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主体之死”“作者之死”是西方现代文论发生和发展中的一个重大事件。虽然在索绪尔的语言学中似乎无意探讨主体性问题,但其结构语言学客观上成为二十世纪“主体死亡”的重要理论资源之一。索绪尔将语言视为存在于每一个社会成员的大脑中的规则系统,人的言语行为必须遵循这一系统。他认为语言作为一个符号系统,连接的不是概念和现实事物,而是能指和所指,语言成为认识的主客体之间的一道屏障,主体的意义追寻活动到语言为止,而不触及现实,并作为客体的现实世界被悬置起来。最后,索绪尔提出了语言价值理论,认为系统中的价值决定语词的意义,因而人的思想受制于给定的语言系统。
关键词:索绪尔;结构语言学;主体性;主体之死
主体性问题是西方文论中的一个重要问题。“主体之死”“作者之死”是西方现代文论发生和发展过程中的一个重大事件。这一事件与现代文论中的语言学转向息息相关。一般认为,文论中的语言学转向有三条路径:哲学、语言学和符号学[1]。多数学者注意到20世纪初的语言哲学对理性主体的瓦解和批判,而对于索绪尔结构语言学中的主体性问题及“主体之死”的意义有所忽略。虽然索绪尔在他的语言学中主要是集中精力阐述语言的系统性,以建立起科学的语言学,而很少涉及对主体性问题的论述。但其中所暗含的对主体、语言、现实的关系的论述具有非常鲜明的理论个性,并从语言学上为现代文论中主体性问题的探讨打开了一个突破口。索绪尔的结构语言学之于现代文论中“主体之死”的意义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言语活动的他律性——语言是一个符号规则系统
主体问题是语言学中的一个重要问题。新语法学派具有个人主义和心理主义倾向,较之于传统的历史比较语言学,已经开始将主体的因素引入语言学当中。索绪尔在这一方面对新语法学派有所继承,并且进一步发展,用社会心理代替了具体的个人心理。但是索绪尔认为语言是一个独立的系统,语言学是对这一语言系统的研究,个人只有在言语活动中才发挥作用,因此又一次将主体弃置一旁。
在索绪尔的语言学中,人类的语言(言语活动)既有个人的方面(言语),又有社会的方面(语言)。新语法学派语言是人类的一种天赋和本能,强调个人的言语能力。但只有在后天的交际练习以及在社会文化环境中,语言的天赋才能被激发。因此,语言能成为人类独有的交际手段,得益于作为社会惯例的符号体系——语言。语言作为一种符号系统规则,存在于每一个社会成员的大脑中,是每一个社会成员必须遵守的规则。因此,对于语言学来说,对这种社会性的心理同质现象的研究才是主要任务,也只有这种社会性的心理同质现象才是稳定的、能够把握住的。
但是索绪尔又说:“符号在某种程度上总要逃避个人的或社会的意志。”[2]25语言具有强制性,每一个生活在社会集团中的个人都无法意识到语言是对的还是错的,他们虽然借用语言表达观念,却不能意识到语言内部的结构。语言具有塑造观念的能力,人的理性主体的地位因此受到了质疑。人类自以为可以通过符号掌握现实,但实际上自己的意识却是由符号所生产,人类再也无法堂而皇之地自认为是认识的主人,再也无法对自己的主体地位深信不疑。透过索绪尔的眼睛,我们看到了语言在一旁“虎视眈眈”,“觊觎”着主体的宝座,试图使人变成可笑的傀儡。
二、客体的悬置——语言系统的独立性
索绪尔开创了符号的空间。传统的语言学观念将语言视为一套命名集,有多少种事物就有多少种名称。语言是作为事物的对立面而存在的。在这种观念下,语言符号不具有自己的空间,而是一个铁板一块的单面。对符号的考察总是与对事物的考察相互交错,因而无法建立起专门的符号学。索绪尔不再将符号视为与事物对立的一个单面,而是进入符号的内部空间,区分出概念和音响形象,即能指和所指。符号自此不再依靠事物而存在,成了一个可以进行独立考察的对象,赋予了符号生命。具有自己的“生命”意味着符号不再只是作为主客体之间的中介,而是有能力凌驾于现实之上构筑真实。语言成为主客体之间的一道屏障,主体的意义追寻活动只能到语言为止,而不触及现实。
