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拓与绵延

2017-07-08 16:44王晖艾志杰
扬子江评论 2017年3期
关键词:叶兆言小说研究

王晖+艾志杰

作为重要的当代中国作家,叶兆言于198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迄今为止,已出版或发表五百余万字作品。其创作的长篇小说主要有《一九三七年的爱情》 《花影》《花煞》 《苏珊的微笑》和《驰向黑夜的女人》等,中篇小说有《艳歌》 《夜泊秦淮》 《枣树的故事》 《玫瑰的岁月》和《去雅典的鞋子》等,散文集有《杂花生树》 《烟雨秦淮》和《陈年旧事》等。作品获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鲁迅文学奖、江苏文学艺术奖、江苏紫金山文学奖、小说月报第十届百花奖等诸多奖项。

学界对叶兆言及其作品的研究始于20世纪80年代后期,至今已获得较为丰硕和显著的成绩。据不完全统计,现已出版研究专著2部、发表期刊论文200余篇、报纸文章100余篇,另有硕士学位论文近30篇。此外,一些中国现当代文学史、文学理论著作中也有相关研究内容。丁帆、吴义勤、汪政、樊星、王尧、费振钟、王干、徐兆淮、黄发有、晓华、王春林和徐春浩等学者对其创作给予了比较充分的关注和研究,并取得了丰富的学术成果。

本文拟从主题意蕴、创作手法和文化意识三个方面,对近30年叶兆言及其作品研究进行一次梳理和总结,以推动叶兆言及其作品研究的进一步发展。

一、主题意蕴研究

主题意蕴对小说艺术风格的形成至关重要,这当然也成为小说研究的一个重要领域。具体到叶兆言的作品,学界重点从爱情、死亡和“文革”等三个主题维度来展开研究。

1.爱情:被解构的俗世生活

爱情是作家创作的永恒母题之一,叶兆言对此也情有独钟。他的《一九三七年的爱情》、《別人的爱情》和《苏珊的微笑》等作品均以爱情为主题。不同于苏童《妻妾成群》中被封建礼教绑架的爱情、莫言《檀香刑》中充满情欲张力的爱情、以及杨沫《青春之歌》中颇具革命浪漫主义激情的爱情,叶兆言笔下的爱情显得相对日常与世俗,更接近生活的本真,略带“后现代”的解构特征。此正如韩松刚所言:“的确,爱情,在脱离了它浪漫的情调和不可调和的道德缚束之后,终于也‘后现代起来,终于也变得随意和不堪起来。”a陈娇华将这种“被解构”的爱情予以进一步阐述:“叶兆言新历史小说中的爱情具有情感性与精神性特征,书写含蓄蕴藉,追求过程曲折起伏,结局富有悲剧性,体现出较明显的启蒙理性色彩。但是它又有别于启蒙时代的经典爱情,掺杂了荒诞、戏谑成分,特别是爱情中的传统品质、崇高性与悲壮性及批判性意义的丧失,又使其具有鲜明的解构性。”b汪剑豪和汪鹰豪则以《玫瑰的岁月》为例,在爱情主题中进一步挖掘了与之具有同等意义的“艺术”和“生活”:“叶兆言在这篇小说中,他是把爱情与艺术等同。小说继续了他一贯对于历史对于生活的解构,他在这篇小说中也同样解构了我们对于爱情和艺术的理解。在小说中,艺术其实就是爱情,爱情就是我们的俗世生活,就是一种生活本质的美感。”c

2.死亡:生死调和的原生态

由于受当代西方哲学思潮、特别是存在主义思想的影响,中国当代作家的小说多有对死亡主题的触及。叶兆言的《追月楼》、《挽歌》等作品让学界看到了他对死亡的书写态度。一些研究者首先注意到的是其作品中对于生死矛盾的处理。徐兆淮通过对叶兆言与周梅森、储福金作品中死亡主题的比较分析,指出在对待生死的问题上“叶兆言则乐于将两者调和在一起,写出生活的原生状态”d。焦桐认为,叶兆言作品中的生死关系是融合共生、相互依存的——“叶兆言既冷冷地别离了原来加诸死亡之上种种惊惧的、崇高的、痛苦的色彩,而把死还原给生命自身;又由死亡而顿悟了生的脆弱、无聊、冷漠、虚伪”e。不过,也有研究者认为叶兆言在处理生死关系上过分注重形式技巧而忽略了生命的意义,此正如王巧凤所言:“叶兆言小说过分注意了追求新的叙事结构和叙述方式,叙述语调和叙述话语,大多时候疏淡了人类生存意义的挖掘和人生社会价值的纵深拓展。小说注重了物质环境对人的困扰、死亡危机给人的恐惧,却轻易地滑落了精神理想、生命价值的不断重建与改造。”f

