这并不妨碍她跟春梅有较好的友情。第83回“次日，径走到后边厨房里，就如此这般对小玉说。不想小玉和春梅好，又告诉春梅说：‘秋菊说你娘养着陈姐夫，昨日在房里睡了一夜，今早出去了。大姑娘和元宵又没在前边睡。’”[2]1335秋菊跟小玉告发潘金莲和陈敬济有私情，小玉转身告诉了好友春梅，春梅再告诉潘金莲，造成了秋菊再次被打。小玉和秋菊的关系并太好，原因在于她们对主子的态度不一样，小玉为主子遮丑，秋菊则为主子扬丑。

再次，跟玳安的情人关系。《金瓶梅》中有两处写到玳安跟小玉的私情。第46回，“小玉下来把壶坐在火上，抽开抽屉，拿了一碟子腊鹅肉，筛酒与他。无人处两个就搂着咂舌亲嘴。”[2]679第95回“月娘亲自走到上房里，只见玳安儿正按著小玉在炕上干得好。”[2]1494两个人偷情被吴月娘撞见，吴月娘成其好事，让他两个结婚了。小厮与丫头有私情，绝非仅有玳安和小玉一对。吴月娘的另外一个丫头玉箫跟书童也有私情，但是他两个就没有这么幸运，最后能结成眷属。玉箫和书童偷情被潘金莲撞见。玉箫受潘金莲威胁，要求她今后把吴月娘身边大小事都要向她报告。而书童则害怕，卷包袱逃回苏州原籍家去了。同样偷情，同样都是吴月娘的丫头，但是遇上了不一样的主子，结果命运截然不同。因此，玳安和小玉，书童和玉箫两对情侣也衬托了吴月娘和潘金良不同的人品。

第三、小玉与佛教的关系。

佛教的世俗性在《金瓶梅》中不仅是通过薛姑子、王姑子等宣卷来表现，也通过小玉的言行来表现。小说通过写小玉对待和尚的态度，对待佛教义理的质疑，以及看到普静对于鬼魂的荐拔，体现了对佛教对世俗生活影响的多样性。既增加了小说借佛教劝世的意味，也丰富了人物形象的精神世界。

首先，小玉敢于戏谑和尚。第88回，小玉先用激将的方式，跟和尚说话，说和尚是“那变驴的和尚”[2]1405并要求和尚给吴月娘磕头。同时他看到和尚用一双贼眼上下打量。所以小玉敢于戏谑和尚，没有对和尚的尊重。在这里出家人没有表现出修行人应有的稳重，故而被戏谑。这也是《金瓶梅》中佛教世俗化的表现之一。

其次，小玉敢于调侃佛爷。第88回，月娘与小玉的对白表现了小玉善于思考的特点。月娘说和尚是佛家之子，小玉承受不了和尚的问候。小玉反驳“奶奶，他是佛爷儿子，谁是佛爷女儿？”[2]1406月娘认为比丘尼姑僧，是佛的女儿。小玉道再次问“譬若说，相薛姑子、王姑子、大师父，都是佛爷女儿，谁是佛爷女婿？”月娘无法回答，只能骂小玉是小淫妇儿，并且是专一毁僧谤佛的人。小玉观察到，和尚离开前还看了她一眼，表明和尚不老实。这段对白说明小玉心中对佛教并没有很深的敬畏之情，原因在于她对佛家的理解还停留在表象的层面。

再次、小玉亲眼看到普静对鬼魂的荐拔。小玉首先看到一拨不相识的鬼魂被荐超投生，然后再看到她所熟悉的一群人，包括周秀，西门庆、陈经济、潘金莲、武松、张胜、孙雪娥、庞春梅、李瓶儿、西门大姐、宋恵莲、周忠，花子虚被普静一一荐拔投生到各家去。[3]1486小玉所见与吴月娘的所梦互相照应，以虚写实，暗示吴月娘投奔云理守将不会有好结果，致使吴月娘中途返回，故事情节因此发生了转变。

