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英国为宠物“证婚”

吉祥

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宠物在人们生活中的地位越来越高。与此同时，围绕宠物经济产生的一系列相关产业也蓬勃发展，其中不光有宠物食品用品、宠物医疗美容等常见产业，更有宠物婚介、宠物殡葬等新兴产业。本文就记述了一名华人在海外从事宠物婚姻登记员的亲身亲历……

异国他乡 新奇职业

2019年初，我刚和相恋多年的女友胡敏结婚，她就被单位外派到英国分公司工作一年。新婚燕尔，我哪里舍得跟她分开？经过考虑，我辞去工作，打算陪媳妇一起出国。

当飞机驶过祖国上空，向着伦敦方向飞行时，我的心突然不安起来：虽然我是英语专业毕业，英语水平还不错，但在异国他乡，我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吗？

胡敏见我担忧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说我纯粹是瞎操心。“我有很多同事都在那里，大伙儿帮你找个工作还不容易？再说了，英国有很多新兴职业，收入不会比你在国内干销售少！”

到达伦敦后，我们一起住在胡敏的公司为员工租赁的公寓里。开始的一周，我俩边收拾房子边倒时差。一周后，胡敏在正式上岗前，带我到朋友介绍的宠物服务公司应聘工作。我从小就很喜欢小动物，也算有“宠物缘”，再加上之前做过销售，想来卖猫粮狗粮应该不在话下。

“很高兴认识你，周强先生，您的条件很符合我们的岗位需求。”前来接待我们的HR玛丽笑容可掬，看样子她对我的求职简介很满意。

“我们这里要招聘宠物婚礼登记员，为有婚姻登记需求的宠物提供服务并为其证婚。当然，这项工作并不是签字盖章这么简单，还需要为宠物整个婚礼过程提供一系列优质的服务……”

我越听越不对劲儿：宠物婚礼登记员？不是卖狗粮的？让我一个大男人去撮合猫狗结婚？有没有搞错……一直在旁边仔细听的胡敏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她偷偷拽了下我的袖子，笑眯眯地问HR：“请问这份工作的薪酬是多少呢？”

“我们给出的薪酬待遇您应该会满意，每月底薪500英镑，每登记服务一对宠物夫妻并得到宠物主人的认可，会得到婚礼费用的百分之十作为奖金。这样算下来，每月拿1000英镑并不困难……”

我一边听，大脑一边飞速换算，1000英镑大概相当于8000多元人民币，比我在国内的收入高。再说，这份工作听起来也不难，我二话不说就应承下来。

很快，玛丽喊来公司的另一位婚礼登记员杰克，让他带我们熟悉一下公司环境和工作流程。

热情的杰克带着我们到公司每个部门都走了一遍。这不走不知道，一走真是吓一跳：我从未见过场地如此大、服务项目如此多的宠物服务公司！要不是这里到处悬挂摆放着猫狗公仔和宠物条幅，我真的会以为这是一家大型婚庆公司。

“这项工作需要我们去联系客户。”杰克说着，递给我一沓传单，“先是到公园、广场等宠物常去的地方发放宣传页，一旦遇到意向客户，就尽量推荐我们的各项服务。咱们有婚姻登记、新娘跟妆、婚礼录像、场地布置等一条龙服务……”

杰克的话让我脑中瞬间呈现出画面，想到猫猫狗狗竟然也要穿起嫁衣结为连理，我终于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杰克皱了一下眉头，显然对我的表现不满。

“嘿，伙计，这些宠物是我们的上帝！请务必对它们放尊重些！”

极尽奢华 见证浪漫

尽管杰克对我的态度有些不满意，但他还是很用心地带我。

我跟在杰克身后，到伦敦最大的海德公园发放传单。这里景致很美，地上铺满了厚厚的落叶，人们悠闲地踩在上面，要么小跑锻炼，要么遛娃遛狗，一派慵懒惬意的景象。

我正欣赏着公园的美景，杰克已经跟一位倚在靠椅上的年轻夫人聊上了。

“玛芬遇到您这样有爱的主人，真是它的福气！看它被打扮得多么可爱！对了，布朗太太，上次尼克先生带来的那只比熊犬，好像对玛芬很有意思呢！”

“是的，哈罗德百货公司，就是它们‘坠入爱河的地方。”布朗太太说着，眼望着不远处穿着粉红裙子、正在草坪中撒欢儿奔跑的爱犬，满脸都是喜悦，“当时玛芬正在试衣服，而蒂米就在不远处看着它，它们彼此目光相撞的时候，我和尼克都看到了爱的火花……”

巧的是，他们正说着，那只叫蒂米的比熊犬也由主人牵引着，直奔西施犬玛芬而来！

布朗太太和尼克先生都为宠物间的缘分深深感叹，在愉快交谈之后，他们竟然很开心地接受了杰克的提议——让两只宠物结为夫妻！

毫不知情的两条可爱小狗还在兴奋地追逐玩耍，蒂米总是猛嗅玛芬的臀部以表达亲昵。

“玛芬只有八个多月大，而蒂米已经两岁了，男生大一些比较会照顾妻子，我觉得它们的婚姻生活一定会很美满！”

