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兆言
当时一方面拼命想上大学,另一方面非常幼稚,都不知道找懂行的人去咨询一下。
想上大学,不想当工人,那是恢复高考以后的事。记得当时很兴奋,一门心思想上大学,读什么无所谓。一开始是准备考理科,我在中学时,自我感觉化学很好,于是就想到了要学医。化学和学医究竟有什么联系,也没想明白。
当时想读书的欲望太强烈,不能读书意味着世界末日。匆匆上阵,第一年虽然参加了复试,结果还是落了榜。落榜对我是个很大的刺激,因为我发现自己很笨,很糟糕,根本就不是上大学的料。
我只是个想读书的痴心汉,但是对自己能不能考上大学,并没有什么信心。我从来就不是个信心十足的人,如果我有信心,就不会出现又考取工人大学的那个波折。
七七和七八两级学生之间,实际相差只有半年,而在这半年中,市机械局系统办了一个正式的工人大学,对各个工厂的青年工人招生。过去是厂里推荐,这次却要经过正经八百的报考。考上了,由厂里出钱,读三年,于是我就去考了,结果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热处理专业。
可最后并没有去读这个学校,事实上,我不过是去上了一天课。只记得那天去上课,感到很孤独,谁也不认识,下课时,别人都在那侃侃而谈,我却仿佛被遗弃了。第一天上课的感觉非常不好,热处理专业是什么,我为什么要学这个专业,原来不成问题的问题,都冒了出来。过去,我只是单纯地想上大学,只要有书读就可以;现在,我突然对自己的想法有所怀疑。面对前途,我感到一大片空白,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我和这个专业没缘分。
那天晚上回去以后,我没跟我父母商量,我性格中那种遇事不在乎的一面,起了决定性的作用。第二天,我没去上课,而是去找我们的一个副厂长,问他我能不能不读这个学校。他开玩笑说:“钱都交上了,你怎么能不读呢?”我就说:“那钱我来赔好了。”他笑着说:“就你们家钱多!”直到现在,我仍然很感激这位副厂长,因为他见我决心已定,突然话锋一转,很严肃地说:“说老实话,你不是这个才,要是让我讲真心话,你就不应该读这个学校,你可惜了,你不是这块料,你应该有更好的机会。”
也许,这位副厂长只是认为像我这样的家庭背景,应该去上一个更好的学校。其实我当时只是不想学热处理专业,想学什么不知道,不想学什么是清楚的。他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台阶,这个学校配不上你。有他这句话,我很轻易地退了学。退了学,除了高考,我已没有别的退路,那时候的用功和发愤,自己想想都会感动。
1978 年第二次考大学,考过之后,又闹了点笑话。那时候,南京大学发录取通知要比别的学校迟。分数早就知道了,还不算太差,我表姐对我讲,以这个分数肯定能考取重点大学。渐渐地,周围的人都接到录取通知,我却一直没有消息。偏偏在这时候,我母亲单位接到一个电话,是南大招生的人打去的,问这有没有一个叫叶兆言的人,又说这孩子的眼睛不好,是不是因为小流氓打架。接电话的人跟我母亲关系不好,我母亲于是非常担心,怕她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
我填志愿的时候都不知怎么填,有人告诉我多填点,把文史哲统统填上,越多越保险。按规定,考生只可以有两个选择,我却听了这个,冒冒失失填了文史哲。当时想,录取什么就读什么,能进大学门就行。
结果是被南京大学中文系录取了。能考上大学,真是件很快乐的事,在这之前,所有的快乐都没法和它相比,甚至以后也没有。我填的志愿,第一志愿南京大学,第二是复旦,第三是北师大,第四是华师大,最后一个是山东大学。现在回想起来,只要一个不录取,后面的都可能出事。由此可见,当时一方面拼命想上大学,另一方面非常幼稚,都不知道找懂行的人去咨询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