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杜怡蒙 副教授 贵州民族大学美术学院
侗族聚族而居,一直延续着氏族制度时代血缘本位的居住格局,是以一代宗姓或以之为主的若干家庭集居而成的民居村落。位于黔东南地区的侗族,在自然环境和历史发展的共同影响下,形成了特有的村寨建筑风貌、地理地貌、自然环境特色以及人文特色和社会风貌,拥有着丰富的文化内涵。但是,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和城镇化进程的加快,现代化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黔东南侗族地区也逃脱不了时代的浪潮,很多特色鲜明的村落遭到了严重损坏,甚至消逝。
黔东南侗族干栏式建筑是在贵州西南高原上独特的自然和地理环境下所产生的建筑形态,取材于杉木,具有通风好、防虫止兽、便于粮食存放等优点。但其也具有一定的弊端,因为木材容易燃烧,火灾是黔东南侗族传统村落建筑最大的隐患。村寨一旦发生火灾,如同灭顶之灾,一个数百年的传统聚落瞬间便会消逝在火海而变成废墟。在侗寨到处可见“防火防电”“避免火灾”的宣传标语,侗族村寨对于整个村寨防火工作很重视。虽然如此,通过史料和新闻媒体报道,可知侗族传统村寨火灾也时有发生。
随着城镇化的速度加快,大批的侗族青年走出村寨走进大城市务工,由于受到了都市文化的浸染,这些年轻人对于城市中的钢筋混凝土的房子更加向往。当前,侗族村寨就出现了这样的局面:大批的外出打工者回家乡建房,这些年轻人纷纷把老房子推倒,然后在原地基上改建新的砖房。通过笔者大量的田野考察,走进黔东南侗族村寨,发现在民居的建筑风格上,已经看不出侗族的明显建筑特色。现在黔东南侗族地区很多村寨木房子都被拆除,正在施工的工地热火朝天,犹如一个布满钢筋水泥的大工地。总的趋势是,砖木、砖混结构的建筑取代了干栏式木制结构的建筑,尤其在人口密集度比较大的集镇中心和商业区两侧,几乎已经全部是砖混结构的建筑,与汉族地区的集镇几乎没有区别。现代化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黔东南侗族地区也逃脱不了时代的浪潮。随着现代化进程的不断加快,文化变迁的速度也在加快,这也是文化发展的必然趋势。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侗族建筑发生衍变是必然的、不可阻挡的。曾经作为侗族先民的一种守望着他们的乡土、世世代代居住的干栏式的居所,正在发生着衍化、变迁。建筑作为侗族文化的一种生命表现形式,从来不会孤立存在,它总是要和周围的环境与其他文化发生关系、进行碰触,如果建筑形态发生改变,这就导致文化结构发生变化。通过黎平县水口镇胜利侗寨2015年和2023年的对比图,我们可以看出,仅四年时间村寨的面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随着人民群众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居住条件不断改善,侗族地区出现了新型民族风格建筑。一些村寨修建了二至三层的砖混结构住房,有的建筑一层为砖混结构,二、三层为木质结构。伴随着旅游业的发展,农村出现了众多“农家乐”旅游消费场所建筑,这些建筑在保持民族风格特点的基础上,与现代建筑结构相结合,形成了既有浓郁的民族特色,又有现代气息的新型民居建筑。
黎平县胜利侗寨2015年全景
目前,侗族村寨的民居建筑因没有进行统一规划,造成建筑物杂乱无章,缺乏系统性,这是侗族村寨建筑环境的基本现状。怎样才能在建筑的整体规划上加强引导,做到既能满足当前人们的生活需求,又能实现可持续发展,这一点十分关键,对自然生态的保护以及传统文化的继承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当前主要问题是,亟需针对侗族乡土建筑的保护进行科学分析,基于文化传承的理念,对侗族建筑的可持续发展探索路径,并有针对性地基于地理环境特点,对乡土建筑的文化艺术延伸进行具体的规划设计。
