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莉亚
(杭州电子科技大学 法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红楼梦》复杂的版本问题历来为学界所关注。《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汇校汇评》一书,将现存十三种脂砚斋评本系统的早期抄本汇为巨帙,以其独创新颖的相同文字不再重复,只列出异文的排列汇校法,使得十三种脂本文字的异同一目了然,为探求各脂本的版本优劣、版本关系等问题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以《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汇校汇评》所辑录的现存十三种脂砚斋评本系统的早期抄本为语料(1)十三种早期抄本的具体情况,详见冯其庸主编:《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汇校汇评·凡例》,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8年版,第1-2页。,穷尽性地搜集整理出因文字增出、删去、漏抄、改动、讹误等原因形成的颜色词异文178例,主要从版本学层面探求其研究价值,以期促进《红楼梦》颜色词研究的全面与深入。
目前,尚未发现《红楼梦》原作者的定稿本行世,十三种早期抄本无一是作者手稿或确定是依据手稿的校本。逐一排查《红楼梦》颜色词异文,发现诸本颜色词用字几乎都存在不同程度的错讹衍夺,但也各有优长之处,若细加斟酌,有可能做出《红楼梦》颜色词版本优劣的判断和去取。
(1)下面半露 松花 撒花綾褲腿(2)文中例句无特殊说明均出自底本庚辰本(六十四、六十七两回换用己卯本文字),《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汇校汇评》用其一九七五年影印本剪贴以存原貌,本文在抄录时也尽可能保持其原貌;原始语料若为繁体字,举例时仍用繁体字,论述时则用简体字。本文重点研究颜色词异文,相同颜色词及其他异文不在此研究之列,在不影响研究的前提下,不仅其他版本相同的文字不再重出,而且其他异文在例句中也不重出,尽可能只列出颜色词异文,以求十三种《红楼梦》早期抄本颜色词异文一目了然。(庚辰/甲戌/蒙府/舒序/甲辰/程甲)
松花[綠](3)据冯其庸《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汇校汇评·凡例》:一般情况下,各本比底本增出的字,放在方括号[]内;各本较底本删去或漏抄的文句,在与底本对应的位置上用圆括号()标出;各本较底本改动的文字,即将所改文字放入尖括号<>内。本文遵其所述,个别地方略有改动。(己卯/列藏/杨藏/卞藏)
松花[色] (戚序/戚宁)(第三回 卷二 第○○六○六页)(4)回数和页码为冯其庸《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汇校汇评》原有标注,卷数为本文增加。无特殊说明以下均同。
(2)將自己一條 松花 汗巾解了下來 (庚辰/甲戌/蒙府/戚序/戚宁/舒序/甲辰/程甲)
松花[綠] (列藏/杨藏) (第二十八回 卷十 第○五九五五页)
(3) 松花 色 配什麼 (庚辰/己卯/蒙府/戚序/戚宁/列藏/舒序/甲辰/程甲)
松花<录> (杨藏) (第三十五回 卷十二 第○七三四八页)
(4) 松花 配桃紅 (庚辰/己卯/蒙府/戚序/戚宁/列藏/杨藏/甲辰/程甲)
松花[色] (舒序) (第三十五回 卷十二 第○七三四九页)
(5)只穿着一件 松花 綾子夾袄 (庚辰/杨藏/甲辰/程甲)
松花[綠] (蒙府/戚序/戚宁)
松<色> (列藏) (第七十八回 卷二十九 第一七九三二页)