看到杰克一本正经胡说的样子，我在旁边憋得脸通红。可两个宠物的主人竟然觉得杰克说得很有道理，他们很快就开始商议起为宠物举办婚礼的细节问题。

“作为家长，你们需要商定一下这对小情侣的登记时间，我们有专门的登记员会为它们提供这项服务。”说着，杰克猛拽我一把，我只能凑到前面，保持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杰克为他们推荐了两款婚庆产品——收费2500英镑的豪华婚礼套餐和收费3500英镑的超值婚礼套餐。我十分意外，在我看来，几百英镑的普通套餐应该比较靠谱，毕竟宠物结婚有些游戏性质，谁会愿意为一次宠物的仪式感游戏支付几千英镑呢？

但现实却令我瞠目结舌——宠物主人竟然对高端套餐很满意，并痛快支付了定金！

我在脑中飞速计算着这一单的奖金：杰克出发前就承诺过，只要我能配合他做好服务，他会分一半奖金给我！

但给宠物做服务似乎并不容易。在它們登记和结婚前，我们都要为其提供清洁服务。几天后，布朗太太和尼克先生按合同约定来到公司，将两条狗交给我们。尽管我在国内从未养过狗，但想来给宠物洗澡也不是什么难事，自告奋勇带它们去洗浴室。

当我手忙脚乱给两条狗都洗完澡、为它们吹风时，洗澡时一直哼唧转圈的蒂米终于没忍住，挣脱开我摁住它的手，飞奔到门口的地毯上开始大便，一边拉还一边用幽怨的眼神看我，仿佛在说：我暗示过你的……

待我捏着鼻子把蒂米的粪便处理完，玛芬又不知在哪里滚来一身泥，想到还在公司一楼喝咖啡聊天的宠物主人，我只能耐着性子，咬牙重新打开花洒，对着两条狗的后臀猛冲一气……

洗澡、吹风、刷牙、造型，这一系列折腾完，我感觉自己的耐心已经要用尽了。杰克看出我的疲惫，主动带着做完清洁的宠物去拍照。

婚姻登记室有一面装饰精美的背景墙，宠物们会在这里拍摄结婚证照片。我们为宠物进行的婚姻登记虽然没有法律效力，对两家主人而言，却是爱犬结为伉俪不可缺少的证明。

登记好“结婚证”的布朗太太和尼克先生心满意足地带着宠物回家，临走时交代我们，明天的婚礼一定要把每个细节都布置到位，因为他们邀请了六十多位亲朋好友，来共同见证这浪漫的时刻。

送走了客户，我和杰克连水都顾不上喝，赶紧带着几个女同事赶到哈罗德百货公司，因为两家主人一致决定在狗狗的“定情之地”为它们举办婚礼。

几个小时的忙碌之后，天色已经黑了，我们几个也累得走不动路。杰克不愧是公司的金牌登记员，他疲惫地瘫坐在地，口中还念叨着算账，手上拿着纸笔计算各项支出：“场地租赁500英镑、装扮鲜花200英镑、为婚礼搭建的帐篷600英镑、狗狗婚礼跟妆100英镑……对了，还有花200英镑，请来的几位临时保安……”

当天回到家，胡敏兴奋地问我，这场婚礼能赚多少奖金？我得意地伸出两根手指，告诉她明天婚礼办完，至少200英镑就能拿到手！

“这些有钱人肯定是吃多了没事儿干，给两条狗举办婚礼，还搞得这么隆重，比咱们结婚时花的钱还多！”

胡敏被我逗乐了，边笑边嘱咐我，明天婚礼上一切听杰克安排，千万不要多话，小心丢了饭碗。

第二天一早，我就赶到哈罗德百货公司进行婚礼前设备和细节的最后一次检查，而杰克已经带着宠物化妆师，赶去为今天的“一对新狗”化妆造型了。没过多久，双方宾客陆续到场，我和同事们满面堆笑，按照桌牌为客人们找座位、端饮品，还要时刻关注门口的动态，忙得团团转。

受邀前来的宾客大多都带了自己的宠物，一时间，婚礼现场成了各种宠物的游乐场，光穿着各色鲜艳礼服、头戴纱帽或蝴蝶结的泰迪犬就有十几只。一放开绳子，狗狗们便嬉闹成一团，主人们则美滋滋地聚在一起交流养宠心得。

“快看，史密斯家这小狗太可爱了，还穿着一件小红裙呢！”

“艾瑞家的狗狗好绅士哟，这身燕尾服真帅气！”