通过笔者多年的田野考察发现,侗族建筑的营造技艺出现了断层的局面,民间掌墨师出现严重的老龄化现象,掌墨师的年龄大多为50岁以上,最大的有80多岁高龄,甚至有的已经离世。随着现代社会城镇化进程的加剧,很多年轻人更愿意走向大城市去“讨生活”,不愿意再学习这种古老的侗族建筑技艺。因此,这种口传身教的传统技艺面临着失传的风险。如果再不进行传承和保护,这一宝贵的建筑技艺、侗族智慧的结晶可能会完全消逝。因此,保护侗族建筑文化,传承侗族建筑营造技艺已经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当前,在侗族建筑保护中存在着一定的误区,一些地方政府谈到对侗族建筑聚落的保护时,首先强调的就是它的经济价值,而忽视了对于侗族整个文化空间的保护。旅游业以及民族文化产业以一种“粗暴的”方式占据侗族村落,笔者进入已经被旅游开发的传统村寨时会发现这样的一个问题:侗族传统的祭萨岁、侗戏、赛芦笙等文化活动是被割裂开的。在一些景区,侗族的大歌、舞蹈、芦笙都被当作一种舞台演出的形式,表演者都是一些专业性演员,与侗族的本源文化相差甚远。一些侗族的文化和审美被分解和重组,早已失去了它原来的味道。我们会在侗族景区发现这样一种现象,即侗族文化被旅游公司简化和包装之后,大部分村寨村民把自己的房屋租出去,自己搬离村寨,只剩下鼓楼、大歌和表演,在这种旅游业的冲击下,侗族文化一点点被削弱。我们所听到的侗族大歌已不再是从田野里和山谷中生成的“灵魂的歌唱”,而是一种受过科班训练的一些程序化、概念化的展演汇报。我们所看到的鼓楼,由于没有侗族文化空间的支撑,显得特别的寂静,曾经在侗族鼓楼里休憩、畅谈、话世界的寨老们已经不见身影,唯独可以看到的场景,是导游带着一批批游客对鼓楼进行概念化解读。这种居住方式的消解,只剩下作为鼓楼的建筑,意义何在?脱离了原有社会文化的侗族景区聚落,已经丧失了文化意义,变成了一个静止的、凝固的侗族文化展示窗口。
黎平县胜利侗寨2023年现状一隅
2004年,贵州省人民政府颁布修订的《贵州省文物保护管理办法》,2005年颁布《贵州省文物保护条例》,对于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进行立法保护,如增冲鼓楼、高仟鼓楼、宰俄鼓楼、高近古戏台等均被列为文物重点保护单位。
2017年8月3日,贵州省第十二届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二十次会议通过《贵州省传统村落保护和发展条例》,为侗族传统村落的保护提供法律依据。
通过笔者的实地田野调研工作,发现目前黔东南侗族地区文化生态博物馆主要有堂安侗族生态博物馆、地扪侗族人文生态博物馆。2000年9月5日,中挪奥斯陆协议正式确定建立堂安侗族生态博物馆,纳入中挪文化合作项目——贵州生态博物馆群之一。2004年,在堂安建立侗族生态博物馆资料信息中心,对民族传统文化的本质特征及发展过程进行记忆保护,使独特的侗族建筑营造技艺文化遗产的传承人模式和侗族建筑遗产在动态的社会发展中得以传承、延续和发展。地扪侗族人文生态博物馆于2005年1月成立。一条溪流从地扪寨中穿过,所以鼓楼和风雨桥很有特色。据负责人称,地扪侗族人文生态博物馆是一个特定的何族村落文化生态保护区,覆盖15个村、46个自然村落,地理面积172平方公里,由民间发起创建,属于社区居民共同拥有,是中国第一座民办生态博物馆。截至2010年12月,地扪侗族人文生态博物馆已经与多家国内外高校和研究机构建立了合作关系,对当地社区自然和人文生态资源进行调查、记录和研究。同时,与地方政府合作促进实现“乡村文化和生态保护”和“百首侗歌侗戏传承计划”,在当地定期开展生态环境保护教育和当地文化遗产传承活动。
