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观念讲究“静”“定”而“安”,这种观念给古人出行造成不小的心理阻力,所以也演化出相当丰富的出行仪式。仪式注重形式和象征,还有一定的时间延续,可以疏导情感,起到心理安慰的作用。
中国传统观念讲究“静”“定”而“安”,这种观念给古人出行造成不小的心理阻力,所以也演化出相当丰富的出行仪式。仪式注重形式和象征,还有一定的时间延续,可以疏导情感,起到心理安慰的作用。
祖道仪式曾发挥着社交功能
古人早期常见的出行仪式便是祖道仪式,即出门前对路神烧香、叩头、进贡,以求得保佑。除此以外,祭祀之后,还常常在路边摆酒设宴,以便亲友聚会饮酒,为之饯行,抒发离别之情。因此,祖道也称为祖饯。饯行者,以酒食送行也。祖饯需要一定开销,出行多备资财也可应对不测,故送行者通常不会空手而至,这也是人际交往、表达情感的正常方式。
从考古资料看,汉代一般百姓常例为“十钱”,但也不一定。《史记》记载刘邦因徭役赴咸阳,“吏皆送奉钱三,(萧)何独以五”。东汉时会稽太守刘宠获得升迁机会,五六位七八旬老翁约好一同来给他祖饯送行,每人都拿出百钱,表达对这位地方良吏的褒奖,这当为厚礼了。
秦汉注重人际关系,当时很多流行的谣谚均显示出人们对交往的认知和重视,比如“结交莫羞贫,羞贫交不成”“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结交在相得,骨肉何必亲”。而祖道这一本为缓解出行紧张心理的祭神仪式,在汉代则明显发挥着社交功能。参加仪式人数之多寡,饯行宴会之地点、规模,获赠财物之多少,都成为出行者地位和社会影响力的直接反映,祖道仪式也就成为一种交际仪式。
宗教意味逐渐减淡,世俗“自娱”功能渐渐加强
早期的送别仪式中,祭祀路神是核心内容,饮酒饯行是配角。但和古代诸多仪式相似,最初虽以“敬神”“娱神”为目的,但随着神秘主义信仰逐渐减淡,给神灵的酒越来越薄,敬奉行客的酒反倒愈来愈淳厚了。
所以,祖饯仪式的宗教意味逐渐减淡,世俗性的“自娛”功能却渐渐加强,甚至有时成为单一性的目标活动。送别时的庄重遂变成热闹的游宴,饯行也就演变成纯粹的社交活动,这和今天我们在酒店设宴饯行已没太大区别。这种转化是从东汉末开始的。
曹魏时,祢衡才华横溢,但性格怪诞倨傲,很多同僚不喜欢他。一次他出门远行,众人依礼在城南为之祖道饯行,并约好,一旦祢衡到,大家均坐定不起,以此羞辱他。祢衡一到,见众人皆坐不起,立刻坐下大声号哭。众人面面相觑,都傻眼了,问祢衡何以大哭?遂答道:“坐者为冢,卧者为尸,尸冢之间,能不悲乎?”众人哭笑不得,无以答对。欲辱祢衡,反遭其辱,祖道仪式成为一次有趣的社交游戏。
此外,《吴书·朱桓传》引《吴录》也记载了祖饯宴会时的一个细节:孙权遣朱桓回中洲,亲自祖饯。朱桓奉觞曰:“臣当远去,愿一捋陛下须,无所复恨。”意思是我很想捋捋你的胡子,如此可以了却心愿。孙权于是双手扶着案几,探到席前,朱桓遂上前捋须曰:“臣今日真可谓捋虎须也。”孙权大笑。这段叙述细节笔法似小说,亦可见祖道仪式已经转变为世俗活动。娱神变为娱己,与神灵交流转而为人群间的社会交流,各种表达别离情感的艺术和风俗形式也就应运而生了。
比如灞桥折柳,李白《忆秦娥》写道:“年年柳色,霸陵伤别。”王维《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都描绘的是这样的生活画面。杨柳纤长柔美,“因风结复解,沾露柔且长”,正与离情的悠然缠绵相似,故而成为别情的象征。
记述秦汉时关中地理的《三辅黄图》一书中,卷六“桥”条有这样的记载:“灞桥,在长安东,跨水作桥。汉人送客至此桥,折柳赠别。”长安城是汉唐时政治文化中心,灞桥处在东向的交通要道上,人员往来频繁,长久以来就是礼送行旅之人、抒发别情的特定处所。所以,后人又称之为“销魂桥”。离别何以“销魂”?南朝江淹有《别赋》云:“行子肠断,百感凄恻。”又云:“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算是给这桥做了极好的注脚。
古人一度把离别“涕泣”作为送行礼节
离别伤心,搅动愁肠,故古代生活习俗里,甚至一度把离别“涕泣”作为送行的礼节。送人却不流泪,是严重的失礼行为。
南北朝时,梁武帝的兄弟王子侯被委任到东郡做地方官。临别时,梁武帝说,“我已年老,却要与你分别,甚为难过”,于是“数行泪下”。然而,王子侯却流不出眼泪,只好羞愧而出,甚至还因此受到责难,百余日漂行于江渚之间,不能离行赴任。这个故事记载在《颜氏家训·风操》中,作者颜之推对此习俗颇不屑,认为“人性自有少涕泪者,肠虽欲绝,目犹烂然”,对于这样的人,不可强责。他还注意到南北风俗的不同,认为“北间风俗,不屑此事。歧路言离,欢笑分首”。北地民风健朗,离别下泣有时会被认为是作小儿女态,过于多愁善感,所以绝不会有临行必哭的俗规。
不过,临别时哭不哭大概也和审美有关。初唐诗人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云:“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王勃大概是欣赏刚健铿锵的,觉得临别涕泣终究有些纤巧柔弱,故有此说。但读诗的人都看明白了,王勃内心有诸多感慨,“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感慨与好友离别,感慨同为宦游之人。也念此去千里烟波,不知何时能再相聚。他的眼里、心里应该含着热泪。
礼本出于情,假如过于重视形式,背离人情人性,就多了些虚饰,少了些诚挚,仪式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土壤。但反之,假如一切出于真情,是不是合理,是不是合礼,也就不重要了。
(《北京日报》 郗文倩/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