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沈战役中的电子情报战

钟兆云

战略形成 秘图锦州

1948年8月，辽沈战役即将拉开序幕。

通常情况下，战役的目标确定了，总的作战意图和作战部署明确了，随之便是兵力的调动、调整。可在此之前，东北野战军部署方向是攻打长春，野战纵队绝大部分驻扎在沈阳以北和四平、长春附近，此时南调北满、东满数十万大军千里迢迢攻打锦州，能否隐蔽决战企图，出敌不意形成关闭东北大门的作战态势，成为关系到整个决战命运的重大问题。101（东北野战军司令员林彪代号）、102（东北野战军政委罗荣桓代号）、103（东北野战军参谋长刘亚楼代号）首长为此殚精竭虑。

东野参谋长刘亚楼在研究作战部署时指出：为了在一定程度上保持战役发起的突然性，至关重要的一点是需要迅速隐蔽完成兵力調动，敌发觉我攻锦意图晚一天，我就可争取主动多一天，取胜的可能性也就多增加一分。

辽沈战役无疑将是一场规模空前的大歼灭战。这样大规模的战略行动，要完全做到不被敌人发觉用兵意图，当然不太可能。但刘亚楼认为，在战役初期，隐藏最容易引起敌人警觉的和对全战役有一定影响的几个行动，争取出敌不意，使其措手不及，则是可以做到的。

林彪对此设想颇有兴趣，认真倾听刘亚楼的“鬼点子”。

刘亚楼条分缕析地指出：前段由于我军对长春采取了积极行动，并公开扬言“练好兵，打长春”，客观上起到了示形于敌的作用，使敌认为我首先攻打长春的可能性最大。这样我军南下北宁线，保持一定程度的隐蔽，以取得战役发起的突然性，应是有可能的。

罗荣桓提出自己的担忧：要保持一定程度的隐蔽，势必影响兵力的部署调动，如果慢了，敌人发觉了，就可能跑掉，或者想法靠拢。

这种担忧不是多余的。当时，锦州周围北有义县屏障，有敌暂二十师驻防，属锦州九十三军建制，可能增援，也可能进驻锦州;锦西距锦州仅30公里，且敌兵力较多，如向锦州收缩，则对东野攻锦不利;另外，东野攻打锦州，华北傅作义以及沈阳、长春之敌会不会增援？增援可能有多大兵力？这些都要考虑到。

以上这些，作为参谋长的刘亚楼都作了仔细的研究，他很有把握地提出：一方面，在组织部队南下时保持一定程度的隐蔽;另一方面，从具体敌情出发，快速调整部队。

他的高招是：

首先展开大规模的战役佯动，摆出攻打长春、沈阳的态势，迷惑敌人，隐藏东野主力南下作战的行动企图。具体做法是：临时抽调几个独立师编成大部队，白天由四平附近向长春的方向开进，并开放各级电台，收发电报，下达作战任务，夜间则悄然乘火车返回原地。连续数日，在长春、沈阳间浩浩荡荡地大调动，作出要攻打长春、沈阳的假象来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使长春、沈阳守敌不致轻举妄动;而我军主力则声东击西、金蝉脱壳，沿四平、郑家屯、阜新西线暗度陈仓，迅速南下锦州。

其次，隐蔽下达部队的行动命令。所有行动命令由司令部派参谋人员到有关部队口头传达并秘密组织实施，攻锦部队路过的村庄，严格控制村民离村，以防走漏消息。

再次，无线电台全面佯动。师以上的无线电台，在部队开始行动后一周内，仍留原驻地，照常和野司电台保持联络。在部队开进过程中，除原在锦沈附近活动的部队外，一段时间内实行静默，暂不和野司联络。