非物质文化遗产是广大人民群众在历史上创造的、世代传承的多种文化式样,与其持有者的生产、生活密切相关,是各族群众对自然、社会及其自我认知的体现,反映了他们的生活状态、世界观和价值观。非物质文化遗产是具有民族记忆的代表性民间文化遗产,是民族文化的活化石。近年来,黔东南侗族木构建筑营造技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一项,是由贵州省黎平县文化馆申报的“侗族木构建筑营造技艺”,该项目2008年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国家级和省级侗族木构建筑营造技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各一人。其中,杨光锦,贵州省从江县高增乡人,侗族,男,出生于1943年6月,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陆文礼,黎平县肇兴乡纪堂上寨村五组,侗族,男,出生于1940年3月,贵州省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
2017中国传统村落黔东南峰会的成功举办,以“创新、协调、绿色、开发、共享”五大新发展理念为引领,积极实施“乡村振兴”战略,探索传统村落活态传承新模式,开发传统村落数位博物馆,结合大数据成果,充分运用网络、信息、新媒体等数字化手段。峰会以村落概况传统建筑、民族文化、村志族谱、非物质文化遗产等为引导,通过虚拟技术、视频、音频、图文资料,建设启用集权威性、知识性、趣味性、实用性一体,打造“美丽中国乡土文化”数字化载体,开启“乡愁”学术交流,提供互动体验社区与旅游信息服务,抢救、修复古村落与优秀历史文化。这次峰会为黔东南传统村落保护搭建了一个全景式在线视窗,传统村落数位博物馆展示了传统村落灿烂的农耕文化,呼吁社会各界对黔东南地区传统村落的保护贡献一份力量,为世界了解黔东南乃至贵州搭建了新的文明视窗。实现了百姓富裕与生态美的有机统一,以数字博物馆为核心,打造集传统村落文化传递、学术交流、村落旅游、村落交流、振兴乡村建设的村落信息服各平台“寨游网”,建设开发村落旅游,村落商城运用,实现信息资料商业化价值,开设民生扶持板块,互联网爱心公益应用,实现信息资料政用、民用双赢发展。黔东南传统村落的信息化应用,开启了传统村落保护与合理利用的新篇章,形成了传统村落保护、传承和发展的黔东南模式,创新发展让守望乡愁不留遗憾。
黎平县地扪侗寨新型民居
侗族建筑艺术是侗族文化的标志,但是,其保护和发展必须与侗族文化的整体发展紧密结合,只有将侗族建筑放置在整个侗族文化的大背景下,才能更好地认识和理解它的文化内涵,才能更好地使侗族建筑技艺文化在整个侗族文化获得全方位的发展。在制度文化方面,侗族制度文化具有一定的特点,“款”组织文化的优越性在于它不仅是血缘分的组织和制度,而且是地缘性的组织和制度,但它又不等于政权,表现出的社会维系功能是自发的,它的管理模式很类似于当代的社区管理。这样,侗款的现代价值开发,应与社区管理结合起来,通过社区获得现代变换而发挥其职能。社区管理也是现代人类学、社会学应用研究的一个重要范畴,对于侗族制度文化在当代的开发和运用是十分有价值的。在艺术文化方面,侗族大歌、侗戏侗舞、侗锦侗绣、侗族建筑营造技艺等艺术文化丰富多彩,是人类文化的精华之一。侗族的这些文化艺术作品能够久远留传,关键的步骤是能否使这些侗族文化艺术经典化,形成现代文化市场品牌,这样才能产生新的生命活力,才能以现代艺术品牌的形式传承与保留下来。
只有乡村振兴与文化保护二者的平衡,才能达到可持续发展效果。说到底,二者的平衡就是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平衡,就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平衡。笔者认为这两者的平衡,仅靠政府或者群众都无法达到目的。政府规划、立法的举措得不到正确的实施,只能停留在纸上。故此,必须全体参与才能保护侗族建筑文化。贵州省各级政府对侗族建筑文化已经制定多项法规和规章制度,作为保护传统文化有效手段要做到全面、细化,在法律法规方面必须要填补法律漏洞,形成系统的、专门的古建筑文化保护机制。抓好政府立法的同时,还要利用侗族地区习惯法的约束,特别当地习惯法对群众影响更大、效果也明显,所以保护建筑文化要利用好国家法和习惯法共同的作用。法律多元化利用的同时要抓好普法工作,作为当地乡镇一级政府及村委会自治组织是普法的主体,他们在与当地群众交往、沟通方面,有更明显的效果。
