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虹
内容摘要:狄金森诗歌风格独特、想象力丰富,却常让人感到含混难解。将双域型概念整合运用于狄金森诗歌解读,能让读者从认知视角解析诗歌中的深邃涵义。
关键词:狄金森 概念整合 双域型
概念整合是一种思维认知方式,通过概念整合,人们可以更科学地解读抽象概念、理解语言意义,也能更合理地解释人类创造性思维和丰富想象力背后所蕴含的奥秘。从心理空间组织框架的角度进行分类,概念整合网络模型可分为:简单型、镜像型、单域型和双域型。四种概念整合网络模型里,双域型最为复杂,是一种较为高级的概念整合网络模型,将双域型概念整合网络模型应用于狄金森诗歌解读,必然能让诗歌的鉴赏变得更具全面性和深入性。
一.双域型概念整合
概念整合网络通常会包含四个抽象空间:类属空间、输入空间一(源心理空间)、输入空间二(目标心理空间)和合成空间。[1]双域型概念整合网络的两个输入空间的组织框架各异,且常有冲突,两个输入空间都有部分结构被投射至合成空间,并在合成空间里进行整合。由于双域型概念整合的层创结构(两个输入空间的部分成分和结构选择性投射到合成空间,通过组合、完善和扩展三种整合操作形成层创结构)具有和输入空间完全不同的组织框架,因此,此网络里的概念整合最具创造性。[1]
二.双域型概念整合下的《因为我不能停步等待死神》
狄金森运用丰富的想象力对“生”、“死”的真谛进行了各种探寻,写下众多有关“死亡”的诗歌,《因为我不能停步等待死神》是其最为出彩的一首“死亡”诗歌。此诗里,“死亡”不再令人恐惧,它是一场与“死神”相约的浪漫出行。那么,诗人是如何将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变得如此惬意的?运用双域型概念整合理论进行解读,答案自会揭晓。
因为我不能停步等待死神——/他便好心地停车把我接上——/马车里载的只是我俩——/还有“永生”为伴。║我们徐徐前行——他知道无须匆忙/而我已经撂下/劳作与闲暇/只为他的儒雅——║我们经过学校,孩子们正在嬉闹/正逢课间休息——他们围成一圈——/我们经过庄稼弥望的田地——/我们经过西下的夕阳——║或许可以说——是他从我们身边经过——/露珠使我们浑身颤抖冰凉——/因为我的长裙,薄似蝉衣/我的披肩——只是绢纱——║我们在一幢房子前停步/它仿佛是地面隆起的小丘——/房顶几乎模糊难辨——/屋檐——埋在地下——║自那以后——几百年过去了——然而/却觉得比那一天的时间更短/我第一次猜出那马头/原来是朝着永恒——[2]
在双域型概念整合下,《因为我不能停步等待死神》的两个输入空间分别为:“与‘死神’的旅行”和“死亡的过程”。“与‘死神’的旅行”输入空间属于具体事件,“死亡的过程”输入空间属于难以言表的抽象概念,尽管两个输入空间在组织框架上存在差异,但还是能够在两个输入空间里找到一定的映射关系,如:“马车”对应“灵柩”,“学校”对应“人经历的少年阶段”,“丰收的庄稼地”对应“人经历的中年阶段”,“夕阳西下的暮色”对应“人经历的暮年阶段”,“地面隆起的小丘”对应“坟墓”等。类属空间体现了“与‘死神’的旅行”输入空间和“死亡的过程”输入空间的共享元素“旅途”。合成空间在“与‘死神’的旅行”输入空间和“死亡的过程”输入空间提取的部分组织框架为“具化的浪漫之旅”和“抽象的‘死亡’过程”,并在认知常识完善下得到层创结构:“与‘死神’的旅行和‘死亡’的过程具有相似性”。最后,通过扩展,也就是运行合成空间所产生的层创结构得出:“死亡”并不可怕,“死亡”的过程实质上就是与“死神”邂逅的一场浪漫之旅。”正是诗人把“死亡”的过程具化成了一次另人心动的浪漫旅行,读者对“死亡”不再心存恐惧,因为这里的“死亡”体验不到任何的痛苦之感,也看不到任何的悲戚之景,连令人畏惧的“死神”也化身成为一位彬彬有礼的绅士,他驾着马车,在轻松、浪漫的气氛里,带着他的应邀者踏上生命最后的旅途。因此,在双域型概念整合下,毛骨悚然的“死亡”成为一场惬意之旅是完全可行的。
三.双域型概念整合下的《一条渐渐消失的路》