第四，为迷惑敌机白天的空中侦察，部队夜行晓宿，一旦遇有空情，立即原地向后转，佯装北进，误导敌侦察。

站在作战地图前，刘亚楼最后表示，为了实现快速机动，北线部队南下采取火车运输的方式，粮草运输亦主要靠铁路。

当时，东野已控制了郑家屯、彰武、西阜新等铁路干线，依靠铁路输送当然既迅速安全，又严格保密，只是首次采用这种输送方式，部队、铁路双方都缺乏经验，组织准备工作能不能做好又是一个问题。而且，1948年这一带雨水之大，为30年所未有，当地铁路、公路、桥梁被冲毁甚多，为输送带来了额外的困难。8月11日，“林罗刘”在致中央的电报称：“原估计8月15日左右可修好铁路、汽路、桥梁，以现在雨势来看，能否如期完成仍无把握。”为此，刘亚楼亲自同护路军司令员苏进等人研究了修路及车运计划、保障措施，向部队和铁路双方提出了详尽而具体的要求。

听完刘亚楼的汇报，一直陷于深思的林彪脸上展露出一丝笑意，点点头，说：“好，洋面包还真没让你白吃。”

罗荣桓和谭政也表示赞同，大家一起制定了翔实可行的北宁线作战计划。

林、罗、谭的赞同，并没有使刘亚楼心头轻松，相反使他更加感受到了这场战役的重要性和艰巨性。这次作战，非比寻常，方案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否则将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晚上，刘亚楼以近似挑剔的目光再次审视了一下初定的作战方案，并在心里预演了几遍，觉得应是可行的。只不过，除此之外，还能不能再开辟一条渠道，既能防止蒋军阻我南下，又可更有力地保障计划的顺利进行呢？

他灵光一闪：如果在我大军攻锦行动中，能派出一部电台编造假情报，隐真示假，造成敌人判断和指挥上的失误，那就更好了！

逆用电台 “敌为我用”

第二天晚上，大雨滂沱，一辆美制吉普车在雨雾里钻出了东总指挥部，风驰电掣般驶去。在一处房子前，车门开启，先是跳下几名斜背驳壳枪的警卫战士，接着下车的正是刘亚楼。

这里是东北局社会部办公场所。东北局社会部部长汪金祥、副部长陈龙对103首长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

刘亚楼紧拉着两人的手，没有寒暄，直接表明了东野南下北宁线的作战部署，边说边拿起桌上的笔，只几笔就勾划出了东北的战略图。他目光炯炯地望着两人，说：“野司决定这次战役动用13个纵队、53个地方师，计70万人，加上支前的民工起码要超过百万。”

汪金祥、陈龙没料到东北大决战是这么个高明的打法，两人的语气显得有些急切：“中央的决策是一招高棋，总部需要我们做什么？”

刘亚楼热情洋溢地说：“我首先代表总部表扬你们和邹大鹏（东北局社会部第二部长）同志。你们的情报准确极了，很不简单，101、102也多次表扬你们。”

刘亚楼对社会部的情报工作确实相当满意，他称之为“一把隐藏利剑”。在极其困难和复杂的形势下，社会部开辟了情报工作的阵地，并建立了一支精干的情报队伍。这支队伍虽然人数不多，工作却十分出色。他们有的打进了国民党党通社办事处，有的则潜伏在国民党保密局内部，基本上掌握着几方面敌人的活动情况。

刘亚楼一边指着草图一边说：“你们看，目前在辽西一带我们只有一部兵力，要打这一仗，就得从北满、东满、西满向辽西调兵。近百万大军调到辽西走廊，可不是简单的事情，而且还不能让敌人摸清我们的攻锦意图。一旦敌人识破我们的这步棋，就会在铁岭、新民、彰武、阜新一带横加阻止。战线在此地一拉开，我们就无法靠近锦州。这样一来，辽西会战的设想就难以实现，也就无法完成中央的部署。”

劉亚楼继续说：“野司虽然做好了一切准备，但敌人空中有飞机，地面有情报网，我百万大军在北宁线调动，要想让敌人摸不清情况，着实不易。如果被敌阻止在辽中一带，不要说整个攻锦计划要落空，而且将给我们造成巨大损失。”

说完，他摊了一下双手，皱了皱眉头，说道：“这真好比是三国周瑜赤壁破曹缺东风那样，周瑜最终是找到诸葛亮，我今天找你们也是来‘借东风的！”