(6)這褲子配著 松花 色 袄兒 (庚辰/列藏/甲辰/程甲)
松花(色) (蒙府/戚序/戚宁)
松 <黄> 袄 (杨藏) (第七十八回 卷二十九 第一七九三六页)
(7)紅 刀子進去 白 刀子出來 (庚辰/己卯/杨藏)
<白> <紅> (甲戌/蒙府/戚序/戚宁/列藏/舒序/甲辰/程甲/卞藏)
(第七回 卷三 第○一五四五至○一五四六页)
例(1)-(6),《红楼梦》十三种早期抄本,关涉“松花”“松花色”“松花绿”的三、二十八、三十五、七十八4回都完整且有八种,其中庚辰、甲辰、程甲三本完全相同:均未出现“松花绿”,且所用“松花”“松花色”处完全相同;蒙府、戚序、戚宁三本相同:七十八回均有1例“松花绿”,其余为“松花”“松花色”;列藏、杨藏两本同中有异:三、二十八回均为“松花绿”,列藏本七十八回有1例“松色”,杨藏本三十五回有1例“松花录”,七十八回有1例“松黄”。
“松花”本指“松树的花”,因其色黄,又名“松黄”[1],且以物名色,引申“指松花般的黄色”。明清以来,“松花”“松花色”一直作为中国传统色黄色范畴的色名而存在(5)惯用色名“松花黄”,别名“松花色”。根据国际公认孟塞尔颜色系统,其对应的系统色名及准系统色名为“中黄;中黄”。参见尹泳龙著:《中国颜色名称》,地质出版社1997年版,第76页;[明]方越贡修,[明]陈继儒纂:《崇祯松江府志》,书目文献出版社1991年版,第186页记载有“松花黄”;[清]孙佩辑:《苏州织造局》,江苏人民出版社1959年版,第25页记载有“松花色”;《布经》记载有“松花”(转引自李斌:《清抄本〈布经〉中的植物染料及其染色工艺》,《丝绸史研究》1991年第1期,第14页)。,意义明确、所属颜色范畴确定、构词理据清晰,可与“松花黄”“松黄”构成一组同义异称颜色词。但是,程甲本后四十回中用了2例“松花绿”[2],尤其是二十八回中宝玉递与琪官的“松花”汗巾,一百二十回再次出现时变成“松花绿”汗巾,这很有可能是续后四十回的无名氏或整理者程伟元、高鹗误用所致。因为“‘松花’是黄色,是人都能感知,没人会觉得它是绿色,‘松花绿’是根本不通的”(6)此语为汪维辉先生对本人所撰《〈红楼梦〉中国传统色名考辨》初稿指点时批注的原话。非常认同此观点,并致以诚挚谢意。将“松花”“松花色”误为“松花绿”很有可能源自《红楼梦》。《红楼梦》十三种早期抄本中有八种使用过“松花绿”:己卯、蒙府、戚序、戚宁、列藏、杨藏、卞藏七种在前八十回中使用过,程甲本在后四十回中使用过。这些抄本将“松花”“松花色”讹为“松花绿”有可能是受第四十回贾母所说软烟罗四样颜色中“松绿”的影响。没错,“松绿”是像松针那样的绿色,但“松花”“松花色”是指松花般的黄色。“松花”“松花色”是“松花黄”“松黄”,不能混同于“松绿”“松色”,更不能讹为“松花绿”。遗憾的是,就是这个讹用的根本不通的“松花绿”,由于《红楼梦》广泛流传的强大影响力,它已经逐渐得到社会的认可,成为一个约定俗成的颜色词。自此,难见于清代以前文献的“松花绿”,已常见于《红楼梦》后的《扬州画舫录》《儿女英雄传》等作品中。,将“松花绿”等同于“松花”“松花色”更是一个低劣的错误(7)今人解读《红楼梦》“松花”“松花色”时,从词义到所属颜色范畴甚至构词理据往往全然不顾“松花”“松花色”的历时状况,拘泥于《红楼梦》这一共时层面,甚至固守其讹误,费尽心思要将“松花”“松花色”等同于“松花绿”,讹误重重。例如,周汝昌主编:《红楼梦辞典》,广东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567页释“松花”为“偏黑的深绿色”,“松花绿”同“松花”。鸿洋编著:《中国传统色彩图鉴》,东方出版社2010年版,第79页认为“松花色”也叫“松花绿”“松绿色”,是偏黑的深绿色,属于一种墨绿色。季学源著:《红楼梦服饰鉴赏》,浙江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6页释“松花”“颜色深绿有如松花”。