狄金森对“死亡”有着浓厚的兴趣,对“大自然”也充满了热爱之情。日月星辰、风雨雷电、四季美景、浩瀚海洋都是狄金森笔下的咏颂对象,对“大自然”里居住的小动物们,诗人更是无比喜爱。“狄金森一生喜爱动物,她时常生动细腻地描述那些被她亲切地称为‘大自然居民’的幼小生灵。即便是一些在现实生活中不为人们喜爱的生灵,她也满怀爱心地把它们看作生活的伙伴、丛林中美丽的居民”[3]。《知更鸟是加百利》《蜘蛛好似艺术家》《一条渐渐消失的路》等,都是狄金森咏颂“大自然居民”的名篇,而《一条渐渐消失的路》更是这些名篇中的经典。诗中,蜂鸟是诗人的咏颂对象,但全篇却没有“蜂鸟”二字出现。诗人是如何做到不着一字,却又传神地将蜂鸟意象展现给读者的?通过运行双域型概念整合,疑惑不复存在。
一条渐渐消失的路/有一只飞转的车轮——/一声祖母绿的反响——/一阵胭脂红的奔腾——/灌木上的每一朵花/都摆正碰歪了的头——/突尼斯来的邮件,或许/一次清晨骑马闲遛——[4]
通过运行双域型概念整合,“人的感官感受”和“蜂鸟的闪现与飞逝”成为《一条渐渐消失的路》的两个输入空间。“人的感官感受”是人通过视觉所看到的实物、通过听觉所到的声响;“蜂鸟的闪现与飞逝”是蜂鸟的行为。因此,两个输入空间都是具体事物。两个输入空间虽然都是具体事物,但“人的感官感受”和“蜂鸟的闪现与飞逝”在组织框架上的差异性是显而易见的,两个输入空间里的映射关系主要表现为:“一条渐渐消失的路”对应“蜂鸟的飞行路线”,“飞转的车轮”对应“蜂鸟的飞行速度”,“一声祖母绿的反响”对应“蜂鸟的颜色和鸣叫声”,“一阵胭脂红的奔腾”对应“蜂鸟的颜色和速度”,“灌木上的每一朵花/都摆正碰歪了的头”对应“蜂鸟飞过”,“突尼斯来的邮件、清晨骑马闲遛”对应“蜂鸟的飞行”。类属空间体现了“人的感官感受”输入空间和“蜂鸟的闪现与飞逝”输入空间的共享元素“蜂鸟”。合成空间在两个输入空间提取部分组织框架分别为“人在视觉和听觉上的感官感受”和“蜂鸟的飞行过程”,并在认知常识完善下得到层创结构:“人在视觉和听觉上的感官感受”就是“蜂鸟的飞行过程”。最后,通过扩展,也就是运行合成空间所产生的层创结构得出:人们看到一条逐渐消失的蜂鸟飞行路线。蜂鸟毛色艳丽,飞行速度极快,所到之处,完全看不出有它来过的痕迹,它的到来有如“突尼斯”般遥远,也如“清晨騎马闲遛”般平常随意。可见,在双域型概念整合下,诗人完全可以做到不着一字,却能细致传神地把蜂鸟的意象展现于读者眼前。
四.双域型概念整合下的《我的生命伫立——一杆实弹枪——》
无论是探寻“死亡”的真谛,还是咏颂“大自然的居民”,狄金森的诗歌总是极具想象力,以致读者对其诗歌的解读充满了不确定性和争议性,最具代表性的是诗歌《我的生命伫立——一杆实弹枪——》,“早在上世纪80年代,就有学者统计出对‘我的生命——一杆实弹枪——’的不同解读多达79种”[5]。那么,这些见解各异的解读是否都有其合理性?在双域型概念整合下,答案是肯定的。
我的生命伫立——一杆实弹枪——/在墙角里——直到有一天/主人经过——认了出来——/把我扛上肩——║现在我们在皇林漫游——/现在我们在把雌鹿捕杀——/每当我代他发号施令——/群山便立即响应回答——║我粲然一笑,热烈的光辉/顿时照得幽谷灿烂——/就像维苏威的面孔/让它的欢乐涌现——║一到夜晚——我们美好的一天结束——/我守护着我主人的头——/这胜过深深下陷的/鸭绒枕头所得到的享受——║对于他的敌人——我就是死敌——/我的一只黄眼要是把谁瞄上——/或者要对谁痛下狠手——/谁要再动一下,休想——║虽然我比他——也许活得久/他一定比我——寿命更长——/因为我只有杀伤的本领,/却没有——去死的力量——[4]
“查尔斯·安德生认为,‘我的生命——一杆实弹枪——’以一个绝妙的玄学奇喻开始,全诗融合了民谣、吟游抒情诗、荒诞故事及格言诗的不同风格,表现了某种具有传奇色彩的爱情、对爱义无反顾的忠贞、为爱而迷失自己的狂喜,同时也刻画了世俗爱情的局限以及对永恒之爱的渴望” [5]。双域型概念整合下,查尔斯·安德生的解读不无道理。这里,“实弹枪”和“世俗爱情”为诗歌的两个输入空间。“实弹枪”是具体事物,“世俗爱情”是抽象概念,两个输入空间组织框架差异较大,但也存在一定的映射关系,如:“实弹枪”对应“恋爱中的女子”,“枪的主人”对应“爱慕之人”等。“实弹枪”输入空间和“世俗爱情”输入空间的共享元素体现在类属空间的是——“忠诚坚定”。合成空间从“实弹枪”输入空间和“世俗爱情”输入空间提取的部分组织框架分别是“实弹枪的使命”和“义无反顾的爱情”。通过组合、完善和扩展得到的层创结构是:“(恋爱中的女子)‘我’甘愿为爱慕的对象付出一世忠诚,并倾尽全力为他效力。”由此可见,通过运行双域型概念整合,查尔斯·安德生将《我的生命伫立——一杆实弹枪——》解读成一首爱情诗是有其可行性的,毕竟诗中“实弹枪”为“枪主人”誓死效忠的表现与陷入爱情且迷失自我的女子的行为如出一辙。