汪、陈二人一时有些迷惑和茫然。刘亚楼笑道：“听说你们不久前破获逆用了敌人的电台？”

陈龙说：“对，我们手中掌握了一部编号为‘二五七组的特务电台，是国民党军国防部二厅长春站派来哈尔滨刺探我军情报的独立台。它的情报敌人一直深信不疑，被我们破获逆用后，敌人还未察觉。是否要利用这部电台发假情报以迷惑敌人？”

刘亚楼当即点头，严肃而充满期盼地说：“我找你们，正是想在这上面做文章。你们多想想法子，好好研究一下具体内容，明早提出方案。总的目的是要让假情报发挥最大的可信性。”

翌日上午，汪金祥、陈龙来到东总那座欧式小楼向刘亚楼汇报了方案：让被我掌握的逆用电台发报向国民党军国防部长春站“请示”，就说东北野战军司令部有个作战参谋，离心倾向很大，是否可以拉过来为我所用，以便及时准确地掌握共军的军事机密。

刘亚楼眼睛一亮，大声说：“你们这个戏唱得可不小！如果这份电文能蒙骗敌人，那我们就可以牵着他们的鼻子走！”

略作思忖，他又提出质疑：“万一敌人不上钩呢？”

陈龙答道：“基于敌人派入哈尔滨的特务组织被我们破坏殆尽，急需得力的军事情报人员，而‘二五七组电台在敌人心目中占有重要分量，它提出可以拉出我军一个作战参谋的情报，肯定会引起敌人的兴趣。我看敌人十有八九会上钩。”

刘亚楼深知，汪金祥、陈龙等和国民党情报机关打交道已有数年时间，积累了很多的经验，因此说：“我相信你们，只要101、102没意见，马上照此进行，需要配合的地方，野司全力提供。”

林彪、罗荣桓听完汇报，表示此方案可以一试。

假情报发出后，很快就接到敌“长春站”的回电，说了一通褒奖和赞许的话，要求速报林彪司令部作战参谋的姓名、年龄和军阶，以便加官进爵。

这封回电一到，大家精神为之一振：鱼上钩了！经过仔细商议，“二五七组”电台复电说这个作战参谋名叫王展玉，31岁，并说王参谋最近就有一份重要军事情报准备拍发，作为他参加组织、“弃暗投明”的晋见礼。

“长春站”对此深信不疑，立即回电加封“东总核心参谋王展玉”为少校谍报员，并表示只要提供的军事情报作用重大，随时都可晋升。

听完汪金祥、陈龙的汇报，刘亚楼赞许说：“你们的戏唱得有声有色，很好！看来，这场情报战已经成功拉开序幕，压轴的重头戏很快就要来了！总的招式是，对西边的锦州，要打而装作不打，对长春和东边的沈阳，不打而装作要打。这就叫声东击西。”他随后一挥手臂，朗声道：“我野战部队现在可以向辽西一带调动了，我向长春、沈阳附近的佯动也可以立即开始，这几个师的具体行军路线、宿营地点，就要由你们来‘指挥，‘出卖给敌人喽！”

假情报指北 真队伍向南

大战前的准备紧张而有序，人员、粮秣、弹药等的军运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东野佯动开始后，“二五七组”电台立即发出情报，称共军大部队正在四平、吉林至沈阳间运动。随后又发电报告知了东野的出发时间、行军路线和宿营地点。

国民党东北“剿总”闻讯，慌忙布置空中侦察，密令地面特务核查，一天几次向有关部门催问，要求马上弄清共军大规模调动的目的和意图。国民党保密局、党通社的情报首脑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们在哈尔滨、齐齐哈尔、四平的情报组织，先后都被红色力量破坏了，现在就是有三头六臂也难以向上峰复命！此时，只有国防部二厅的“长春站”底气十足，他们不仅在共军大规模调动前就获得了“准确”的情报，“弄清”了共军攻打长春、围困沈阳的意图，而且由于拉了一个“弃暗投明”的林彪司令部作战参谋，情报还在源源不断地通过电波传来。