焦俊梅、冯森、孙欣湘编著:《红楼梦图谱》,湖南美术出版社2010年版,第113页;刘名扬:《〈红楼梦〉藻饰性色彩词语的俄译处理》,《红楼梦学刊》2010年第6期,第314页等不再认为“松花”“松花色”是“指松花般的黄色”,而是如同“松花绿”那样的“浅黄绿色”,即“嫩绿色”。冯其庸、李希凡主编:《红楼梦大辞典》(增订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年版,第48、51、57页释“松花”为“浅黄绿色”。尹泳龙著:《中国颜色名称》,地质出版社1997年版,第43页认为“松花色”构词理据是“像松花蛋(又称皮蛋、变蛋)那样的颜色”。不过《汉语大词典》对此还持有比较清醒的认识,虽然同时收录“松花”“松花色”“松花绿”,且表颜色义的唯一例证都来自《红楼梦》,分别是第二八回、第七八回、第九一回,但并未将“松花”“松花色”等同于“松花绿”。其“松花”颜色义项为“指松花般的黄色”;“松花色”为“如松花般的黄色”;“松花绿”为“嫩绿色”。。至此,在颜色词“松花”“松花色”与“松花绿”的异文取舍上,可以做出以从未使用过“松花绿”的八十回本庚辰本、甲辰本为优的判断,各抄本凡涉及“松花”“松花色”与“松花绿”的异文,应取“松花”“松花色”,弃“松花绿”。
例(7),正是有甲戌、蒙府、戚序、戚宁、列藏、舒序、甲辰、程甲、卞藏诸本点改后正常情况下看似准确无误的“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才能更好地见出具体言语环境下貌似无厘头的庚辰、己卯、杨藏三本“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所表现出的焦大醉骂时口吻颠倒的精妙。
《红楼梦》版本复杂繁多,各种本子的版本状况、关系错综交织。“大略地说,《红楼梦》的版本可以分为两大系统:‘脂本’和‘程本’。”[3]1“脂本”(载有脂砚斋等人批语的早期抄本的简称)过去基本上都以抄本的形式流传,全书八十回,为未完成本;“程本”则是补配完整的一百二十回本。从流传方式看,分属石印本和木活字摆印本的戚宁本和程甲本似乎并不属于抄本,但实际上戚宁本据以石印的底本是抄本性质的张开模旧藏本[3]5;程甲本据以木活字摆印的前八十回的底本,“确是一个脂评系统的本子,而且是比较地靠近庚辰本这个系统的”[4],程甲本前八十回无疑也属于早期抄本。因“抄”“刻”之别,《红楼梦》在流传上似乎形成“脂本”“程本”两大系统,如果从其创作来说,从其根本情况来看,终究还是同一部《红楼梦》,各种早期抄本的大同不言而喻;作者“批阅十载,增删五次”所形成的修本多样性,后人反复传抄的衍夺错讹,还有不同藏书家的改笔,抄本之间复杂的文字差异不容忽视。正是在《红楼梦》各种抄本复杂甚至有些特殊的异同中,学者们持续不断地从宏观到微观明辨各本的独特性与内在关联性(8)十三种早期抄本178例颜色词异文,八十回本中独有颜色词异文最多的是杨藏本34例,其次列藏本30例,庚辰本11例、程甲本10例、蒙府本9例,甲辰本5例。残抄本中存40回的舒序本17例,存10回的卞藏本5例,存16回的甲戌本3例,存41回又2个半回的己卯本2例,存2回的郑藏本1例。,而《红楼梦》早期抄本颜色词异文的深入研究,也有助于探寻《红楼梦》不同抄本间远近亲疏的版本关系。
(8)白 柳橫坡 (庚辰/己卯/蒙府/列藏/杨藏/舒序/甲辰/程甲)
<綠> (戚序/戚宁) (第十一回 卷四 第○二一八三页)
(9)一碟醃的 胭 脂鵝脯 (庚辰/己卯/蒙府/列藏/杨藏/甲辰/程甲)
(胭) (戚序/戚宁) (第六十二回 卷二十二 第一三五七五页)
(10)岫烟便覄了一個 綠 字 (庚辰/己卯/蒙府/列藏/杨藏/甲辰/程甲)
<緣> (戚序/戚宁) (第六十二回 卷二十二 第一三四七八页)
(11)只見龕焰 猶 青 (庚辰/蒙府/杨藏/甲辰/程甲)
<青> (戚序/戚宁) (第七十六回 卷二十八 第一七四五〇页)
