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笔记

2022-04-20 20:02安卡
环球人文地理 2022年3期

安卡

被疫情困扰的这两年,对旅行的热衷被迫截断。

在我最疯狂的旅行记录里,是某年出行十次。

“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也。”房屋因为门窗之空,可供出入、采光,可见“空”有空的意义,和绘画之留白同理。居住在熟悉的城市多年,最初的好奇与探究会慢慢消失。因为熟悉所以忽视,人与人,人与城市,就是这样被走散的。没有旅行而空出来的时间,当我安静地看生活的小城,小城便慢了下来,我也慢下来步行、阅读、写字、画画。

在夜晚阅读,与所有物质割裂,凭文字与作者照面,心照不宣,是特别自由的事。

爱好打麻将的朋友说,真羡慕你能坚持阅读。我说你打麻将不也坚持得很好?这些都是悦己的事。其实读书更简单,一本书,一个人,地点时间都随意。打麻将就复杂多了,需凑齐四人,对自己的牌要了如指掌,还需对他人的牌费心推算,需要智商。当然也不冲突,也有阅读和麻将都热衷的。这让我很佩服。

取悦自己,对精神的滋养,从来都需自己主动,也是最自我的事。书是与历史和远景在不同时空智慧碰撞的物质,也是不同时代不同人生的交集地,好的书是能给予空间、意见和力量的。在阅读里,偶然遇上与专注寻找都有趣。有时在书里与人达成共识,便觉得世界上多了一个高阶精神的自己,便觉得有了和自己深度交流的方式。

也被人嘲笑过。提及一本书,她问:主人公叫什么名字?啊这,真记不住。她大笑。当然有她笑的理由。我也笑笑,还不以为耻。在意故事情节是少年时代的事,现在喜欢看有味的句子。读过的很多书,若是小说,一些情节都不一定记得,觉得很美的一些的句子,后边也会忘记,重读时仿佛又是一本新书。记忆力差,有时很希望有一种记忆芯片可以植入,甚至我相信这一天或许迟早会来。每个人的储存的能力相同,而重要的依然是幻化再生的能力。有些经典十几岁二十岁是很难理解的,现在读时间刚刚好。

“一日不读书便觉得面目可憎”是近两年才体会到的。在繁忙、焦虑的工作之余,捧着一本书,世界就迅速静音,不禁喜悦。期望成为终生习惯。

朋友问,你画画的时候,想着的是展示技术还表达思想?我说想画什么的时候就是一种思想,画的过程就是用技术表达思想。所谓思想,也许是一种情绪,也许是一种情感,也许是一份心境,也许仅仅在于笔触之趣、色彩之趣、自由意志力。思想,不一定非得是饱含文化深意或现实意义。比如小孩子绘画,就是对色彩、形状等最直观的表达。

在非艺术家的角色里探讨艺术,其实也是讨论生活。艺术家穷其一生在寻找自己的艺术语言,人终其一生也是在寻找属于自己的活法。艺术即生活,在终极目的方面也从不相悖。

人类的很多情感大多是不能共通的,只能说相近。

某天看着电视,小孩突然困惑地问:刚刚在电视上看一些的情节,我明明很感动,但是我没有眼泪,我是不是很冷血?也许他是看到我在流泪,所以有必要跟我聊聊。每个人的痛点和泪点都是有差异的,大人跟小孩的差异更大。我明明见过他因为五毛(家里养的猫)失踪而嚎啕大哭。某天他在画画后和我交谈,看到他拼命忍住哭的样子,我摸摸他的头,说还是哭出来的好。他哭着说今天对素描完全没感觉,坐不住,老想上厕所。他的泪点不完全因状态不好,也因无法达到老师的要求而急躁。我们说着说着就笑了。即使我曾是小孩,我也无法体会小孩的焦虑。唯一能做的是让他把焦虑说出来。