黔东南地区侗族建筑分布具有原真性、整体性的特点。如果这些侗族建筑聚落仅仅从单一保护的角度去考虑规划的问题,会令这些建筑文化失去价值。对传统建筑的保护必须纳入政府的整体规划中,从文化保护、经济发展、生态文化保护、社会发展等多方面进行规划。如果仅仅对单一某个村寨进行规划是不可取的。在实施古建筑保护的过程中,同时发展每个村寨或者某个地区的特色,还要顾及各个村寨或者地区的密切联系。要注意其特色的保护,同时也要增强村寨与村寨之间的联系,这些联系包括交通方面的联系、统筹规范的联系、共同发展的联系等等多个方面。这可以保证保护建筑文化与经济发展能够同步进行。
群众是文化保护最直接的主体和参与者,群众参与文化保护是最有效的方式之一。侗族建筑是个人所有或者集体所有,若对其进行保护,首先所有者的保护最为重要,如果所有者随意处理了自己的所有权,则失去了保护的作用。所以所有者对建筑文化的保护意识非常重要。政府必须在保护传统侗族建筑文化中发挥领导作用,进行总体规划,整合资源,积极调动社会各方面的积极性,加强对侗族建筑的保护和监管。只有政府进行有效的宣传和监管,并且积极引导号召群众参与保护,才能对侗族建筑保护起到更好的效果。
贵州有着“高原上的绿色喀斯特王国”的美称,拥有富饶而美丽丰厚的生态环境。黔东南侗族地区神秘的民族文化和风俗依然存在,有着古老的传统生产生活方式。美丽的村落环境、热情好客的侗族人民、传统的干栏式建筑等,这些特有的标签能够满足游客对原始和未开垦的传统聚落生活的渴望。黔东南侗族地区文化资源保护的前提条件是开展可持续发展的生态旅游。
黔东南侗族生态旅游资源的标签是显而易见的,能够实现乡村旅游可持续发展并且保持其生态旅游资源的优势。笔者认为,可持续发展必须唤醒生态旅游的场所感,以老百姓为主导保护侗族传统文化和生活习俗,避免旅游过度开发;恢复并建立独特的生态系统。由于环境资源的不断开发,自然环境如树木、自然居留地和纯净水源,已经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在发展生态旅游基础上提前谋划生态环境保护,恢复破坏的、即将消失的自然资源;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在做群众工作的过程中,加强民众对于传统村落保护的思想意识,做到“不忘传统、守住最后的乡愁”;做好传统村落的垃圾回收、分类工作,为开展生态旅游奠定良好的基础。
生态旅游是可持续发展的具体表现,应当遵循生态和经济的协调发展。具体来说,既要发展旅游业又要实现经济效益,首先要得到群众的支持。我们应该在注重经济效益的基础上避免环境遭到破坏,追求环境的可持续性发展。生态、经济需要两手抓,如果一味追求经济效益,不考虑生态环境,经济效益是短暂的,不可取的。经济效益一旦离开生态环境的发展是脆弱的、不可逆的,经济利益必须建立在生态平衡的基础上。
黔东南侗族村落发展生态旅游具备自身的优势和先天条件。如何发展生态旅游还要考虑具体的操作方面,着重考虑生态和经济的和谐发展。与传统旅游相比较,现代生态旅游的发展有所不同,例如生态旅游对基础建设、交通条件、环境卫生方面具有极高的要求和标准,特别是对生态环境的要求。传统的大众旅游虽然也提到了环境、经济、社会效益三个方面的协调发展,但它只注重几个利益之间的横向关系和短、长期的纵向关系实践办法,而没有考虑整体的布局和全面发展的特点。因此,发展生态旅游要在可持续发展理论的指导下,考虑发展的宽度和深度,也就是说,发展生态旅游要处理好横向和纵向的关系。黔东南侗族地区应当将生态旅游的可持续发展作为发展目标,以达到带动经济发展的目的。在可持续发展理论的指导下,寻求可持续发展方向与发展方法,实现经济发展和生态保护的完美结合,这样才能带来长久的经济效益,并且实现生态旅游可持续性发展的目标。
黔东南地区的侗族聚落不仅是作为一种空间样式的存在,而且是一个完整的文化空间。因此,对于该地区建筑艺术的保护不能仅仅从单方面来进行,而要对整体的聚落文化空间进行全方位观照。只有在国家乡村振兴的大背景下,才能实现黔东南侗族地区生态、社会、经济、文化的可持续性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