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
在网上发布自己的“丑照”任人攻击,匿名给自己发恐吓短信,吓得妈妈差点儿报警……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口述:欣欣妈 (银行职员)
女儿竟然给自己发恐吓短信
“你这个又丑又垃圾的八婆,怎么还不去死?”
女儿把这条恐吓短信拿给我看时,我气得浑身发抖!第一反应,是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女儿,绝不允许任何人欺辱她!
我第二天就向学校反映了情况,校长和老师都很重视。但是,他们也没法处理。“如果是哪个学生欺负欣欣,我们一定会处理。可这是一条匿名短信,不知道是谁发的。”校长的话说到我心里,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们都没有头绪。报警吗?我不敢,不知道事态会朝着哪个方向发展。
比起我的小心翼翼,欣欣的反应却大相径庭。她把恐吓短信给好多人看,一边流泪一边和朋友打电话,聊到深夜;学习开始倦怠,钢琴也不好好练。她还对我说:“妈妈,我也很想好好学习,可就是学不下去!一想到那条短信,我就浑身发冷!我觉得自己是个垃圾!”听她这么说,我更加难受。
前幾天,欣欣打游戏时和同伴发生冲突,我听她尖刻地说:“你是不是希望我去死?你的想法居然和他是一样的!”一句话,吓得同伴不敢说话。我想不到,恐吓短信居然成为女儿手中的武器。
我搞不定女儿,只得把老公从外地叫回来帮忙。欣欣爸是IT专业人员,尝试从网络追踪短信,还女儿一个公道。但是,他却意外发现欣欣搜索过“如何隐蔽自己的IP地址”“如何发匿名短信”,等等。我们开始怀疑,欣欣可能给别人发过匿名短信,她也这样伤害过别人。
我向女儿核实真相,欣欣的答案让我脊背发凉:“不是别人,是我自己!你们不是知道了吗?恐吓短信是我发给自己的!”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女儿的心理是不是出了问题?
口述:欣欣 (初二)
我想刺破这种让人窒息的沉闷
来咨询之前,妈妈还在追问我为什么给自己发恐吓短信。我不是出于好奇,更不是为了好玩儿,但又说不清楚为什么!
一直以来,我都是班里的小透明。同桌阿伟是少数懂我的人,我们经常追同一个漫画,喜欢同一款游戏。只要能和他做朋友,我真的不在乎其他同学怎么想。可是,班长也喜欢阿伟,处处针对我,还让我遭受一些同学的无端攻击。他们说我又胖又丑,一无是处。我想反驳,又怕阿伟看到自己很凶的一面。
有一次,阿伟在游戏中被网暴,我弄了三个小号和喷子“对骂”,直接把对方喷熄火了。第二天,阿伟兴致勃勃地和我讲了这件事,我很开心。从那之后,我总是悄悄在网上搞点儿小动作,比如,把自己的照片发到网上,配上“看看这个丑女”之类的文字,我想知道大家会有什么反应。留言基本分两种,一种是安慰型的,努力找一些优点夸我可爱;还有一种是直接开喷的。看到那些话,我莫名感到一种痛快。
一些永远不会在现实中说出口的话,在网络里是那么容易说。如果别人可以对我说那样的话,那为什么我不能对自己说呢?于是,我就策划了这场恐吓短信事件。
可能是因为最近我真的很“丧”吧:阿伟不再是我的同桌,也不需要我在游戏中守护。学习成绩一直不上不下,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未来。我一想到中考和自己在班里的处境,就好像头上套了塑料袋一样无法呼吸。我需要一些尖锐的东西,刺破这种沉闷。
分析与策略:直面网络自我伤害,父母的陪伴与子女同行
当孩子通过网络进行自我伤害时,事情的复杂永远超出父母想象。父母再也无法用“少打游戏多学习”之类的话唠叨孩子,必须直接面对孩子正处于网络和暴力的双重旋涡这个事实。
欣欣在网络中制造的动静越大,得到的关注就越多;她得到的正性评论和关心越多,获得的力量就越大。从最初匿名发“丑照”到给自己发恐吓短信,欣欣的网络自我伤害行为越演越烈。
欣欣父母一直想不明白:孩子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动机非常复杂。一般来说,人越是处于低谷和糟糕的境地,越需要别人的认同。欣欣遭受学习成绩不理想的打击和好友的疏远,更加需要别人关注,于是狡猾地为自己制造了困难。另外,她也满足了内心对于自我厌恶的认同,越这样做越讨厌自己,越讨厌自己就越希望别人来骂自己,这是一个复杂的死循环。当然,欣欣还在自我伤害中尝到另外一些甜头:因为收到“恐吓短信”,她可以逃避很多日常任务,为自己的拖沓找到合理的“借口”。同时,她有机会向同学展示自己坚强的一面,令人刮目相看。
直白地说,欣欣在这起事件中博取了朋友的同情,得到了父母的关心,印证了自我厌恶……这些动机促使欣欣在无意识状态下反复做出自我伤害的行为,而网络的隐匿性又给周围人识破她的把戏造成困难。认识网络自我伤害的复杂性,是父母帮助孩子的开端。
我建议欣欣的父母尽量避免直接逼问“为什么这么做”,过多询问会让孩子无所适从。他们更应该关心孩子的需要,即使欣欣的行为造成很糟糕的影响,也是在向外界传递信号。所以,绕过动机与孩子的需要进行联结,是处理这个复杂问题的捷径。
在咨询中,我试着让他们接近欣欣的真实处境:她最在意的朋友离开了自己,大人最关心的成绩自己搞不定。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人都会感到无力和迷茫。沮丧时,如果无法通过正常的方式获得安慰,那么任何其他的替代方式都有可能。这样思考之后,欣欣的父母开始把注意力从短信和网络暴力中转移,真正开始关心女儿的生活。
我为欣欣的父母布置了“双重作业”。一方面,他们需要为女儿的生活设置界限,让欣欣适度远离网络,不能无限制、无休止地随意使用手机。这个契约可以避免欣欣过度认同网络的价值观,她需要在现实生活中寻找价值感。欣欣的父母听到这个作业时,第一反应是抗拒:“我们限制过她,可是不管用!”和很多因为孩子过度使用电子产品而头痛的父母一样!
这时候,另一方面的作业显得尤为重要,欣欣父母需要在现实生活中寻找机会鼓励孩子。哪怕欣欣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父母也要给予积极、正面的评价。这样做有两个显而易见的好处:一是父母对于孩子的行为给予积极关注,孩子能感到被爱和理解,进而形成积极的自我认识,逐渐摆脱自我厌恶。这时,她进行自我伤害的动机就会减少。二是积极关注能够增进亲子关系,这不仅仅是为了让孩子“听话”,也是让孩子能够在现实中感受到被爱,开始喜欢现实的人际接触。
如果父母总是冷冰冰地回应孩子的需要,发出一些严苛指令,孩子会对现实生活感到失望,更加依赖网络社交。所以,欣欣父母要做一些和平时不一样的事情。
如果说,网络暴力是一个黑洞,一点点吞噬孩子和现实的联结。那么,父母的爱和支持就是一道光。我们和孩子靠得越近,他能够感受到的温暖就越多。面对网络自我伤害,孩子需要的是一个安全的交流空间,是父母开放的态度和积极的关注。这样,他才能放下所有防备回到日常生活中。他在足够的关爱中接受了自己的普通和无力,就会渐渐忘记自我伤害时的内疚和羞耻,重新振作自己,这只是时间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