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良弼
摘 要:弱人工智能时代的到来,在生产力方面带来生产革新,生产自动化正成为这个时代的主旋律。这个变化为人们带来了许多伦理问题的思考。这些问题涉及各方面,但终究绕不开一个核心:人工智能究竟能否为人?其实每当这个问题说出来时,就暗含着一个大前提:人工智能和人这两个语词之间已经被划分出一个界限,人工智能永远不可能为人。但这个问题又是大部分人工智能伦理问题绕不开的一个问题,很多问题探究下去都最终要去追问:那么人工智能是否可以为人?本文想要探究的问题是人工智能是否可以成为人类的“亲人”?这里的亲人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具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而是伦理道德层面的亲人,即在社会层面和道德层面被承认的“亲人”。这个问题涉及很广,包括夫妻、子女等问题。本文将暂时悬置起一些具有概括性的问题,从具体内容入手探究,人工智能是否可以成为人类的“亲人”,判断标准是什么?
关键词:人工智能;“亲人”;人类;他者的欲望
中图分类号:D9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9052(2022)03-0007-03
男子爱上人工智能机器人是否算出轨?儿子忙于工作选择让人工智能陪伴是否算是尽到了孝道?人工智能是否可以被写进人类的户口本,从而超越一切动物得到法律上的承认?提炼出这些问题的共同点和本质内容,似乎再拷问着人们:人工智能能否为人?是否赋予人工智能法律主体地位?本文认为法国精神分析学家雅克·拉康(Jacques Lacan)所讲的“他者的欲望”是人工智能能否成为人类亲人的关键。
一、前人工智能时代或弱人工智能时代的“恋物癖”
在开始探究人工智能之前,我们可以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早在人工智能出现之前,人类社会就已经具备了很多“移情别恋”的例子,这些例子,被我们称为“恋物癖”。其中,很有意思的一个现象就是独特的“皮套人文化”。这个文化的直接体现就是很多人将自己的爱倾注于网络的虚拟形象,从最早的初音未来到现在爆火的嘉然。可以看到年轻人对于只是披着一层动漫“人”皮的虚拟偶像的疯狂追捧。但不同之前人类对神明的追捧和敬奉,这些年轻人对虚拟偶像的爱恋除了供奉还少不了性幻想。马克思认为恋物癖的产生,是因为人们被迫将人与人的关系通过物与物为中介展现出来,物与物的交换被认为是物天生的属性,由此产生了对物的疯狂的迷恋[1]。
抛却纯粹的理论层面,我们还要再探究一个现实层面的问题:虚拟偶像为什么会受欢迎?这其中的原因深入探究,正是齐泽克口中的“意识形态的幻象”[2]。意识形态通过构造幻象缝合了能指链的缺失之处,那些现实生活中的社会矛盾以及无法被语言象征化的、压抑着的社会现实在意识形态之中被缝合在了幻象中,幻象之中的人们不用思考现实中的种种问题,只需要进入幻象享受那种“母子同一体”的稳定即可。
马克思曾在《资本论》第一卷中论述过恋物癖的秘密,他认为人们之所以会对商品这种物产生崇拜的情感原因在于,当劳动产品可以作为商品进行交换时,人类劳动被抽象成同一,任何不同质劳动之间的不同被忽略,而只去计算劳动量的不同,以此用时间计算的人类劳动量,成为衡量商品价值的标准。在正常市场上,人们交换彼此的劳动,这种人与人的关系必须以物与物的关系为中介表现出来。正因如此,这种商品拥有了一种人无法理解也无法回答的特性:为什么可以进行交换?这似乎成了物品本身天然具有的超社会的属性。人们无法正确认识这种关系,颠倒了这种关系,错认为物统治着人,马克思把这种对物的错误认识,称为商品的拜物教,即恋物癖。
可以看出,马克思认为恋物癖的原因在于物的关系掩盖了人的关系,但这种恋物癖与之前人们论述的新时代的恋物癖不同,也开启了今天讨论的问题。新时代的物“拟人化”,以类人的姿态出现,暂且还属于一种物与物关系,但今后人工智能若产生了“自身意识”之后,这种关系将变成人与“人”的关系,因为其行为都基于自身的意識思考,这时产生的恋物癖,更像一种恋人,就必然带来一个问题:人工智能是否是人们的“亲人”?
