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通琐记

2022-04-15 16:28董得红
雪莲 2022年2期
关键词:明长城拔火罐火罐

【作者简介】董得红,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行走在江河源》《江河源拾韵》《绿意柴达木》《江河源随笔》等。获第八届青海文学艺术奖等奖项。

走在大通这块土地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大通这个名字最早是伴随着故乡村巷里和打麦场上大通人卖“巴尔煤”的吆喝声走进我童年的记忆里的。大约是20世纪60年代中期,河湟地区大部分农村还没通电,点灯用煤油,买不起煤油的就用菜籽油。老百姓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冬天取暖的火盆燃料大部是树枝、树根。条件好一点的用粮食换一两背篼大通的“巴尔煤”,在过年时用。那时临近冬天时,就有大通人用牲口拉的木胶轮车,拉着“巴尔煤”到村庄里来换粮食。一般都是两三辆车结伴而来,车帮上绑着几根U形的木棍,木棍上盖着旧帆布或破牛毛口袋之类的能遮风的东西。牲口们常年走在大通到西宁再到平安的这条道上,对路很熟,只要识途的老马走在前面引路,赶车人就不用管,穿着皮袄在车棚里睡大觉。马车走在公路中间,后面的汽车不管怎么按喇叭,那马车就是不让,赶车人蜷缩在车棚里也懒得动一下。久而久之,人们就把这种换煤的车叫“扛骚车”。“扛骚”一词在青海方言中有“故意耍赖、找茬”的意思。

拉煤的马车临近西宁城时,赶车人才睁开惺忪的眼睛,从蜷缩的皮袄里钻出来,给马的屁股后面装上接粪兜。那时马车允许从城区穿过,但不允许马在城里拉粪。看到马车进城,就有清洁工时时盯着,若马在街道上拉粪,清洁工立即赶上来堵住马车,叫赶车人把马粪清理干净。赶车人没办法只得用手抓到车厢里带出城。后来就有人发明了接粪兜。出了西宁城就连接到去平安的109国道上,道路宽阔,赶马车的又跳上车钻进皮袄里。

换煤的马车车队走进村庄的那段下坡路时,用来减轻煤车下坡时的惯性而安在车轮前的“刮木”板与胶轮摩擦发出的巨大的“吱扭”声传向村庄,人们知道大通人又来换煤了。马车停在路边或打麦场上,一人看着,另一人或两人到村巷里吆喝:“巴尔煤!大通巴尔煤!”就有男人背着小半口袋小麦走在村巷里。不久马车旁围满了换大煤的人。那“巴尔煤”一层一层的,犹如湖南益阳的砖茯茶,轻而易燃,燃烧后的余灰犹如香烟的烟灰。当晚未燃完的煤用煤灰埋起来,第二天早上大小没变多少,依然在燃烧,扒出来再续上新煤块,用嘴吹几下就会燃起来。

与“巴尔煤”相应的代表大通传统文化的还有陶瓷。河湟地区放水的水缸、腌酸菜的菜缸菜坛子、熬茯茶的沙罐、炖肉的沙锅和吃饭的黑瓷碗,还有治病拔火罐的火罐坛坛都来源于大通,也是用骡马车拉着来卖。在热炕上火盆里红红的“巴尔煤”旁煨着沙罐里酽酽的茯茶,窗外飘着雪花,这是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河湟农村最惬意的生活。

在陶瓷里,印象最深的还是母亲的火罐坛坛。小时候好像经常感冒、肚子疼。感冒生病后都是母亲用白方治疗,最常用的方法是拔火罐。自己记事时在支放母亲大红木箱子的木板下倒扣着一个黑色小口的瓦坛坛,里面还有一个浸了清油的大捻子。那捻子像打麦场上娃娃们踢着玩的毽子,是用一枚麻钱把一小块布从钱眼里穿出来整理平,放在肉体上不至于倾倒,那个瓦坛就叫火罐坛坛。我瞅准了那个捻子里的那枚麻钱,几次趁母亲不在家想把它换成铁片,最后因惧怕那上面黑乎乎的油渍而罢休。小时候每个伙伴兜兜里都有或多或少的麻钱儿,除了做毽子,还有就是用来显摆。

对娃娃们来说,拔火罐是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每次拔火罐都是在母亲用铁勺炒一个鸡蛋吃后说上一堆好话,才脱掉衣服,净身趴在热炕上,母亲轻轻地把捻子放在脊背上,点着捻子,等捻子的火着大点后,再拿过火罐坛坛,坛口对准灯火闪闪的捻子,猛地扣下去,由于隔绝了空气,捻子的火灭了,火焰产生的张力使火罐坛口紧紧吸住肉体,感觉那块肉像被狗撕咬住了一般地疼。母亲轻轻摇晃一下拔得很牢固,就盖上被子。我以为那火那捻子一直着着,怕倒下烫着自己,定定地趴着不敢乱动。一开始咬得很紧的坛口有慢慢放松的感觉,大约20分钟后,母亲轻轻取下,换个地方再拔,拔上4到6处才罢手。拔了火罐的那坨肉体,几个大火泡黑里透红,亮丢丢的惨不忍睹,好几天时间还不褪痕迹,但感冒很快就好了。

