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义文
在我们家乡,子女婚嫁举办宴席有“舅舅不到不开席”的习俗。这体现了舅舅在亲戚中的重要地位。当然,舅舅的礼金往往也是最重的。
那年,姐姐出嫁日,亲朋聚集,喜气盈庭。父亲满面笑容地招待着客人,却没有看到舅舅。他心里嘀咕道:“这做舅的也太不积极了。”
我只有一个舅舅,他住在本县的普济镇,离我们这兒有四五十里。
快开席了,舅舅却还没到。父亲把母亲拉到一旁说:“宴席12点开始,不会因孩子他舅耽误了吧?”
母亲望了一眼东边的路口说:“应该不会吧。”
客人们开始入席。
父亲眼睛紧盯着东边路口,嘴里不住地念叨:“孩子他舅是怎么回事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父亲焦急的心情不断加强。他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对母亲说:“孩子他舅是怎么回事?”
母亲心里也着急,但她宽慰着父亲说:“孩子他舅懂得规矩的,开席还有一会儿,再等等。”
客人们已经坐定,等待着开席。都管来到父亲身边,和父亲商量着说:“孩子她舅没到,开席时间要推迟了。”
就在这时,舅舅的身影出现在父母的视线里,父母赶紧迎了过去。
舅舅满头是汗,棉衣脱了拿在手里。和他同来的还有6岁的表弟。
舅舅擦擦额上的汗,带着歉意地说:“孩子走得慢,差点儿耽误你们开席。”
父亲笑着说:“没耽误,来得正是时候。”说着拥着舅舅,把舅舅迎到上桌预留的座位上。
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都管一声吆喝:“开席啦!”宴席在12点准时开始。
宴席之后,亲朋们开始随礼,我们那里称作“上人情”。记人情簿的是我的堂哥。那时往来的礼金大致是白客5元,一般的亲戚10元,至亲20元。
舅舅站在一旁看着别人拿钱上人情。上完人情的人都会有主家答谢的一包喜烟。舅舅把右手伸进棉袄左边口袋,那张用几张壹角贰角伍角壹元贰元零钞换成的10元钞票在等待着完成它的使命。他几次将它掏出来,却又放进去。他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应该等别人登记完了他才登记。
有个认识舅舅的人开舅舅的玩笑说:“你这做舅舅的要出大血,一定是大包封。”
舅舅没有回答,只是嘿嘿地笑。
“那是肯定的。”母亲从堂屋出来,接过那人的话头说,“姑娘出嫁她舅出了大力,连人情钱都提前给我了。”
舅舅愣了一下,立即接过母亲的话说:“那是应该的,那是应该的。”
母亲转身高声对堂哥说:“给孩子他舅登记上,礼金20元,注明‘内收’。”
舅舅跟随母亲来到卧室,见没其他人,他拿出那张10元的钞票塞到母亲手里,说:“姐,这……这是我的……”
母亲接过钱塞进舅舅棉袄外口袋,说:“你现在挺困难的,媳妇要治病,礼钱就免了。”
舅舅把钱掏出来又塞给母亲,说:“这……这怎么行?”
母亲再次把钱塞进舅舅的口袋,生气地说:“你能来就是最大的礼,再谈钱我就不理你了。”
舅舅眼睛湿润了,说:“姐……姐……”
第二天,舅舅要走了。母亲给舅舅装了一大包食物,说:“这里面是酒席剩下的扣肉、鱼糕等东西,带回去让弟妹尝尝。”
然后母亲吩咐我:“昨天说好了的,你德贵叔今天去镇上,他的拖拉机顺便带你舅一程,你送舅舅过去。”
我带着舅舅和表弟往德贵叔家去。要上车时,表弟突然拿出两张10元钞票高兴地说:“这是姑妈给我的。”
舅舅眼睛一瞪:“你怎么拿姑妈的钱?”
表弟嘴巴一瘪,哭了。他抽抽搭搭地说:“我……我说……说不要,姑妈硬……硬塞给我……我。”
舅舅用手摸摸表弟的头,眼睛望向远方。
拖拉机启动后,舅舅向我告别,并告诉我,他在昨晚睡的枕头下面留下了10元钱。
我回家告诉母亲。母亲淡然地说:“我就知道你舅会这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