语言与事物之间的关系是一个十分古老的议题,在中世纪经院哲学中这一议题尤其受重视,几乎贯穿了其整个发展过程。针对这一问题的讨论,诞生了两派相互对立的观点——唯实论和唯名论。唯实论认为共相(“种”和“属”)是真实存在的,是存在于多样现实之中的某种精神实体。唯名论则否认存在这样一种赋予事物同一性的精神实体,只有具体的个别事物才是真实存在的。概念只不过是用来称呼事物的名称,它要么是空洞的声音,要么只是从个别事物中引申出来的抽象概念。虽然它们争论的焦点,在于事物背后是否存在一个实体或曰共相,但是这实际上涉及语言与现实世界关系的问题。如果共相真实存在,则说明语言是一个令人信赖的分类命名集。如果否定共相的存在是否定概念的真实性,进而否定了概念与外在事物之间的联系,语言只是连接了声音和概念,而不是声音和事物。例如,唯实论认为存在着苹果这一种水果,语言中的“苹果”就是与这一事物对应的概念;而唯名论则认为不存在能让苹果成为一个集合的东西,“苹果”只是人脑抽象出来的一个概念,是声音和概念的联结。
很明显,索绪尔赞同后一种观点。在索绪尔看来语言不是一个分类命名集,也不是“一份跟同样多的事物相当的名词术语表”。他认为这种看法存在三点值得怀疑的地方:首先,它假定有现成的、先于词而存在的概念;其次它没有表明名称本质上是声音的还是心理的;最后,它会使人想到名称和事物的联系是一种非常简单的作业。他认为“语言符号连接的不是事物和名称,而是概念和音响形象。”[2]94-95这一点并不难理解,如果语言符号连接的是事物和名称,那么世界上各民族的语言将会具有同样多相当的概念。然而实际上,不同语言之间的概念具有巨大的差异,比如汉语中有舅舅、叔叔、大伯之分,而英语中这些亲属都只用一个uncle表示。再比如有一种语言中只有黑白两种概念。将语言认定为概念和声音的连接,则可以很好地解释这些现象。概念是人的对外在世界的意识加工,语言所面对的不是直接的现实事物,而是人脑中的表象。索绪尔语言符号连接的是概念和音响形象的观点表达了这样一种认识论:客观世界虽然是自在的,但是表象却依托于人。只有在客觀世界进入人的意识之后,才会在人脑中形成表象,并且这种表象的形成并不固定,具有鲜明的个体特征。所以就人而言,只有以表象存在的世界,人生活在表象的世界里,而非客观的世界中。
但是如果只是看到表象和现实世界的距离的话,那索绪尔的思想也不会具有如此大的魅力。他不仅看到了语言和现实之间并不完全对位的关系,还看到了语言对表象世界的能动作用。语言不仅不由现实决定,还不受表象这种“次现实”的决定,相反,它在某种程度上控制着表象。也就是说语言不仅不是我们的工具,而是相反:我们感受世界,理解世界的方式都由语言决定。因为并没有先于语言而存在的概念(所指)。
符号的生成并不是为已经存在的概念寻找声音。我们日常经验可以提供证明:作为一个说话者,在我们将思想用语言表达之前,思想只是一团混沌之物。只有形之语言之后,思想才被赋予形式,变得清晰可辨。作为一个听话者,我们无法不借助新的符号就对一个新的思想获得充分的认识。索绪尔说:“思想本身好像一团星云,其中没有必然划分的界限。预先确定的观念是没有的。在语言存在之前,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2]152语言的作用就是对一片模糊不清的、连成一片的思想进行“分节”,“分节”使思想不得不明确起来。“分节”的概念不同于物化,后者是指赋予精神的东西以物质形式,前者则否认存在先在的精神实质。索绪尔将能指与所指的结合比喻成波浪的形成,波浪形成于空气和水面的接触,大气压强的改变,促使原本平整的水面形成一系列的切分,即波浪。波浪的产生模拟了符号的生成这一颇为神秘的过程。
三、语言塑造主体——价值决定意义(所指)
在提升语言的地位,以语言代替理性,并消解主体的地位,注重人的无意识层面等方面,索绪尔展现了他所处的那一时代的共同倾向。但这还不足以使索绪尔作为语言论转向中必不可少的一环,索绪尔对二十世纪西方美学语言论转向更为关键的一点意义在于他所提供的方法论具有极强的可操作性,使他的语言学可以与文学研究无缝对接。对于美学、文论而言,他的这一优势是语言学转向中其他源头无可比拟的。
这里,可以以索绪尔的价值概念作为突破口。人们很容易将词的意义与价值混淆,认为词的价值就在于它所蕴含的观念。索绪尔认为这是一个首先需要澄清的问题,否则就会回到把语言看作一套命名集的老路上。意义和价值所处的对立关系是不一样的。意义(所指)存在于词的内部,与之对立的是能指(如图1)。
词不仅存在内部能指与所指的对立,同时能指与所指又作为整体与其它的词相对立。因为语言是一个系统,它的各项要素都不是孤立存在的,每一个要素都处在一系列的连带关系中,这些关系以要素之间的对立为基础。每项要素的价值,在与其他同时并存的要素之间获得确立(如图2)。