记得那时候最喜欢拔火罐的是奶奶。父亲和叔父分家后奶奶随叔父一起生活,住在距老院不远的新庄廓里,奶奶有背胀、腰疼、腿酸、胃疼、肚子疼、牙疼等毛病时,就来老院叫母亲拔火罐。后来哥哥也学会了拔火罐,母亲忙时奶奶就叫哥哥拔。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头,拔火罐治病的疗效宣扬得神乎其神,几乎达到了包治百病的程度。

火罐坛坛也成为家里的一件贵重家产,而且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的,要是不小心打碎了,就得到隔壁邻友家去借。只有一年一度的大通人来村里卖家私时才能添置新的。

现在的医院里也拔火罐,但与母亲用大通的砂罐做的火罐坛坛比,简直太轻松了。今年6月自己不幸患带状疱疹住院治疗,治疗的手段主要是烤红外电、拔火罐。那火罐是肚大口小的玻璃杯,拔时不用捻子,只是把火罐坛口对准已点燃的酒精灯,瞬间装入酒精灯的热量后拔在肉体上,火罐的力量很小。趴在医院的病床上,我开始怀念母亲的那只大通火罐坛坛,要是母亲还在世,要是母亲的大通火罐坛坛还在,趴在老家温暖的土炕上叫母亲拔火罐,病早就好了。

第一次去大通也是与大通的煤有关。1983年7月我从林业院校毕业后分配到省林业调查规划院。10月份和单位负责后勤的老王到大通拉过冬的煤。那时单位给职工搞福利,秋天到甘肃省张掖拉白菜、到互助拉洋芋、到化隆群科拉冬果、到各家收集煤气罐到兰州拉煤气都是刚参加工作的学生干。因等着装煤的汽车很多,从矿井下用矿车拉出的煤直接拉到溜槽装入车,矿井前一溜布局了多个溜槽。为了尽早装满车,老王领着我到井口去等,看着煤矿工人从洞口推着煤车出来,就帮煤矿工人推煤,推到自己车停着的煤槽里。即使这样,拉一车煤也得一天。通过这次拉煤,我知道了小时候过年时火盆里的“巴尔煤”来得多么不易,挖出矿井的煤用马车拉到西宁再到平安老家的小山沟,最顺利也得两天。

大通不但有煤、陶瓷,还有距西宁最近而又最美的天然森林。林业部门每隔5年要开展一次森林资源调查,调查前要进行技术培训。1988年开展全省森林资源连续清查第一次复查,调查技术培训班在大通举办,来自全省各个州县的百余名林业调查技术人员参加培训。培训班上,县领导介绍了大通县概况,得知大通有青海省保存得最完整的明长城时,会场群情激奋。晚饭后好多人结伴而行去欣赏明长城,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青海境内的明长城。从县城就能看见长城,远眺长城,犹如一条巨龙沿山脊蜿蜒曲折,延伸向远方。我们步行向着有长城的山上走去,一轮弯月高悬于娘娘山之巅,大地万物沉寂在月色中,空中不断传来鸟儿归巢的鸣叫声,脚下山地里的麦苗刚刚顶破压在头顶的土粒冒出地面,地边尽头一道弯弯曲曲的土墙在弯月的照耀下轮廓清晰可见,远远望去犹如从一幅山水画中走来。走近了细看,墙体上的墙板印痕早已剥落,黄土残壁和墙顶上断断续续布满枯黄的早熟禾和刚发芽的新草芽。枯黄的早熟禾在微弱的月光下随风轻轻摇动,给这堵遥远的土墙增加了几分沧桑之感。

大通人把明长城叫“边墙”。边墙也好,长城也罢,都是战乱年代战争的产物。在大通培训的那几天,设法找来《大通志》翻阅,以进一步了解青海和大通的长城。脑子里渐渐明晰起来。大通娘娘山上的“古边墙”是青海境内明长城的主要组成部分。青海境内的明长城主要分布在西宁市的周边,形成一道呈半月形环绕的拱形“边墙”,从甘肃永登县延伸进入青海的互助土族自治县至大通回族土族自治县桥头镇以西的娘娘山麓;从湟中县云谷川的沟脑起,经四营、上五庄、拦隆口、拉沙至西古峡口;再从湟水南岸的西石峡起,经共和、维新、大才、大源、鲁沙尔至上新庄,全长363公里。大通人把明长城叫“边墙”,初听起来有点俗气,是老百姓对长城不了解才这么叫的,但细想一下,作为战争中边防上防御用的设施,边墙比长城更确切。

培训期间到东峡天然森林中实习,那片青翠的天然林宛如一块巨大的翡翠,镶嵌在祁连山南麓,又如一位恬静美丽的高原姑娘,满含深情的依偎在大山的怀抱之中。常绿的青海云杉和落叶的白桦、糙皮桦、山杨按自己的性格布局在不同的山坡。青海云杉在山的阴坡常常形成郁郁葱葱的纯林,白桦像一个个阿娜多姿的少女,生长在伟岸高大的云杉林身旁,糙皮桦像一个个骄傲的公主,傲居于云杉林的上方独自成林,山楊恰似失恋的村姑,孤独地分布在山体另一旁的半阳坡。在培训和实习期间,每片森林都留下我和全省森林调查队员的脚印。以后每当国家林业局或其他省的人来青海看森林,只要我陪着去,都领到大通来看,看后都很惊讶,距西宁这么近的地方还有林相这么整齐、树干这么端直的天然森林,都有点不相信。看后感慨地说,这样好的天然林在东北大兴安岭原始林区都已难以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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