二、人工智能成为“亲人”的阻碍
(一)数据理性主导,缺乏情感思维
目前人工智能更多在做一种对外界信息的二次加工和机器学习,这种学习方式从根本上来看是数据理性占据主导的一种逻辑思维,人工智能在做出选择时的第一考虑是依据数据分析得来,很多时候人对人工智能的情感是人自身情感的一面镜子,是一种单方向出发的情感。正如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中运用的那个比喻,正如一物在视神经中留下的光的印象,不是表现为视神经本身的主观兴奋,而是表现为眼睛外面的物的客观形式。但是在视觉活动中,光确实是从一物射到另一物,即从外界对象射入眼睛。这是物与物之间的物理关系[1]。人工智能在人眼中的情感也是如此,因此很多人会对人工智能产生迷恋。笔者认为,人工智能要想在未来成为“亲人”,首先要学会的就是以人为本这一点,能对人的情感作出回应。未来即使真正作为“亲人”的人工智能同样也不能忘却这一点,人工智能无法真正做到地位的平等。它必须是以人为本,为人类提供服务,类似“主仆关系”。人类会对人工智能倾注爱意,但这种爱意并不会让人类停止对人工智能的使用,无法为人类服务的人工智能是无意义的,也是无法被创造出来的。
(二)主要从符号化的外部环境中获取信息
根据拉康的理论,将世界划分为实在界、想象界、象征界三界。其中象征界是语言的世界,是符号的世界,是文化的世界。在象征界中,充斥着所有可以被语言化、符号化的物,而人工智能对外部环境进行感知大都来自象征界。但是,我们必须要思考一个问题:语言可以穷尽地表达一个事物吗?这显然是否定的。当我们陈述“我想吃”的时候,不仅仅是想进食,拉康的理论认为这只是人生理层面的,背后真正体现的是一种无法被语言化的、被压抑的、渴望回归母子共同体那个稳定状态的一份不可言说的情感。除此之外,人工智能对符号化的代码进行加工计算,这一点注定了其无法完全理解人类的“语言”究竟是什么,虽然它能以模仿的姿态占据那个位置,但终究不属于那里。人工智能抽象的符号和代码永远无法穷尽一个物体本身,因为就连语言也不具备这一功能,语言在叙述的过程中也会产生剩余。这一特点也决定了人工智能缺乏产生“他者的欲望”的先决条件。从这一点来看,人工智能更像一个类人化的计算工具而并非我们的亲人。综上来看,人工智能无法产生双向互动的感情,也就无法成为人类的亲人。9B744F64-AD13-4FFE-AAB4-6320412952CD
(三)去欲望化的人工智能
这里的欲望,专门指向精神分析意义上的欲望,不是指生物意义上的肚子饿想吃饭的欲望,而是一种超个体性的欲望。人的欲望就是他者的欲望(demand=需要)。
欲望的公式是这样的:
欲望=要求-需要(desire=demand-need)=基本需求
第一个概念是“需要”,即主体的生物性需要,然而这一需要并不等同于弗洛伊德的“本能”概念。本能强调的是生物性的本能;而需要则是将生物本能剔除出去。因为人身上从来就没有纯粹的需要——即使是婴儿吃奶的需要,也是由妈妈赋予的。从这一角度讲,人的需要总是被语言所铭刻的、不可能是纯粹生物性的。此外,由于需要只是一个母体与婴儿合一的神话,只是一个前语言时期的“假设”,并没有在现实中存在过。第二个概念则是“要求”,正是语言和他者(最初是母亲)的引入使“需要”变成了“要求”。也就是说婴儿在获得语言之前已经置于语言的环境之中了,当他者给予婴儿需要的同时也能把他的要求附加在婴儿主体的需要之上了。接下来我们就进入了“欲望”,欲望产生于要求与需要的分离之中,这一分离的过程使得欲望不再是对具体事物的欲望,而变成了对一个不可能对象的欲望。也正是在这一维度,欲望不可满足、不可还原、不可被解释。