价值的构成有两个方面。首先是“一种能与价值有待确定的物交换的不同的物”,例如一张十元纸币,能购买一定量的货品。这在语言中就相当于一个词可以跟某种观念交换。其次是“一些能与价值有待确定的物相比的类似的物”[2]155-156。例如一张十元的纸币等于两张五元的纸币,或者可以按照汇率交换一些外币。语言这方面的价值就表现为一个词可以跟其它的词进行比较,比如害怕可以和恐惧、畏惧等词比较。
由此可见,意义和价值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但两者又是相互依存的。一个词没有意义就无从谈价值,没有价值也无从谈意义。不同的价值必须体现为不同的意义。例如一张十元纸币等于两张五元纸币,完全可以从它们的购买力上来推论。十元钱能买两斤面包,五元钱能买一斤面包,所以十元钱就等于两张五元钱。语言的意义和价值也可以做如此考量。要素间的对立创造了词的价值,词的价值进一步规定了词的意义。所以两者的差别更多的在于审视的角度不同。意义着眼于词的内部,价值是从系统出发。要从词里面找出意义和价值的现实区分是不可能的,这里的关键问题是词的本质是意义的载体还是价值的载体。从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出,意义由价值决定,所以价值是词的根本方面。索绪尔认为词的任务不是表现预先规定的概念,而是响应系统发出的要求。相较于概念,价值最显著的特征是在于它是由差别产生的,它不是积极地由它们的内容,而是消极地由它们与系统中其它要素的关系确定的。所以意义和价值的区别是:一,意义是内在的,价值是外在的;二,意识积极的,价值是消极的。意义和价值的关系是:价值决定意义。
语言是一个关系系统,但是任何关系都必须依托于具体的单位。组合关系和联想关系最大的意义在于两者的配合可以找到语言的具体单位并确定它们的价值。要找出“明天下雨”这一语链中的单位,就需要将它与其它的语链进行比较,如“明天天晴”“明天阴天”……,通过这种比较就可以确定“明天”是一个单位。继续将它与“后天天晴”“昨天天晴”等进行比较,就可以确定“天晴”是一个单位。于是在组合关系和联想关系的合作下,在“明天天晴”中就分解出“明天”和“天晴”两个单位。正是通过这些漂浮在“明天天晴”周围的要素,才使得这个要素成为可分的。如果“明天……”或“……天晴”这样的表达消失了,那这个短句就变得不能分析而合成一个单位了。这两种关系缺失了任何一种都不能找到语言的单位,没有了语言的单位,这两种关系也无从谈起。因而也可以说这两种关系是相互依存、相互制约的。其横组合关系与纵聚合关系就是为了确定语链中具有价值的单位,为以后确定文学文本或文化文本中的意义单位及单位的价值做出了最好的示范。
四、结语
索绪尔从言语活动的他律性、客体的悬置以及主体的被动性三个方面对人的主体性形成了批判。二十世纪以来,随着西方“认识论”哲学的破产,以理性主义为根基的主体性逐渐受到多方面的挑战。及至二十世纪后半叶,对主体性的攻击变得更为汹涌猛烈——巴特的“作者之死”宣告了作者主体在文本意义解读中的无价值;福柯的话语理论明白地告诉人们主体只是隐藏在话语背后的权力的塑造物。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论消解了主体的稳固性,用不稳定性和可变性来解释主体性。后现代文化的普遍特征是“强调主体的‘他律性而非‘自律性,视主体为其他文化系统的屈服者”[3],而这一切在一定程度上便得益于索绪尔当年的结构主义语言学所打开的一个理论缺口。
参考文献:
[1]王一川.语言乌托邦 20世纪西方语言论美学探究[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4.
[2]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M].高明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3]杜安.20世紀西方批判主体性文论研究:从现代到后现代[D].南京:南京大学,2007.
作者简介:张学文,硕士,赣东学院人文与艺术系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