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兆言教子：“学无先后，达者为师”

安子

著名作家叶兆言是叶圣陶的孙子，对于爷爷叶圣陶和父亲叶志成，他一直有种挥之不去的“敬畏情结”。如今他的女儿叶子也在从事文学创作，这位著名的作家，其实一直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父亲，他溺爱女儿叶子的同时，一直喜欢居高临下地管教叶子。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其实在父亲和女儿之间，真的很难说谁比谁懂事，女儿也教了他很多做人的道理，正所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在女儿感动自己的同时，叶兆言终于明白，自己也是一个需要跟着女儿不断成长的父亲。

独裁的父亲

叶兆言的女儿从小就很漂亮，一双大眼睛像黑色的玛瑙，非常明亮，人见人爱。所以，作为父亲的叶兆言，和每一个父亲一样，本能地疼爱着女儿。从叶子一出生，叶兆言就开始宠爱她，甚至是无原则的放纵，以至于妻子总担心他宠坏了叶子。叶兆言对女儿的宠爱体现在生活的点点滴滴，帮她叠被子，帮她倒水，半夜里起来帮她捉蚊子……

叶子年幼的时候，还是很听爸爸的话的，因为爸爸会满足自己的一切要求，可青春期之后，叶子就开始叛逆起来，父女之间出现了隔阂。

叶子16岁那年，进入了强化班，为了能够取得好成绩，每天晚上只睡四五个小时。望女成凤的叶兆言不顾女儿睡眠不足，总是一大早就跑到女儿房间里叫女儿起床。叶兆言的妻子很担心女儿的身体，可叶兆言却说：“学生应付考试是起码的事嘛。”

那次考试，叶子成绩很出色，刚满16岁的叶子代表金陵中学参加了AFS国际交流，要去美国读一年书。这让叶兆言夫妇高兴之余不免担心起来。从小到大叶子一直在父母身边，被宠坏了的小公主能适应异国他乡的生活吗？女儿临出国的前几个月里，叶兆言夫妇很紧张。叶兆言对女儿的一切都不放心，他怕叶子不懂事，不能应付独立生活，他既希望女儿能够鹏程万里，飞得远远的，又希望女儿能够时时刻刻待在自己的翅膀之下。

可叶子在那段时间里，却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叛逆，终于可以不考试不上课，好好休息了。所以，她完全不理解父亲紧张的情绪，天天晚睡晚起，无休止地看肥皂剧，这让叶兆言很恼火，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地管教她。只要看见女儿叶子看报纸的娱乐版或者看肥皂剧，他的嗓门立刻就大起来，随即就会骂得叶子眼泪汪汪的。

16年来第一次打女儿

就在叶子出国前的一个月里，叶兆言对于女儿的管教升级到苛刻的地步。有一天，叶子出门买东西，路上把帽子丢了，叶兆言得知后，怒气冲冲地要求叶子把帽子找回来。其实叶兆言不是心疼帽子，而是觉得女儿什么心都不操，出国会吃苦头，所以就想以此教育叶子懂得为自己操心。可叶子在父亲几个月以来的高压管制下，变得异常叛逆，顶撞了叶兆言，拒绝上街去找帽子。晚饭后，叶兆言气哼哼地要求女儿洗碗，叶子坚决不洗，转身进了房间，并且反锁了自己的房门。叶兆言被女儿的顶撞激怒了，起身去敲门，叶子就是不开。叶兆言找到钥匙开了门，进屋打了女儿两耳光。

当晚，家里的气氛沉闷异常，叶兆言余怒未消，而叶子则独自躲在屋里写日记。叶兆言想，叶子一定在日记里骂自己。没想到，叶子的日记竟然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爸爸：

今天，你打了我，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打。我今年16岁，16年来你没有打过我，但却在我已经16岁时这么做了。我很难过，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挨了两巴掌。如果在以前，我一定会把你恨得要死，可今天，我却还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给你写信，因为我发现你要的是形式，而不是结果。

当你铁青着脸，指着我说：“告诉你，不要以为从来没打过你，就不会打你！”我连感到害怕的时间都没有，因此我不想让自己哭得声音太大。今天这件事，我觉得自己很可怜，我觉得自己没有犯大错，却换来严厉的惩罚，于是，我一直用沉默来表达我的抗拒。

晚上看电影《乱世佳人》，见白瑞德对女儿宠爱无比，我泪水就流出来了。后来他女儿骑马摔死了，白瑞德悲恸欲绝。我一下子觉得，其实你对我也很好，只是表达方式不一样吧。

……

看完女儿的日记，叶兆言泪流满面，在父母的眼里，孩子永远长不大，作为父亲，他总是不停地要求女儿这样，要求女儿那样，可他没有想到，女儿其实已经长大。女儿会弹钢琴，一次又一次考上重点学校，这次又以出色成绩获得出国留学的机会。为什么作为父亲，就不能够像女儿宽容父亲一样，宽容女儿的点点滴滴呢？