“保拉·贝内特认为,‘一杆实弹枪’象征着女性作者的创作力,它具有‘维苏威’火山的力量,其破坏力对父权价值观有着潜在的威胁”[5]。很明显,保拉·贝内特是从女性主义角度对《我的生命伫立——一杆实弹枪——》进行解读,在双域型概念整合下,这一解读也是合情合理的。此解读里,“实弹枪”仍然是其中一个输入空间,但另一个输入空间变成了“女性作者的创作力”。同样,两个输入空间在组织框架上有差异性,“实弹枪”输入空间是具体物体,“女性作者的创作力”输入空间则是抽象概念。两个差异性的输入空间存在的映射关系是:“实弹枪”对应“女性作者”,“维苏威火山”对应“巨大颠覆力”等。类属空间展现了“实弹枪”输入空间和“女性作者的创作力”输入空间的共享元素“巨大威力”。通过组合、完善和扩展得到的层创结构是:“女性作家具有巨大的颠覆能力,她们通过作品创作,挑战父权社会里的各种不公平。”基于此,在双域型概念整合下,保拉·贝内特对诗歌的女性主义解读是成立的。
“克劳迪娅·尤克曼认为‘我的生命——一杆实弹枪——’表现的是诗人、作品与读者的关系。在她看来,狄金森以‘主人’作为诗人的象征,而‘我’自比‘实弹枪’则代表了诗歌作品”[5]。在双域型概念整合下,克劳迪娅·尤克曼的解读有其合理性:“实弹枪”依旧是两个输入空间中的一个,另一个输入空间则是“诗歌作品”。“实弹枪”和“诗歌作品”虽然都是具体事物,但组织框架仍有差异性,“实弹枪”属于杀伤性极强的武器,“诗歌作品”却是抒情言志的文学作品。但不可否认,两者间仍然存在一些跨空间映射关系:“实弹枪”对应“诗歌作品”,“枪的主人”对应“诗人”等。两个输入空间在类属空间所表达的共享元素是“影响力”。合成空间从“实弹枪”输入空间和“诗歌作品”输入空间提取的部分组织框架分别是“实弹枪的威力”和“诗歌作品的影响力”。通过组合、完善和扩展得到的层创结构是:“像实弹枪般有威力的诗歌作品是得到诗人自己认可的作品,只有这样的作品才会对读者产生影响力”。
查尔斯·安德生、保拉·贝内特和克劳迪娅·尤克曼对《我的生命伫立——一杆实弹枪——》的解读只是众多解读中的代表,还有许多独到的解读未能列举,虽然不能说这些解读都是合情合理的,但在双域型概念整合下,查尔斯·安德生、保拉·贝内特和克劳迪娅·尤克曼三位批评家的解读是完全可行的,他们让读者从不同认知视角体验到了狄金森诗歌的多样魅力。
双域型概念整合的层创结构极具创造性,能产出原输入空间没有的信息、意义和知识,它是整个概念整合的核心结构。因此,通过运行双域型概念整合,读者能更好地解读狄金森诗歌,让看似含混难解的诗歌变得极具哲理性。
参考文献
[1]Fauconnier, Gilles & Mark Turner. The Way We Think: Conceptual Blending and the Mind’s Hidden Complexities [M]. New York: Basic Books,2002:131-134.
[2]刘守兰.英美名诗解读[M].上海: 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3:512-513.
[3]刘守兰.狄金森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212-213.
[4](美)艾米莉·狄金森著,蒲隆译. 狄金森诗选[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0:151,226-227.
[5]刘晓晖.狄金森与后浪漫主义诗学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56, 54,55,56.
基金项目:本文为湖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优秀青年项目“認知诗学视角下的狄金森诗歌艺术风格研究”(20B525)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邵阳学院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