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祎
【摘要】 本文从“表现日本民族精神实质”的诺贝尔文学奖作品《雪国》入手,以点见面,从个别到一般,探究川端康成文学创作的特点:第一,独特的自然环境所孕育出的独特的自然审美、季节感与景物观;第二,对外在世界产生感动的情绪的物哀传统;第三,重情绪性和感受性,轻情节性和叙事性;第四,超越现实,脱离政治。
【关键词】 《雪国》;日本;文学;特点
【中图分类号】I3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14-0010-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14.003
川端康成(1899—1972年)作为日本历史上首次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被誉为“以丰富的感情,高超的艺术技巧,表现了日本民族的精神实质”。从川端康成的代表作也是诺贝尔文学奖作品之一的《雪国》入手,以点见面,从个别到一般,探究川端康成文学创作的特点。
一、川端康成与《雪国》
川端康成于明治32年(1899年)作为长子出生于大阪的医师家庭,幼年经历凄惨,父母、姐姐与祖父母相继离世,他被称为“参加葬礼的名人”。之后的人生也相继失去了朋友。这种悲痛凄惨的人生经历,对川端康成的文学创作活动产生重大影响。大正9年(1920年)进入东京帝国大学文学部英文科,结识菊池宽并长期受其恩顾。大正10年(1921年)伊藤初代毁掉婚约,又为悲惨的人生添上一笔失恋之痛。川端康成也经历过发生在大正12年(1923年)9月1日的关东大地震。大正13年(1924年)东京帝国大学毕业,与朋友共同创办同人杂志《文艺时代》,新感觉派由此诞生。川端康成作为日本代表性的作家,一生著作等身,创作了许多长篇、中篇和短篇小说,以及众多的散文、随笔、讲演和评论。昭和47年(1972年),川端康成口含煤气管自杀,享年73岁。
川端康成的文学创作活动经历了三个发展阶段:20年代中期,川端康成参与创办《文艺时代》,发起新感觉派运动,采用新感觉派的手法,极力强调主观感觉,热心追求新颖形式,《感情装饰》《伊豆的舞女》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20世纪30年代初期,川端康成开始接触西方的意识流小说,写出《针与玻璃与雾》《水晶幻想》;之后,川端康成又开始探索新的路径,将日本古典文学传统与西方及意识流写作技巧结合起来,既重视继承日本古典文学的传统,又吸收西方意识流的写作技巧。
《雪国》(1935—1948年)作为川端康成的长篇小说,在海内外享有盛名。《雪国》是川端康成旅途中的作品,故事发生的舞台是在越后汤泽温泉,小说中所描写的场所和地点是真实存在的,女主人公“驹子”也有人物的原型。
昭和9年(1934年)6月,川端康成初访越后汤泽,12月再访,开始《雪国》执笔;昭和10年(1935年)以《暮景中的镜子》为起始,《雪国》各章连载于各个报纸杂志;昭和12年(1937年)7月,单行本《雪国》获得文艺恳话会奖;昭和23年(1948年)12月,历时约13年,《雪国》由创元社出版完结版。
《雪国》主要讲述了中年男子岛村与两名女性驹子和叶子的故事。岛村是一名在东京生活的中年男子,已经有了妻儿,靠着继承的遗产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他日常研究舞蹈,研究方向从日本舞蹈转向了西洋舞蹈,但他只是通过一些文字资料以及照片来了解舞蹈,只能算是一个舞蹈的理论研究学者。岛村三次去往雪国,分别是在春天、冬天和秋天,第一次去往雪国就碰到了驹子,驹子是一名在东京生活过的艺伎,她外形美丽动人,给人以洁净的印象,擅长三味弦,与师傅的儿子行男有婚约,后为赚钱给行男治病而成为艺伎,但未能挽救行男性命。岛村在去往雪国的火车上碰到了叶子,车上年轻的叶子无微不至地照顾病重的老师傅的儿子行男,叶子美丽、纯洁、善良,纤毫不染人世污浊,岛村不禁喜欢上叶子,岛村和驹子、叶子三者之间的关系背景由此产生,构成了一种微妙的情感关系。小说结尾以叶子因蚕房失火而丧生,驹子不再与岛村见面,岛村再也不去雪国而告终。
二、从《雪国》看川端康成文学创作的特点