严格地讲,欲望是没有对象的。欲望指向了一种缺失,即主体与他者分裂之后产生的缺失。欲望总是对某种丢失之物的欲望,因而涉及一种持续的对缺失对象的寻找。这个缺口开启了对象小a的出现,通过幻想,主体试图维持与他者相融合的幻想,而根本无视其自身的分裂。尽管他者的欲望总是会超出或者逃离主体,然而仍旧残留着某种主体可以失而复得,并以此来支撐其自身的东西,这个东西就是对象a[3]。
对于欲望,拉康和法国哲学家亚历山大·科耶夫(Alexandre Kojève)曾作出这样的论证。科耶夫认为,当人存在欲望即人正在存在状态中,即我欲故我在,只不过这种欲望并非单指生理意义上的欲望。科耶夫将自我定义为:人性的我就是某个欲望的我或者欲望的我,人从欲望出发,采取行动。对于人和动物的区别,科耶夫这样论证:如果欲望针对的是一个自然的非我,那么由此创造的也是自然的、物性的、兽性的我;如果欲望针对的是一个非自然的对象,那么由此生成的就是一个人性的我[4]。人的欲望指向的另一个欲望,就是获得承认的欲望。所以拉康强调“人的欲望就是他者的欲望”。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人工智能与人之间最大的差别是:人工智能是缺乏欲望的,或者说它的欲望是被人类设定好的。这种欲望天生就是被阉割的,人工智能很难产生那种获得他人或他人承认的强烈欲望。所以就像笔者之前讲的:这样的情感倾注注定是单方面的,人工智能很难对情感做出回馈。它不具备欲望,或者是不被人理解的欲望。缺乏欲望的人工智能产生的情感,还是由人类自身设定好的,是不能被承认的。
(四)“无意识之海”
在奥地利心理学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的精神分析学中,将人的精神划分成三层:意识、无意识、前意识。其中意识就是人类可以意识到的,为意识层面所接受的;前意识则是被压抑住的,平时不会记起,只有在特殊化的情况下进行回忆;无意识则占据了人类精神的大部分,被认为是被社会整个大结构所压抑的欲望所构成的。无意识无法被语言捕捉,是未曾出生的或未被实现的,向我们呈现为某种悬置的东西,悬留在出生者的领域。这一理论是对现代哲学主体的极大颠覆,从法国哲学家勒内·笛卡尔(RenéDescartes)以来的“我思故我在”主体理论再次受到人们的思考和审视:我们是否存在一种意识实体?我们是否只存在一种意识实体?当意识到“我”时,是否就是真的那个我?这也就带给人们思考:人工智能拥有工作的“意识”还不够,因为意识的诞生必然伴随着无意识的出现。目前的人工智能不具备无意识,阻碍着它真正成为一个“人”。拉康认为人的主体的最终归宿是无意识,无意识主体才是主体的真相,那个被意识到的主体其实只是一种幻象。意识是一种病,是无意识的症候,这种症候产生的原因就在于语言的介入。所以值得人们思考的应该是原本基于笛卡尔式“我思故我在”的意识主体上的现代科学,应该反思这一原本的基础,重新关注无意识这一领域,引入弗洛伊德和拉康的学说。
人工智能只有过渡到人独有的无意识阶段,才可能摆脱机械的限制,走向真正的自主智能,被人所接纳。那么这种过渡是如何进行的呢?拉康认为,人类的无意识是结构的产物,它是一种剩余,是某种被拒绝或被否认的东西,是某种匮乏。这种匮乏往往产生于语言之中。正如之前提到的符号化环境,人工智能进入其中会产生剩余,这种剩余就是拉康所讲的欲望,是整个社会结构作为他者欲望的所在之处。人工智能只有具备这种欲望,才算进入了人类的整体社会结构,才能被人类所接纳。如果要将这一理论应用到社会之中,我们可以这样说:只有当人工智能可以省去判断进行一些行为时,就是具备了无意识。因为省去判断意味着人工智能在社会结构之中产生了康德所说的先验认识和先验结构,它饿了就会有吃的欲望、渴了会有喝水的欲望、困了会想睡觉等。它不需要再进行事实判断和计算,就会无意识地产生欲望来驱动自身行为,这样的人工智能就不会仅仅只是工具,而成为一个活生生的生理“人”。但这时的人工智能仍不能和人类整体划上一个等号,因为这种不需判断的欲望更多是“生理”属性的欲望。真正使人工智能烙上社会印记的,应该是第三点提到的“他者的欲望”,即被他者,既包括其他全部生命体承认的欲望,也包含生理和社会双重意义上的欲望的人工智能,才能被承认为“人”这个生命个体。