经过空中侦察、地面特务报告以及其他方面的查证，果然证实吉林、沈阳间有共军大部队运动。“二五七组”电台所供情报“属实”，无疑是出自共军内部接触上层机密的人员之手，其电台台长马上被擢升为上校，提供情报有功的“王展玉”也因此受到嘉奖。

但时任国民党东北“剿总”总司令的卫立煌也并非等闲之辈，他对“长春站”提供的情报并未完全相信，心下忖度：共军会不会声东击西、瞒天过海，在锦州做文章？锦州系北宁线上联结东北与华北两大战场的战略要地，万一锦州有失，后果将不堪设想。

在卫立煌的急令下，空军又进行反复侦察，但确实找不到共军攻打锦州的迹象。加之“二五七组”电台的情报作用，东北“剿总”最终作出了共军打长春、沈阳的错误判断，因而抓紧布置长春、沈阳的防务。

铁路运兵 通往胜利

9月8日黄昏，四平车站及以东中梅铁路线上，静悄悄地开出一列列火车。利用铁路向前线大规模、远距离地输送部队和装备、粮食，不仅在东北，在解放军的战史上也是第一次。

除了北线的一些部队和机关、弹药物资由铁路输送外，南线先期出动的几个纵队，都是徒步行军分路开进的。各部昼伏夜行，并以无线电佯动相配合。步兵、炮兵、骑兵、坦克兵……一支支大军像奔腾的急流，在金秋的夜色中涌动。

开始南下时，为了保守行动秘密，不走漏任何消息，莫说一般战士，就连纵队司令员、政委也不知道行进目的地。震惊世界的辽沈战役，在开战前竟未大张旗鼓地开会布置一下，对纵队司令员、政委都“守口如瓶”，这也算是人民解放军的一大创举。

直到9月7日毛泽东和中央军委首肯攻锦计划后，“林罗刘谭”才致电各纵、师，下达新的作战行动（即辽沈战役）政治动员令，并强调保密：“兹将我们8月27日关于行动的政治动员电报发给你们，望你们在行动前或行动后找机会传达，但须注意勿过早暴露秘密，对于距敌位置甚近的部队，可暂勿传达，以免部队中机关中发生投敌现象。”

知道战斗在即的东野将士，每个人都仿佛打了兴奋剂，像一只只小老虎般精神抖擞，他们就要向南攻击了！

金蝉脱壳、瞒天过海的东野大军，在南下中虽然“偃旗息鼓”，但国民党方面也还是有所察觉。飞机侦察和各地情报部门，都向东北“剿总”报告了共军动向，却遭“剿总”侦听机构的一頓奚落：共军电台都在原地未动，你们为什么不相信科学？国民党东北“剿总”的通讯（信）处与情报处还为此发生激烈争执。

大难临头，可不管是沈阳“剿总”还是锦州指挥所，都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麻木和混乱中。东北“剿总”副总司令兼锦州指挥所主任范汉杰不知大战行将爆发，还把夫人接来锦州欢聚。当东北“剿总”探知共军在郑家屯、彰武、西阜新等铁路线上有活动时，即令“长春站”查明情况。

“长春站”回答时以“二五七组”电台的情报相告：东北部分共军运动意向已探明，系奉命进关配合华北共军进攻承德、赤峰。

在电波的往来周旋和敌方的分析辨别中，东野主力正争分夺秒地通过千里运输线向南挺进。等到范汉杰发现苗头不对，频向卫立煌告急时，东野几路主力均按计划箭一般逼近锦州。

9月12日，震惊中外的战略大决战的枪声，划破了北宁路山海关至唐山段天空的沉寂！

9月30日，林彪、刘亚楼、谭政及野司、野政组成的东野“前指”，乘车开往前线。为了迷惑敌耳目，列车先北开哈尔滨。10月1日以“林罗刘”名义发出《准备夺取锦州，全歼东北敌人》的战斗动员令。同日夜间，先到哈尔滨的罗荣桓从南站一个货运站台上了车。“林罗刘”会合，昼伏夜行地开往胜利。

（责任编辑：章雨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