从川端康成笔下的《雪国》中,可以看出川端康成文学创作的四个特点:第一,日本独特的自然环境所孕育出独特的自然审美、季节感与景物观;第二,对外在世界产生感动情绪的物哀传统;第三,重情绪性和感受性,轻情节性和叙事性;第四,超越现实,脱离政治。
(一)自然审美
日本作为太平洋上的岛国,四面环海,四季变化明显,受到自然的恩惠又被自然环境所影响。因为这独特的自然环境,使得日本民族性中带有对自然的独特情感,怀着对自然的独特感悟与敬畏之情,在生产生活中更懂得与自然和谐相处。这样的特点,在川端康成的作品中可见一斑。
《雪国》中川端康成的笔触能够关注到一草一木和自然万物,蕴含着人与自然相互联系、平等相处、和谐共生的思想。
岛村三次前往雪国,分别是在春天、冬天和秋天,每一次的雪国都呈现出不同的景致。从过了雪崩危险期、到处一片嫩绿,到初雪刚过,远眺山顶的积雪犹如烟云,近看屋檐的冰柱晶莹剔透,再到飞蛾产卵、秋阳倾泻、秋虫啁啾、芭茅苍劲,每个季节的雪国都呈现出美好的自然风光。
《雪国》中对自然场景的描写并不只是为了推进情节的发展或者营造氛围,其中的自然描写贯穿小说始末,在时间和空間上都具备完整性与连贯性,成为整本小说和整个故事中不可忽视的存在。翩然起舞的蝴蝶、行将衰亡的飞蛾、垂死挣扎的蜜蜂、苍劲挺拔的芭茅、形似喷泉的芒草花,川端的笔触总能关注到自然界的万物。川端康成认为之前的先贤容易只关注人类而忽视自然界的动植物,在川端看来,自然界的万物与人类都是平等的,不存在等级之分,自然万物与人类没有差别,都是各自生存但又相互联系,构成一个和谐的生态系统。正是由于这种观念,川端康成才能够以欣赏和关爱的视角和笔触,写下飞蛾、蜜蜂、芭茅、芒草花等的生命姿态。
在雪国这片天地里,秋田狗可以久久地舔热水,扫雪的汉子可以顺手帮女人清扫房顶,孩子们可以相互嬉戏打闹,小女孩可以安静地织着毛线,作者通过岛村的视角带读者走进村庄的街道,这里的人情融洽、睦邻友好,无论是男人、女人、小孩还是秋田犬都生活得十分惬意、悠闲自在。在雪国这片土地上,打破了男人—女人、人类—动植物的对立,在这里所有生命都能各安其所,都是相互依存,建构起一种生态—生命模式的社会文化。
在雪国,人们通过看到“云雾环岳”、听见“海吼山鸣”来判断快要下雪了,人与自然是紧密联系的,在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中,人类也摸索出了一套便于自己生存的自然规律。人的生产活动与自然息息相关,绉纱的制作离不开雪,需要雪水的漂洗和雪地的晾晒,需要雪天天然的湿气和阴冷的季节里自然的冷气。
对于绉纱制作的描写,川端康成表现出对纺纱女合理利用自然条件与自然规律、将自然与生产制作相融合相协调的赞美,对一味追求效率与利益最大化的工业文明的批判。
(二)物哀传统
“物哀”是日本传统审美情趣的精髓,也是理解大和民族传统文化和整体气质的关键。“物哀”是审美主体对审美客体自然而然产生的内心感动,包括多种情感,最为典型的便是哀伤和忧愁。
从场景设置来看,故事发生在雪国的这片北国大地上,最显著的特征便是“雪”这一意象,雪是纯洁无瑕的,白的脱俗,不染一丝杂色。但是雪却容易消逝,阳光照射、气温升高,都会让雪消失的不见踪影,只剩一地泥泞。因此“雪”这一意向中本身就包含着稍纵即逝的哀伤和虚无无常的悲剧心境。川端康成通过“长长的隧道”将雪国与外部杂乱的世界隔绝开来,“夜空下白茫茫一片”展现出一幅寒冷空寂的雪景图,给人以虚幻缥缈之感,哀伤叹惋。
在故事情节上,主要人物历经悲欢离合但难善终,并通过季节的变迁和生物的生死揭示出来。岛村第一次前往雪国与驹子相遇是在春天,是一个蝴蝶翩跹、群山带有新绿的季节。岛村第二次前往雪国的时候却变成了雪天夜色笼罩村庄、整个村庄仿佛静悄悄地沉浸在无底的深渊之中的时节,这些景象无不渲染着孤寂、冰冷的氛围,也预示着驹子、叶子的悲剧人生,与外面的雪景一般,使人感到孤寂和哀伤。岛村于深秋时节第三次来到雪国,飞蛾产卵、秋虫啁啾,飞蛾奄奄一息、蜜蜂垂死挣扎,岛村与驹子注定只是人生中的匆匆过客,只能在人海中擦肩而过,两人早已注定的结局,使得小说处处透露着悲哀。
在人物设置上,“物哀”的特点在驹子与叶子两位女性身上体现得深邃入里。驹子从十六岁起开始写日记,从十六岁起读过的书也都做了笔记,她虽然沦为艺伎,但是她并没有放弃对自己的要求,并没有堕落,而是坚持着自己优良的习惯、坚持着自己的理想和追求。驹子生活在这偏僻的乡村,并没有教琴的师傅和像样的乐谱,却弹得一手好三味弦,会跳日本舞蹈,会唱歌谣,正如岛村感慨的那样,驹子一定具有坚强的意志并付出了不懈的努力。可也正如岛村所说,这一切不过是个“徒劳”。