在重庆国泰中心看话剧《安魂曲》,在沉重的背景下,刻入骨髓的绝望,在生与死的临界处感受死亡。母亲对着天空:“我孩子的灵魂现在在哪儿呢?它是跟在我身后,还是高高在上,在星辰之间,已经不再思念我了?”被一句话击中,心里的弦瞬间崩了。眼泪狂奔,直至全身发麻喘不过气。同行的几个朋友均诧异不已,完全无法理解。如果没有真的绝望过,无法在母亲的问天中感受真正的渴望。

情感共通,自然珍贵。不能,即是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百态世间,也是至要。

诗人苇凡在微信群发了张1996年的《合川报》图片,引发热议。泛黄的老报纸,副刊里熟悉的作者和編辑,一下子与过去的时光重叠,怀旧情绪滋长。那时的《合川报》是对外发行报刊,也是当时江城合川文学爱好者的舞台。后来停办,退出公开发行舞台。

打着时代烙印的许多事物,在时代的更迭中不复存在。一种传播形式的改变,总会有人怀念,也许并不因那些事物本身,而是那些无法重来的旧时光。

时间无法逆行,技术的裂变和速度也是无力阻挡的。怀念,跟孩子就没什么关系。孩子有太多新鲜事物要尝试,有太多新的失望去面对,有太多新的痛感要去体验。陷入回忆的,大多是有古典心性的成年人。接受技术的革新,也留存一些古典部分,挺好。即便是面对汹涌的变革,还拥有超乎时代之上的迟钝。迟钝,只是因为从纷乱中辨析、梳理,找出自己需要的部分。

秋天的某个黄昏,从书房望向窗外,嘉陵江上的晚霞特别绚丽,像油画。第一感觉是想要用手机拍下来。在已习惯性的用相机、手机镜头看世界的今天,固化,是科技与文明的产品。而要让眼睛与镜头分开,我便迅速打开延时摄影模式,让手机放在窗台自行拍摄,把眼睛交付给外面的世界,看晚霞慢慢消散。

席勒说“活在这个时代,但不要成为这个时代的造物”。强烈的视觉通过眼睛和镜头进入,间接与直接的触觉与方式,观感是不同的。在延时摄影的视频里,我能看到云霞流动的方向,能看到黑幕是如何徐徐铺在江面,能看到城市的灯火渐渐成了星光,能看到光与影的张力。而我那时那刻眼睛与自然的交流,脑海里滑过的一些人一些事,视频没有。眼睛在意此时此刻,视频记录那时那刻。视频是眼睛的辅助,像一张时间卡片,将一种画面定格,将时间储存。技术迭代会继续,重要的依然是用眼睛和心观看万物。

早上出门,阳光在薄雾里透射下来。在小区见到两只橘猫,一只趴着,一只半眯着眼睛。在明暗分明的绿色草地上,像慵懒的精灵。环形步道上有三三两两结伴散步的老人,有两个老嬢嬢棉袄很鲜艳,手牵手走得很慢,让我想到“老闺蜜”这个词。忽然笑了,觉得整个小区就鲜活了起来。

年末特别冷的几日。下班途径的公园比平日多了些人。遇到两个环卫工人,他们在聊过年的事。跑步的女生快速经过,原本散漫走路的我竟然加快了速度,待发觉时又慢下来了。一对中年男女或是夫妻推着轮椅经过,轮椅上的老人盖着红色毯子。两个中年男人在公园拾光天街广场抽烟聊天,两个小孩子围着他们追逐。爬上公园小山坡看江,草坪泛黄,江水泛光。

在有阳光的周末,在美术馆楼顶露台。发现市民们都从屋子里走出来,散游在滨江公园。草地上间或着帐篷、餐布和小巧座椅。大人们盘坐在草坪上,孩子和狗在追逐、逗趣。几只小黄鸭小船飘在江面,两艘白色的帆船靠在江岸……

这是小城合川的生活图景:天地安详,三江清幽,一切温良与善美在这里蓬勃、丰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