女兒的日记教父亲懂得爱与被爱

叶子记日记的习惯，是在叶兆言的督促下养成的。然而，叶兆言夫妇谁也没想到，正是叶子的日记，让夫妇俩真正了解了女儿，被女儿感动。

终于到了女儿要去美国的日子，叶兆言夫妇万般不舍，临上飞机前，叶子悄悄塞给父亲一个日记本。

叶兆言捧着那些写满女儿心声的日记，再一次感动得泪流满面。他第一次感觉到，女儿不仅仅是长大了，而且女儿其实比自己更懂得爱与被爱。

对于父亲每天叫自己起床，叶子在日记里是这么写的：

亲爱的爸爸：

我每天晚上都是凌晨1点多睡，早晨8点30分就要忍受你杀猪般催我起来的号叫，我的耳膜早已千锤百炼了。你是否知道一个人睡觉时的满足，那种舒适，那种安逸，那种甜甜的醉了一般的感觉，是一个只有名义上减负的中学生日夜渴求的，可是种种压力迫使这种美好的感觉总在刚刚萌芽后便告夭折。每天我总是带着满肚子的火气，愤怒地爬起来，半睡半醒地做我的僵尸梦！

在日记里，叶子深深地表达了自己对父母的爱：

有这样一首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记得初一刚入校，听到班上一男生背这首《游子吟》，觉得有点矫情。爸爸妈妈，如果我在临上飞机前没有哭出来，你们千万别伤心。说实话，电影里的亲情都不是真的，不吵架的父女、母女不会有太深的感情，因为在深恨一个人的同时，又发现自己在爱着这个人，这才是情感，才是一种正常的富有情趣的生活。在以后的一年里，你们会充分体会到这一点。所以，我不希望你们说一年不吵架之类的蠢话。

在出发的前几天，叶子买了一个新钱包，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父母的一张合影放在里面。在日记里，叶子说自己过去真自私，只想在皮夹里放自己的照片，在接下来这一年，她一定要让父亲和母亲占據自己的钱包。

最后，女儿在日记里写了这样一段话：

亲爱的爸爸：

刚刚为了整理行李还吵得不可开交，可你在叮嘱我怎样进机场时，竟是那么仔细。我挺难过，以后的日子里，再没有一个人会这样苦口婆心地教导我了。等真进了机场，我一定会哭得很失态。明天我就在地球的另一端了，我们之间将隔着一个太平洋。我希望你们要特别特别注意安全。骑车时要稳一点，游泳时悠着点儿，散步时要慢一点。每天临睡前别忘了关门窗。还有，最好买一个灭火器放在家里。总之，你们都不小了，要学会为自己操心！还有，你现在脾气特不好，像是处在更年期，所以对于同样火暴性子的老妈来说，还是忍着点儿吧。另外，注意劳逸结合，劝老妈也这样。你必须为家里请个钟点工，尽管你们是两个人，可房子一点也没变小呀。另外，也别搞得我们家请保姆像是为了我一样。

我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话收尾，废话已说了好多。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想我了就看看这个本子吧，那就用句最俗的：爱你一万年！

叶兆言夫妇做梦也没想到女儿叶子会留下如此美丽的一本日记。叶兆言曾一再感叹，他觉得女儿没什么爱心，因为在现实生活中，差不多都是父母在为她服务，包括帮她叠被子、帮她倒水、半夜起来帮她捉蚊子等。也许正因为这些本能的爱已有些畸形，便忽视了一个最简单的事实，这便是女儿已经长大，她不再需要婆婆妈妈和唠唠叨叨，她需要的是另一种关爱，即理解。叶兆言感慨：“大人真不该总是以居高临下的态度看待孩子眼中的一切。学无先后，达者为师。试着和孩子们在同一起跑线上走未来的路，家长会更早地赢得他们的尊重和欣赏。”

后来，女儿叶子在美国的很多表现也让叶兆言咋舌，尤其无法理解的是，她每天都坚持游泳4小时，既不是为了比赛，也不是为拿学分。叶子告诉父亲，美国人是崇尚运动的，游泳能令人保持一种积极的状态。而从美国学习回来后，叶子的变化对叶兆言触动更大，因为女儿以前从不向人低头认错，现在只要是她做错了什么便会说：“我很抱歉，我很愧疚！”

原来，女儿一直在成长，只是叶兆言迟钝，特别是女儿那句“你们都不小了，要学会为自己操心”，让叶兆言终于明白，女儿教自己学会了爱与被爱。面对女儿的转变，叶兆言说：“我正和女儿一起改变，一起成长。小女曾说过，我这个当作家的父亲让她在还没有学会欣赏之前，就先学会了批评，这一点真让我汗颜。所以奉劝天下父母，多给孩子一点赞美，让他们从小就会欣赏世间的一切。各人头上一方天，没必要强求孩子干什么。人生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能把每一步都走踏实了，这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