小说中的另一名重要的女性角色叶子拥有尖利而美丽的眼睛和优美而近乎悲戚的歌声,却也逃不过恋人因病去世、自己葬身火海的下场。叶子的死更是“物哀”的极致表达,正如川端康成所认为的那样,物哀是日本美的源流,而死中也蕴含着对美的追求。叶子的死维护了自身的纯洁并实现了生命的升华,川端康成通过叶子的死,使小说发展到高潮,叶子的死也是小说对“物哀美”的极致表达。
(三)情绪性和感受性
日本国民的思维方式大体上是抽象的而非具象的,是感性的而非理性的,擅长艺术创作而非逻辑思辨。日本人的性格特点中带有情感的敏感和细腻的表达。体现在文学作品中,日本文学带有重情绪性和感受性,轻情节性和叙事性的特点。这一特点,在川端康成的作品中体现得尤为明显。
川端康成对岛村爬山时所见之景进行了描写,用“甜美圆润”一词来描写潺潺的流水声,不仅是将自然拟人化,更是将自然比作美丽的女性。在岛村初见驹子时,对驹子的外貌进行了一番描写,驹子给人的第一印象时洁净的、清澈的,除了用玲珑、光滑等词来描写驹子的清澈无瑕,值得一提的是,用水蛭环节来比喻驹子的柔唇,用自然物水蛭环节的光滑而伸缩自如来比喻驹子柔唇的滋润光泽。这些生动形象而又新颖的描写,明显带有新感觉派的特点。
从“意识流”和“意识流小说”的角度来看,意识是流动的,这并不是一个静态的名词,而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具有显著的流动性与不确定性。同时,川端康成还运用了自由联想、梦境与幻觉、内心独白等意识流技巧来写作。在岛村第二次前往雪国的列车上,看到了美丽的少女叶子,川端康成对这一场景进行了细致的描写。在黄昏中,在夜霭中,车窗映衬中的虚像与车中的实物消融在一起。通过火车的镜面,岛村开始自由联想,并产生了幻觉一样的感受,脑海中描绘出了一个超脱人世的象征世界,甚至出现了像是夕阳余晖里飞舞的夜光虫一样的美妙视觉体验。
在对“银河”一段的描写中,作者运用了内心独白和自由联想的意识流技巧,首先是岛村对茫茫银河的惊叹,虽然是岛村内心的心理语言,但读者却能读到和想象到人物的意识活动。岛村看到银河,睹物生情、有感即发,想到了漫游各地的芭蕉所看见的银河。
(四)脱政治性
多数日本人认为,文学作品作为一种艺术创作,来自现实但要超越现实。日本著名建筑师、产品设计师黑川雅之认为,微、并、气、间、秘、素、假、破是日本的八个审美意識。日本艺术致力于追求幽玄、雅致,这种审美取向是追求抽象而非具象,追求神似而非形似,追求格调而非实用。
《雪国》中存在川端康成明显的避世思想,《雪国》也呈现出脱政治性的特点。
在《雪国》的开篇,岛村穿过长长的隧道来到雪国,川端康成通过“长长的隧道”将雪国与外部杂乱的世界相隔,形成一个乌托邦。川端康成对雪国的生活细细描绘,如艺伎的生活、绉纱的制作、自然的景色,但对雪国外部的世界却含糊其词,草草带过。雪国外部的世界是如何杂乱的呢?
川端康成创作《雪国》的时间是在1935—1937年,正值日本帝国主义嚣张妄为、大肆侵华的时间。在日本国内,日本当局采取残酷镇压的措施对待进步文学作家。一些作家迫于压力也开始丧失自己的尊严和底线,写起了“报国文学”,成为帝国主义的工具。而川端康成却创作出一个与残酷的现实毫不相干的“雪国”,讲述了岛村从外面的世界来到雪国的故事,在这一刻川端康成化身为岛村,在乱世中寻找自己心中的那片桃花源。
同时可以看到,川端康成在描写雪国时,集中笔墨在驹子、叶子与岛村的人物命运和爱恨情仇,雪国绝美的自然风光和民风民俗的淳朴上,并没有映射政治与战争。
三、结语
川端康成是日本历史上首次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雪国》作为川端康成的代表作,其笔触能够关注到一草一木和自然万物,蕴含着人与自然相互联系、平等相处、和谐共生的思想。
川端康成的文学创作深受“物哀美”的影响,是物哀之美的精神写照。《雪国》中也带有明显的新感觉派,强调主观感受与意识流小说的特点,重情绪性和感受性,轻情节性和叙事性。
《雪国》中存在川端康成明显的避世思想,呈现出脱政治性的特点,在《雪国》中得到了很好地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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