除了宠物狗，有的宾客还带来了宠物猫、宠物猪，甚至蜥蜴和乌龟……当两条毛色乌亮的麝香猪腆着鼻子撒欢儿朝我奔来时，我脑中立即浮现出它们在烤架上香喷喷冒油的画面……

12点整，乐队灯光全部到位，在所有宾客期待的目光中，主持人宣布婚礼正式开始。

当婚礼进行曲响起，主角玛芬和蒂米在双方主人的引导下，身穿精美的礼服走上红地毯。只见“新娘”玛芬身着缀满200多颗施华洛世奇水晶的蕾丝边婚纱，颈上是璀璨夺目的珍珠项链，头戴花环面纱，精心梳理过的毛发还编了一圈小辫子，从头到脚的装扮无不显示出极致奢华。“新郎”蒂米则身穿银色燕尾服，脖前打了个白色蝴蝶结，显得很有王子范儿。这对“伉俪”四条腿紧忙活，迈着小碎步，在悠扬的竖琴声中，由主人陪同着走过铺满鲜花的红毯，一前一后跃上粉色坐台。

在闪烁的镁光灯中，很多宠物杂志的记者争相记录下美好的镜头。我的好同事杰克，则一本正经地主持了这场浪漫婚礼。

“蒂米先生、玛芬小姐，在广大亲友的见证下，你们愿意结为夫妻，白头到老吗？”

蒂米嗅了嗅玛芬的头，可能因为面纱上喷的香水有些多，它打了个喷嚏，把脸转向侧面。玛芬则在布朗太太的调教下点了点头。杰克赶紧大声宣布：“宠物的婚礼，自己做主！从今日起，蒂米和玛芬正式结为夫妻！”

现场响起热烈的掌声，来宾们个个激动不已。接下来，布朗太太和尼克先生代表他们的宠物交换定情信物。我凑到前面仔细一瞅，竟然是一条牵引绳和一块骨头！在交换信物后，杰克为这对“新婚夫妇”颁发了结婚证书。

在亲友们一起上台合影后，我和同事们抬出一个4层的大蛋糕。在这极尽奢华的婚礼上，食物和饮料也是一项不小的支出。婚礼蛋糕是用优质乳酪做基础，上面涂抹着鸡肉泥和胡萝卜丝。蛋糕一抬上来，甜香的气息就氤氲整个现场，“新郎新娘”再也顾不上风度，冲上前就开始大快朵颐！现场的猫狗也都嗅到香味，纷纷挣脱主人的怀抱，流着哈喇子向蛋糕狂奔过去……

工作失误 遗憾回国

这次成功的宠物婚礼，让我得到了300英镑奖金。我用这些钱给胡敏买了好几件新衣服，跟国内的家人们通电话时也狠狠炫耀了一把。

有了工作经验，接下来的业务我就尝试着独立拓展了，毕竟，这样能拿到更多的奖金。在国内的销售经验给了我很多启迪，我开始创新工作方式，通过一些宠物嘉年华的网站和论坛，组织网友为宠物晒照、配对，而我则借着跟他们交流养宠经验的机会，推销宠物婚礼的相关套餐。

这种做法显然很奏效，越来越多的养宠主人找到我，为他们的宠物做婚姻登记，并定制宠物婚礼，我一时间竟忙不过来了。而且，常见的猫狗婚礼还算好办，乌龟的婚礼就得打造海洋场景，蜥蜴婚礼则要求挪来带树洞的老树，并专门堆砌出土中穴居场所，仓鼠、蛇、狼蛛等动物的婚礼就更为另类。

有一次，客户要求为他的爱宠麝香猪举办婚礼。当我一手抱着一头猪，安排它们“浪漫亲吻”时，高贵的母猪小姐羞涩中竟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肛门，激动地拉了我一身……

“这些有钱人真是大脑秀逗了！”虽然已经工作了几个月，但我依旧每次拿到奖金都会跟胡敏吐槽，“这就是一场场弱智游戏！要不是因为薪酬高，我才不愿陪他们搞这种无聊表演！”

胡敏每次都会耐着性子劝我，生怕我把这种负面情绪带到工作中。没想到，她的担忧竟然在几个月后成了现实。

那天，我刚签下一份宠物狗结婚的婚礼订单，客户很爽快地付完定金走了，我趁接待室没人，悠闲地拨通电话冲媳妇炫耀——

“我这一单少说也能拿到500英镑奖金！你猜不到这个客户有多奇葩，他竟然花大价钱给一条冠毛犬定制了13件礼服！对，就是那种‘裸体犬，身上没毛，特丑的那种……”

我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却不料门突然被打开，刚刚出门的客户又回来了，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

我慌忙挂断电话，心想，还好我是用中文在打电话，老外肯定听不懂。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下一秒，我听到一句蹩脚的中文：“你在说什么？”

我一下子呆住了：他竟然会中文！震惊加上心中有愧，让我根本无法平息客户的怒火。结果，客户不但退掉了这份昂贵的订单，还到HR那里狠狠投诉了我，并在我发帖子拉客户的宠物嘉年华网站和平台，揭发我吐槽客户、侮辱宠物的行为……

在眾人的斥责中，我失去了这份高薪工作。近一年时间内，它给了我近两万英镑的收入，但也给了我深刻的教训。胡敏外派一年期满后，我们夫妻俩一起回国了。这段在海外从事宠物婚礼登记员的经历，成了我人生中难忘的一段记忆。

编辑/朱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