十三种早期抄本所呈现出来的178例颜色词异文,唯有戚序本、戚宁本,在颜色词用字的增删替改、甚至衍夺错讹上都如出一辙,几乎完全相同。同时相较于其他抄本,二者还独有10余例颜色词共同异文:例(8)-(11),颜色词“白(柳)”改为“绿(柳)”、颜色词“胭脂”删为“脂”、“绿”改为“缘”、改字后颜色词“青”变为“青青”;还有前面例(1),“松花”增字为“松花色”。由此印证李广柏所说“从版面排列只有少数一些字的差异,可以判断戚沪本(本文按:即戚序本)、戚宁本(南京图书馆藏)两本有共同渊源的事实”[5]。
(12)莫道此生沉 黑 海 (庚辰/列藏)
<墨> (蒙府/戚序/戚宁)
<魚> (舒序) (第二十二回 卷八 第○四六四三页)
(13)黄 澄澄 的又炸他作什庅 (庚辰/己卯/列藏/杨藏/舒序/甲辰/程甲)
<燈燈> (蒙府/戚序/戚宁) (第三十五回 卷十二 第○七二一四页)
(14)一色 官窑脫胎填白盖碗 (庚辰/列藏/甲辰/程甲)
[的瓜皮青描金的] (蒙府/戚序/戚宁)
(第四十一回 卷十四 第○八五九四页)
(15)脚下也穿 着 麀 皮小靴 (庚辰) (第四十九回 卷十七 第一○四一七页)
<綠> (蒙府/戚序/戚宁)
(17)這庅鬍子 蒼 白了又作了官的一個大兒子 (庚辰/列藏/甲辰/程甲)
都 (蒙府)
<養> (戚序/戚宁(9)此处戚宁本与戚序本同为 “<养> 白”,而非与庚辰本同为“苍白”。参见[清]曹雪芹著:《戚蓼生序本石头记:南图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759页。)
(第四十六回 卷十六 第○九六二九页)
(18)裙边繫着 綠 色 宮縧 (庚辰)
[豆]綠 (色) (己卯/甲戌/戚序/戚宁/列藏/杨藏/舒序/卞藏)
[豆]綠 <官> (蒙府) (第三回 卷一 第○○四九七页)
(19)好一似無瑕 白 玉遭泥陷 (庚辰/甲戌/蒙府/戚序/戚宁/舒序/甲辰/程甲/卞藏)
<美> (己卯/杨藏) (第五回 卷二 第○一○五九页)
(20)小丫頭打起猩 紅毡簾 (庚辰/甲戌/蒙府/戚序/戚宁/杨藏/舒序/甲辰/程甲/卞藏)
<狸>(10)“狸”字旁有红色批注“猩”字。参见[清]曹雪芹著:《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己卯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36页。(己卯) (第六回 卷三 第○一二四三页)
(21)一件玉色紅青 酡 絨三色緞子鬪的水田小夾祆 (庚辰)
纟式 (己卯)
<駝>絨 (蒙府/戚序/戚宁/列藏/杨藏/甲辰/程甲)
(第六十三回 卷二十二 第一三七二五至一三七二六页)
在《红楼梦》早期抄本中,己卯、庚辰二本存在着特殊密切的关系,最早论证其关系的是冯其庸,他曾将己卯本与庚辰本对校,撰《论庚辰本》一书,“揭示己卯、庚辰两本相同者十之九而有余,至其不同处仅一间之隔”[8],单就颜色词异文而言也是如此。己卯本现存只四十一回又两个半回,庚辰本现存七十八回,十三种早期抄本178例颜色词异文,二本共有回目内容中占101例,这101例中己卯、庚辰二本相异的颜色词只有上述例(18)-(21)及前述例(1)共5例,不同率仅为4.95%,相同率高达95.05%。比照常与己卯本、庚辰相提并论的甲戌本,它现存仅十六回,十三种早期抄本178例颜色词异文中有31例在其与庚辰本共有回目内容中,这31例甲戌、庚辰二本相异的颜色词就有7例,不同率为22.58%,相同率为77.42%。两相比较,己卯、庚辰两本仅一毫之隔的亲密关系从颜色词异文这一微观层面上体现充分。
(22)但見朱欄 白石 (庚辰/己卯/甲戌/蒙府/戚序/戚宁/杨藏/舒序/卞藏)
<玉砌> (甲辰/程甲) (第五回 卷二 第○○九○三页)
(庚辰/己卯/甲戌/蒙府/戚序/戚宁/列藏/杨藏/舒序/卞藏)
<黑漆> (甲辰/程甲) (第八回 卷三 第○一六○一页)
(24)此花 之色 紅 暈 若施脂 (庚辰/己卯/蒙府/戚序/戚宁/杨藏)