3.“文革”:且旧且新的记忆

“文革”的深刻记忆促成了叶兆言《一号命令》 《很久以来》等作品的写作与发表,让特殊年代的历史得以具象化。杨扬认为:“支撑叶兆言小说的两个经验源头,一个是旧时的江南生活,还有一个是‘文革的少年记忆。”g并以《驰向黑夜的女人》为例,褒扬叶兆言在“文革”主题表现上的延续与创新:“我们是在看两个南京女人与周围男人的故事,而不仅仅是‘文革,也不仅仅是民国怀旧,这是这部小说对于历史和现实题材的超越。”h黄德海在谈到《很久以来》的“文革”主题表达时认为,“思想不独特,叙述不节制,把这样的小说置于无数关于抗战和文革的小说之中,很容易让人觉得乏善可陈。不过且慢,谁规定小说的思想必须独特,叙述一定不能放任呢?”i从目前的文献来看,研究者对叶兆言小说“文革”主题的研究大多浅尝辄止,并未具体阐述叶兆言笔下的“文革”到底是怎样的?或者是怎么呈现的?或许,研究者们也存在着叶兆言自述中所谈及的那样的感受:“我一向觉得自己对‘文革记忆犹新,然而近来在许多事情上,却开始感到了模糊。”j对这一问题,也许王春林的看法不无道理:“只有在描写‘文革的同时,把‘文革的前史今生也同时鲜活真实地呈现在读者面前,作家也才有望真正把‘文革写深写透。”k

除此之外,研究者还讨论到叶兆言作品中的其他主题,如《暴力狂欢下的成长记忆——论叶兆言小说〈没有玻璃的花房〉》中的成长主题、《试析叶兆言小说中女性价值取向——拯救意识》中的救赎主题、《婚姻“多余人”、生命“苍凉感”的凄美演绎——叶兆言长篇小说〈苏珊的微笑〉审美意象探析》中的婚姻主题等。对这些主题的研究,无疑构筑了研究者全面审视叶兆言文学世界的基石。

当然,对主题内容进行单独研究也可能造成另一种不足,即忽略或者遮蔽叶兆言不同时期创作手法与主题的互动关系。这种互动关系主要包括不同创作手法下相同叙述主题所呈现的继承性或差异性、在同一创作手法下表现的不同主题所存在的内部统一性或逻辑性等等。而内容和形式的相伴相生本就是作品研究绕不开的“连体婴”,剥离任何一方都有可能使文本研究陷入单薄、片面的窠臼。因此,站在内容和形式深度互动的角度上,或许我们对叶兆言及其作品的研究还能找到让人豁然开朗的“桃花源”。

二、创作手法研究

学界对叶兆言创作手法的研究,大体按照其不同时期风格的嬗变轨迹进行。归纳起来,叶兆言的创作手法大致经历了先锋主义、新写实主义、新历史主义和重述神话等的更替演进。这正如阎晶明所言:“叶兆言就这样分时段地,像同时期的许多同龄作家一样,完成了自己对‘百年中国的书写,从‘秦淮旧影到‘抗日战争,从‘文革时期的农场学校到当下中国的城市乡村,叶兆言不断地开拓着自己的写作领域,保持着绵延不断的创作活力。” l

