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意识、碎片化思考与我们时代的“观念小说”（主持语）

张莉，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著有《中国现代女性写作的发生》《姐妹镜像》《持微火者》《远行人必有故事》等。2019年3月向127位当代中国作家发起“我们时代的性别观调查”，引起广泛社会影响。主编《2019/2020年中国女性文学作品选》《2019/2020年短篇小说二十家》《2019/2020年中国散文二十家》《新女性写作专辑：美发生着变化》《京味浮沉与北京文学的发展》等。中国作家协会理论委员会委员，茅盾文学奖评委。

淡豹出生于1984年，先后在北京大学和芝加哥大学受过良好的社会学、人类学教育，动手写小说之前，她是令人瞩目的非虚构写作者，写过许多著名的新闻报道。當然，正如我们所知，她也是微博大V，拥有大量粉丝。当这样一位广受关注的作者动手写小说，她将带给当代文学什么样的思考？

本期专辑邀请了三位青年批评家贺嘉钰、朱明伟、闫东方对淡豹的写作进行直言不讳的评价。贺嘉钰认为，“淡豹书写的或可被称为‘观念小说。她以思索织就一片时刻，那是暗色的，内部发出多声部混响的时刻。而要警惕的，是那些‘在心中发表小演说的人，不单是作者观念的依附与变体，他们更要成为‘自己。”朱明伟则认为，“淡豹的写作素材有相当一部分来自新媒体信息的收集和消化，属于拟田野调查和准民族志书写，但作者诗有别才：善于从较小情境中归纳出当代风俗，为代表性群体的行为赋予心理解释。这是属于淡豹的个人才能。”在闫东方看来：淡豹小说具有自觉而清晰的女性意识。淡豹鲜明的问题写作气质让我们看到了不同写作的可能。“可以说，《美满》的出版，不仅印证着‘一个新的性别观时代已经到来，而且说明了一种‘新女性写作正在发生。”

三篇评价切中而颇有见地，为我们理解和认识淡豹的写作打出了思路。一如他们所言，淡豹的独立女性视角、鲜明的社会问题意识以及小说中的思辨性特征成就了她的写作。我尤其对她小说的叙述方式印象深刻，以淡豹收入《2020年中国女性文学作品选》的短篇小说《养生》为例，这部小说没有具体情节，整部作品充满了一个青年女性对于中美两国不同生活方式的思考，既没有完全膜拜，也没有完全否定，相反，她极为清醒：“大概在我十几岁、将近二十岁的关口，我意识到我的父母不大可能真正理解自杀的人、抑郁的人、离婚的人。他们说，为什么不好好过啊。妈妈单位同事的儿子打游戏闭门不出，被诊断为抑郁症，就在我们楼上。妈妈劝她，让孩子多和人接触，你要多和他聊天。”

“她让我从亦舒里跳出来。包养太老派了。直播、签约、水滴鼻、半个月上岗——从被一个坏脾气的老男人包养，变成被千万陌生人包养。从有钱人身上赚钱比从穷光蛋身上赚钱难太多，需要精于盘算，逆来顺受，收好蟹黄豌豆。再说，关注是这个时代最深的感情。我说，你要相信爱情。”《养生》中，淡豹以反驳、思辨、愤怒、抵抗等诸多方式传达着青年一代对世界的理解，这种观念/思辨/问题小说与我们久已熟悉的小说模式构成了强有力的对峙。

在淡豹笔下，一个有思考力、辨析力、不驯服的女性形象已经生成。她虽然不屑于或不擅长讲故事，却乐于将那些时时冒出的念头与我们分享。——正是那些喋喋不休、光怪陆离、互相矛盾、支离破碎的“看法”使淡豹作品气质卓异，令人难忘。而尤其要提到的是，这种碎片化叙述方式与我们时代的表达方式又如此贴近，由此，这位深受“新媒体”影响的小说家别出机杼地展示了青年一代的所思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