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乃琦 /重庆
我们有一炷香的时间,而我生于戴家巷——卖小面的人,走了;卖玉兰的人,走了;掏耳朵的人,走了。我把请饭的地点改了,腊肉、咸菜、鸡蛋,我尝过,不知你是否还有味觉。我把你奉若神明,生死之隔——让我不敢再来你怀里肆意撒欢。我不知道这世间还剩些什么,是无尽的物质,还是冷漠的人群。至少,我有了一个爱人——和你神似的爱人。
大年初一,我们抛开欢乐,祭奠你。风吹门动,我只当你来过,其实,我怕你看见——亲戚们不再来往,蹲守各自巢穴。那些熟悉的身体,住进陌生的灵魂。或者,你只会对一切说:“好”——
记得那个夏天,你做着手中的活儿,恬然自足。你养的鸽子、鸡、鸭,也都各安天命。不一会儿,你坐着,开始打瞌睡……你的梦里,我拿着一叠纸钱,我烧完一叠又一叠,被风迷了眼——
你的钱一直被老伴儿管着,你负责用红梅本子记账——我会多送些过来。这些年,我爱惜自己的姓氏——所有传家宝是否只剩一个字?旧楼是写着“侯”的瓷盘,是解放时期的古物。家谱寻根通常是老来热衷的事,我只跪拜三代以内的坟——此时,我看见内部悲伤的自己,一生难以走出温暖童年的阴影。
清晨,搅动牙刷泡沫的动作,像清洗水粉笔。我的头顶筑起鸟窝,除了长发,我能接受光头。
直或曲线有不一样的美感。水滴从壶嘴滑落成就微缩的侘寂。时针摇来甩去,想来,是一束被固定很牢的捧花。
我背诵自己的诗,以为侯乃琦是个诗人。无穷尽的表达,悄悄,在难以读懂的符码间嚣张。鞋三十六码半,与发胀的太阳肉搏。
走过的路不过重庆到重庆。不敢北漂的夹尾巴狗,输得起虚名,输不起个性。疯狂在于扭曲的时间,我是孩子,也是老人。
冷街轻雨落在旧楼天台,忧伤幕天席地。在二次元、七方界、艺落街收藏着透明的魂魄。一颗染色玻璃弹珠变成火焰,无意间把我点燃。
室内景观模型被放大十倍。我们由借东西的阿莉埃蒂变成生活在地面的人。淘二手家具,无关艰难困苦,因喜欢沾染时光与物是人非。上世纪优雅别致,优柔寡断,雕刻出沟壑,如今打折出售。
——少于六便士,献给当下。此刻,小小的埃及艳后是彼时,给弟弟当妈妈的少女。她嫁给心灵指引者。从此,以后来者的身份聆听——
幸好,旧物库是艺术馆,艺术馆是大脑运动横切面,切面浮现幸福的家——不为俗事吵架,只为创作争辩。
人的寿命,介于轻易毁坏的物件与永恒之间。既是前者,又是后者。瞬间,被拉长成劲道面食——火鸡面、螺蛳粉,不掺塑料米线,填饱不得不下楼先生。他在封闭空间凝视她,画布上的奶油,一点点变成画的一部分。
有人说,写你看到的,像是磕长头的老人,或牛生前的泪。我看见过飞鸟眼里的雪。我写下梦中邂逅的凡高,他纸上的颜料,是血。
山旋转成渺小尖点,刺向天空的柔软胸膛。我开始写,当我感到疼。你知道我,但不知道我的名字,诗人的名字,湮没在浩瀚之中。你不必查阅,请把它们连成北斗星。车窗里的人把那当成诗人的影像,殊不知,那是诗人本身。
所有人都会下车,火车伴着夜色,直到月亮退去。庸碌的日子,妇人点燃火柴,一分钱卖给路人,转身讨好空无。
我从万花筒,看见时间的内核有着战争的暴虐。当火车经过,他们的魂魄会被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