三、不同阶段的人工智能“亲人化”设想
当我们谈论到人工智能“亲人化”的伦理问题时,首先要明确一点:这种情感的倾注不可以是单向度的,也就是人们传统意义上的“恋物癖”。当人们认为自己单方面倾注了足够的情感即为“爱”时,不符合“亲人”这一定义,这种关系一定是一种彼此的、交互的社会关系。9B744F64-AD13-4FFE-AAB4-6320412952CD
根据以上論述,我们知道,人工智能“亲人化”的标准是:是否可以产生他者的欲望,是否具有无意识的结构。而现如今国际把人工智能的发展分为弱人工智能、强人工智能还有超级人工智能三个阶段,我们可以根据这三个阶段做出一定设想。
在弱人工智能阶段的人工智能仅仅只能算是人类认识工具的进化,只是更高阶段技术的集中体现。在弱人工智能阶段,人工智能不可能成为人类的亲人,在这个阶段更多地被称为“工具”或机器,还没有跳脱出“物”这个阶段。
强人工智能阶段依赖脑科学的突破,这个阶段的人工智能可以说是最接近人类的。不过这种接近仍然处于一种外在的体现。这时的人工智能依然和人类不同,不会产生欲望。所以我们依然认为这个阶段的人工智能迷恋更多的是自身欲望的回归,对于这时人工智能的迷恋更多出于自身的感情需要:孤独寂寞,从而产生对机器人的依恋,这其实还是来自自身的欲望;亲人去世,产生对可以提供亲人感情的机器人依恋,回归情感依然落脚点在过世的亲人身上而不是机器人身上。
超级人工智能阶段是人工智能全面超过人类的阶段,人工智能可以自主学习。这个阶段的人工智能是否可以作为人类的亲人,不好预测,但我们认为可以作为其判断标准的一点是:要看人工智能是否可以自身产生欲望,这种欲望不仅仅是物质的欲望,不是吃饭喝水的要求,还是获得他人或他人承认的欲望。按照拉康的话说就是“他者的欲望”。如果人工智能可以产生这样的欲望,我们认为它就具备了成为一个“人”的资格,具备了成为“亲人”的资格。
四、结语
综上所述,我们会发现,许多人产生对人工智能的迷恋、情感,更多的是来自对自身欲望的填补和满足,在那里自身的地位被承认,自己的需求被满足,或者是更多来自对现实世界中人的情感。目前的人工智能水平显然不具备成为人类亲人的资格,在未来它能否进一步成为人类大家庭的一员,重要的一条判断标准便是:人工智能是否具有他者的欲望。
参考文献:
[1][德]卡尔·马克思,弗里德里希·恩格斯.资本论·第一卷[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
[2][斯洛文尼亚]斯拉沃热·齐泽克.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2.
[3][英]肖恩·霍默.导读拉康[M].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4.
[4]马文龙.雅克拉康·语言维度中的精神分析[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6.
(责任编辑:张咏梅)9B744F64-AD13-4FFE-AAB4-6320412952C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