1.“他们”的故事:融入群体的先锋写作

叶兆言的先锋主义创作主要是从《枣树的故事》开始的,之后相继发表的《儿歌》 《最后》等作品进一步奠定了他反叛的叙事姿态。上世纪80年代中期,除了叶兆言,马原、苏童、余华等同时期的作家也对西方的现代主义文学形式多有借鉴,形成了当时小说界的“先锋小说”。因此,学界对叶兆言先锋主义的研究不仅着眼于其个人,也对当时的先锋作家群体进行了考量。以《苏珊的微笑》为例,张勐肯定了叶兆言小说对先锋和世俗的融合:“《苏珊的微笑》在人物关系设置、情节进展上,却似乎先在地拒斥着一切应然与必然,其间弥散着先锋小说惯有的多重偶然性因子。事件的机缘巧合,人物的奇遇邂逅,使得整部小说处处流露出被安排、被设计的意味与痕迹,从而不仅达成了对先锋小说‘去故事性理念的反拨,亦解构了传统小说崇尚真实性的原则。”m吴义勤则对以叶兆言为代表的先锋作家的集体症候予以审视和反思,他认为当先锋作家“无法对现实主体进行表达时,历史主体便成了现实主体匮乏的一种补充”n,“叶兆言的写作是历史的、客观的,而非现实的、主观的;他的故事也只是‘他们的故事,而非‘我们的故事,从中,我们看不到作家的任何现实责任,这正是先锋作家的灵巧之处”o。此外,《论叶兆言历史题材小说的先锋意义和美学价值》 《“先锋”写作的尝试和背离——叶兆言早期作品艺术手法解析》 《浅析叶兆言“先锋小说”对理想精神的解构》等文章也从不同角度对叶兆言的先锋写作进行了探讨。

2.表现生存状态与“意识流程”的新写实

除了先锋主义之外,新写实主义也被认为是叶兆言作品的突出创作手法之一,学界对此进行了大量的研究。新写实小说兴起于上世纪80年代后期,樊星以叶兆言“重新获得读者”的言论引出了新写实主义崛起的背景,即“中国社会变革进程中产生的许多问题也迫使文学从‘创新的苦恼中重返现实”p。徐兆淮和丁帆认为:“比之传统现实主义,他的作品并不缺乏面对生活关注现实的勇气与真诚,但他的着眼点却不在于再现生活过程中正面干预生活,而在于表现人的灵魂。表现人的心智和人类的生存状态。”q在肯定叶兆言新写实小说的基础上,他们继续对叶兆言小說的“人物描写”、“叙述形态”和“文体意识”等方面进行探讨。费振钟说:“叶兆言在后来五年中所有小说的实验,诸如‘真实主义、‘客观主义、‘原始主义等等都是由‘写实而来的。‘写实造成了叶兆言叙述技艺上的优势。”r丁帆的《文化批判的审美价值坐标》则鲜明指出了叶兆言这种新写实主义的特征: “经过读者的重新组合,可以还原成故事情节的轮廓为完形内容”,“叶兆言的《五月的黄昏》 《枣树的故事》《桃花源记》都是可以重新还原故事情节链的作品,它们折射出较深厚的社会内涵,然而又明显地表现出现代派小说的那种‘内心独白式的意识流程特点。”s

3.回望历史抑或新历史主义

还有一些研究者从新历史主义创作手法的角度对叶兆言作品展开研究。汪政与晓华在《我们如何抵达现场》一书中褒扬叶兆言小说给予“历史”的深刻观照:“叶兆言的《夜泊秦淮》和《挽歌》等系列将一种伤感发挥到了极致……兆言不但在虚构的世界里回望历史,而且通过大量的随笔去梳理特定领域的历史。”t晓华也认为,“在写作上,叶兆言属于戏路子广的那种,长篇中篇小说,散文,随笔,图说……包括微博,写作的种类不可谓不多不杂。但仔细想想,不管是哪个种类,若从内容上说,叶兆言对历史还是情有独钟”u。周新民的《叶兆言小说的历史意识》则从个人和历史的角度探讨了叶兆言《状元境》 《十字铺》 《追月楼》 《半边营》等“新历史小说”的历史意识,并指出,“在这些作品中,被尊称为神圣的历史被叶兆言所解构,历史的威权被肢解为虚妄的存在。被历史所遮蔽、隐藏的叙述特性、空虚的意义、虚无的目的被叶兆言的小说呈现得异常清晰”v。“‘新历史主义理论方法的核心是什么呢?归根结底它是一句追问,即,历史上‘到底发生了什么?”w黄发有则通过叶兆言《很久以来》(《驰向黑夜的女人》)的版本问题触及了“新历史主义”理论方法的核心,他指出:“这种重复的仪式的目的,究竟是为了记忆,还是为了遗忘?是为了抓住那残余的记忆碎片,还是通过有口无心的重复让人们变得麻木?从这个角度来看,叶兆言的《很久以来》或《驰向黑夜的女人》以含蓄的方式,提出了一个极具启发性的问题。”x