小说设计小玉对和尚、佛教的言论，跟她长期跟吴月娘听宣卷，耳濡目染有关，因此，小说插入小玉跟佛教关系的描写不突兀。小说描写小玉对待和尚和态度，见到鬼魂被超度的情形，其实就是反衬吴月娘对佛教的虔诚。

二.指导学生分析人物形象的个性特征

在归纳资料的基础上可进一步分析。与上所述的三种人际关系相对应，小玉的性格也有三个突出的特点。

首先，对主子忠诚。小玉有着较强的察言观色的能力，能够调节吴月娘和西门庆的关系，对主子忠诚。第21回，[吴月娘和西门庆反目，开始吃斋礼拜。西门庆听到祈祷词后，向吴月娘下跪求和，吴月娘假装拒绝。西门庆为了缓解尴尬，假装让小玉出去收桌，小玉顺嘴应承。吴月娘忍不住发笑，吴月娘和西门庆紧张的关系，因得到小玉的调节而得以缓和。由此可以，小玉为人非常机灵聪慧。所以，吴月娘信任她，把她配给玳安，并把家里所有仓库的钥匙交给她保管。另外，由于小玉跟春梅关系好，所以小玉也一再维护潘金莲。秋菊曾经多次到吴月娘处告状，但是都被小玉挡回去。

其次，对情人体贴。她对情人玳安体贴入微。第46回，玳安被吴月娘骂并差遣回家取皮袄。“小玉下来，把壶坐在火上，抽开抽屉，拿了一碟子腊鹅肉，筛酒与他。”[2]678在寒冷的冬夜，小玉为给他让出炕头，并排坐，烤火，并给他热酒准备食物。这是一幅温馨、家常的生活图景，体现了小玉的贤惠与体贴。

再次，对同伴有情义。在春梅被卖的时候，对春梅有情。第85回，吴月娘“分付小玉：‘你看着，到前边收拾了，教他罄身儿出去，休要带出衣裳去了。’”[2]1362尽管吴月娘已经交代小玉，让春梅净身出户，但是小玉的做法恰好相反“小玉进来，说道：‘五娘，你信我奶奶，倒三颠四的。小大姐扶持你老人家一场，瞒上不瞒下，你老人拿出他箱子来，拣上色的包与他两套，教薛嫂儿替他拿了去，做个一念儿，也是他番身一场。’”[2]1362小玉在这里不仅维护了吴月娘的尊严，而且还表现出义气;不仅让春梅包上衣服带走，而且“小玉也头上拔下两根簪子来递与春梅”。[2]1363

在潘金莲被卖的时候，对潘金莲有义。第86回“月娘道：‘箱子与他一个，轿子不容他坐。’小玉道：‘俺奶奶气头上便是这等说，到临岐，少不的雇顶轿儿。不然街坊人家看着，抛头露面的，不吃人笑话？’月娘不言语了，一面使丫鬟绣春，前边叫金莲来。”[2]1374吴月娘在潘金莲离开前的做法是“月娘到他房中，打点与了他两个箱子，一张抽替桌儿，四套衣服，几件钗梳簪环，一床被褥。其余他穿的鞋脚，都填在箱内。把秋菊叫到后边来，一把锁就把房门锁了。”[2]1375但是“临出门，小玉送金莲，悄悄与了金莲两根金头簪儿。”[2]13776主仆处事的方式此形成对比。

送别春梅和潘金莲的时候，小玉都给她们送了头簪。给春梅的是当场从头上拔下来的，但给潘金莲的却是精心准备的金子做的簪子。这两个细节可以看出，小玉不仅有义气，而且非常有心。春梅跟她同为丫头，两人地位相当，所以可以从头上直接拔下头簪送给她。潘金莲是主子，地位高于她，所以她不能直接从头上拔下，只能精心准备，所以同为簪子给潘金莲的要比给春梅要贵重，这样跟地位和身份相应。