(之色) 紅 (暈) (甲辰/程甲)
(第十七至十八回 卷六 第○三三五四至○三三五五页)
(25)再談及粉淡脂 瑩 (庚辰/己卯/蒙府/戚序/戚宁/杨藏/舒序/卞藏)
<紅> (甲辰/程甲) (第三十六回 卷十二 第○七五一五页)
(26)臉上 又 紅 (庚辰/蒙府/戚序/戚宁/列藏/杨藏/甲辰/程甲)
<熱> (甲辰/程甲) (第七十二回 卷二十六 第一六〇七九页)
(27)自己到羞的满面 飛紅 (庚辰/蒙府/戚序/戚宁/列藏/杨藏)
<通紅> (甲辰/程甲) (第八十回 卷三十 第一八四三三页)
在颜色词异文排比考察中,还能找寻到甲辰、程甲二本一脉相承的版本印记。十三种早期抄本所呈现出来的178例颜色词异文,甲辰、程甲二本独有的颜色词共同异文高达22例,如例(22)-(27)。另外,仅甲辰本与杨藏本共有颜色词异文2例、与卞藏本1例,程甲本与蒙府本共有颜色词异文3例、与杨藏本1例。俞平伯曾说:“甲辰本大体跟程排甲本相类似,跟脂本差别很多。甲辰本是抄本跟刻本间的连锁,从抄本说是‘穷流’,从刻本说是‘溯源’。”[9]诸本比较所见出的甲辰、程甲二本在颜色词用字上的许多独特共同之处可以呼应此说。
《红楼梦》颜色词异文有其独特而重要的版本学价值,但无论是《红楼梦》颜色词版本优劣的定夺,还是其版本关系的探求,不少异文充其量只是一种特别或重要的佐证材料,必须结合其他方式方法,经过多样论证方能得出可信结论。前文例(21)一件水田小夹袄是用三色缎子斗的,“玉色”“红青”之外的另一色,早期抄本异文有三:“酡绒”“酡纟式”“驼绒”,用字同中有异,单凭异文本身难以确定正误与优劣。借助工具书,不难发现“驼绒”构词有理据,“酡”“酡绒”尤其是“酡”不具备构词的理据性。《汉语大词典》释“酡”为:(一)tuó①酒后脸红;②泛指脸红。(二)duò,将醉。释“纟式”:(一)zhì①同“织”,《说文·糸部》:“纟式,乐浪挈令织。”②量词,二十丝为纟式。(二)shì,织机上未与纬线交织的经线。“酡”与“纟式”任何一个义项相组合都无法构成一个有理有据的新词,“驼”与“绒”则不然。“驼”即“骆驼”,“绒”有“柔软细小的毛或纤维”义,二者组合即为“驼绒”,理据充分。再从《红楼梦》书成时代文献资料看,本为名物的“驼绒”,清代常用以表示色名。乾隆时关于上海棉纺织业及其历史的专著《木棉谱》记载杂色坊染有“驼绒”[10];清代染织专著《布经》记载有“驼羢”染色工艺配方(11)转引自李斌著:《清抄本〈布经〉中的植物染料及其染色工艺》,《丝绸史研究》1991年第1期,第14页。;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内务府全宗档案中记载乾隆十七年题名“奏为三处织造解到缎匹等事项”“呈为江宁织造解到上用缎匹数目单”“奏为三处织造解到缎匹数目单”,其中有“驼绒”宁绸、“驼绒色”缎等(12)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内务府全宗档案,档案号05-0121-008、05-0121-009、05-0122-012。。《扬州画舫录》书成时间仅比庚辰本(指底本的年代)晚三十五年左右,它记载有“深黄赤色曰驼茸”[11]。“酡纟式”,利用“语料库在线”之古代汉语语料库(http://www.cncorpus.org)、北京大学汉语语言学研究中心CCL语料库古代汉语语料库(http://ccl.pku.edu.cn:8080/ccl_corpus/)等代表性语料库进行检索,皆不见其作为词的任何用例,更遑论作为颜色词。至此,才有充分理由认定“驼绒”(亦作“驼茸”)为正确词形,“酡绒”“酡纟式”为其讹变,由此可以做出以使用“驼绒”的蒙府诸本为优的判断(13)“红校本”不取蒙府诸本正确词形“驼绒”,甚至也未坚持“底本文字可通”的庚辰本“酡绒”,而是采用参校本己卯本中明显错录的“酡”,殊为不解,已撰专文探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