当然上面所述小玉的形象特征只是部分。第21回，戏耍刚嫁入西门庆家的李瓶儿。第24回，跟宋惠莲、玉箫玩耍的情形。第25回，传播来旺和孙雪娥的偷情的消息。第32回，给妓女李桂姐盛水洗手。第63回，因家里请了戏班中有一戏子叫玉箫，故而嘲笑同伴，同为吴月娘丫头的玉箫。小玉敢于調侃李瓶儿，是因为她有吴月娘撑腰。小玉给妓女李桂姐盛水洗手，顺应李桂姐，是因为李桂姐是西门庆的宠爱的妓女，同时又拜了吴月娘做干娘。小玉对李桂姐的顺应，就是对西门庆、吴月娘的顺应。这些琐碎的描写，丰富了小玉的性格。以上可见，《金瓶梅》中虽然没有对小玉面貌的直接描写，但是从她跟众人的关系，从她待人接物的方式可以看出，她是一个相貌平平，但头脑聪慧、率真、有点狡黠、会逢迎主子的丫头。

三.启发学生发掘人物形象的独特意义

小玉是吴月娘的贴身丫头，是一个配角。她不仅对主角有衬托作用，也有独特的意义。

首先，小玉是吴月娘的烘托者。从各个侧面烘托了吴月娘。张竹坡第95回评“盖小玉者，月中之兔，今与中秋同事月娘。夫月至中秋，兔已肥矣，兔至肥时，月亦满矣。盈亏之理，一丝不爽，月才当满，已缺一线，渐缺以至于晦而后已也。是故小玉才成婚，乃中秋月满之时。”[4]188小玉与吴月娘相辅相成，吴月娘道德的亏缺，可以由小玉来补缺。比如吴月娘在对待春梅、潘金莲的无情无义方面，则由小玉的有情有义的行为代替她把事情圆满解决，维护了吴月娘的名誉。

其次，小玉和玳安组合暗含着新的小说叙事模式。张竹坡第46回评“玳安、小玉，是一部结果，承继西门员外达之人也。此处以卜龟结束众人，却先点小玉玳安之私并以众丫环衬春梅之气骨。总是此回，乃结上起下之文也。”[4]121如果说西门庆、吴月娘是《金瓶梅》中的一条明线，那么玳安和小玉则是小说中的一条暗线。玳安是西门庆的贴身小厮，小玉是吴月娘的贴身丫头。两人在吴月娘的安排下顺利结婚，继承西门庆的家业，共同侍奉吴月娘，预示着另一个故事的开始。这个故事的结构不再是一个男人与六个女人的家庭故事，而变成一个祖母，一对夫妻，若干妾，若干儿女，若干小厮、丫头的故事结构，这个隐藏的结构似乎召唤着《红楼梦》的到来。

综上所述，小玉虽然是《金瓶梅》中的一个配角，但是她的言行举止，她跟众人的关系，无一不是故事的有机组合部分。尽管她面貌模糊，身世不明，来路不清，但她勤快、聪慧、伶牙俐齿的形象无不跃然纸上。通过以上的三个文本分析步骤，学生可以掌握文学批评的基本方法，同时也加深对小说的理解。

参考文献

[1]朱一玄编.古典小说版本资料选编四种·金瓶梅词话人物表[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6.

[2]蘭陵笑笑生著，张竹坡评，王汝梅，李昭恂，于凤树校点.金瓶梅[M].济南：齐鲁书社，1991.

[3]兰陵笑笑生著，戴洪森校点.金瓶梅词话[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

[4]侯忠义，王汝梅编.《金瓶梅》资料汇编[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

项目：2018年教育部产学合作协同育人项目（第二批）“民间文学”教学内容和课程体系改革（项目编号：201802144003）。

（作者介绍：胡玉兰，博士，广东财经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