4.重述神话:建构还是解构

“重述神话”是叶兆言2006年之后在创作中常用的手法,研究者们也对此进行了一定的探讨。徐春浩认为,叶兆言的“这种‘重述蕴含着在对人性的思考、爱与痛的感悟和时代变革的体味,在洞穿神话世界的荒诞时,以自我反省的精神烛照出现实生活的复杂性”y。郭佳因认为,“叶兆言等五位作家的‘重述神话在借鉴吸纳西方后现代的同时,摒弃了缺乏建构的过于实验性的路线,在宏观上坚守了中国传统文学创作的完整性和对‘人的文学的追求,在微观上又经由现代艺术的外壳保留和传达了原始艺术的风格和内核;形成了‘神话和‘人话杂糅、‘陌生化与‘原始化兼融,即解构之中有建构的一种新的神话叙事”z。叶舒宪主编的《文化与符号经济》则从文化价值角度批评以苏童、叶兆言为代表的“重述神话”作品。该著指出,那些远销海外的作品过多地考虑产品利润和市场发行量,而错过了“一个利用神话资源重新打造中国文化资本和品牌的大好机会”@7,并以《后羿》中俗套的“阴谋与爱情”故事为例进一步提出质疑——“叶兆言是很有名的作家,为什么写出这样一种‘新神话,而且大张旗鼓地被出版商推向中国和世界的图书市场?如此缺乏文化底蕴的文化作品,又如何面对《指环王》 《阿凡达》等打造15年的国际精品?如何能有中国文化产业的品牌行销威力呢?”@8另外,《“人性的在场”与“神性的缺失”——叶兆言〈后羿〉“重述神话”叙述手法透视》、《从叶兆言的〈后羿〉看后现代语境下的“重述神话”》等文章也从不同角度谈及叶兆言作品的“重述神话”问题。

三、文化意识研究

真正有意味的小说应该不仅是让读者看到经由作家的创作手法和主题内容共同构建的故事,更重要的是使这些故事具备深刻的文化意识,并让读者从中感受到“美”的存在。叶兆言小说在这一点上的表现令人欣喜,此正如罗岗所言:“叶兆言写得最好的小说,常常能将一种难言的气氛转换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且从故事的背后洇出气氛的影子,隐隱约约,引人绮思。”@9这些隐隐约约“洇出气氛的影子”似乎正是叶兆言小说的魅力所在。归结起来,学界对此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对叶兆言小说地域意识、悲剧意识和哲学意识的探寻上。

1.地域意识:有关南京的书写与想象

学界对叶兆言文化意识的研究大多都与其作品中强烈的地域意识(特别是南京地域文化)有关。曾一果指出叶兆言对于南京的“‘城市想象都是根据图片、文献,以及自己的文化想象加工而成,无论是风流、颓废的南京,还是自由、现代的南京,还是庸俗、市侩的南京,这都是叶兆言个人对于一个城市的想象,当然,这些想象包含了他对于一个城市历史、现状的认识和理解”#0。樊星认为:“叶兆言的小说应该说是很有南京文化气氛的。他的大部分故事都是在南京这块土地上发生的,好些地名都直接照搬(如夫子庙、鼓楼等);他对秦淮河两岸风土人情的细腻描绘、对一些南京俗语的采用(如‘吃豆腐即沾女人便宜,‘打架钳毛等),更使人真切感受到南京独有的气息;而他的文学语言的平和冲淡,描绘各种人生的分寸感,也使人领略了典雅醇厚而灵气盎然的南京文学味。”#1沈杏培认为:“纵观叶兆言的南京书写与南京想象,在他的丰富而多面的城市形象中,我们既能看到关于这个城市的鲜明的文化记忆或时代政治,又能在这种城市记忆中看到个体的成长记忆和浓厚的怀旧情结。”#2此外,叶兆言小说文化地域意识的具体来源、符号表现以及美学功能等问题,也是学者们聚焦的热点。

2.悲剧意识:生命流程宿命的冷观

在前文所论述的爱情主题、死亡主题和文革主题中,叶兆言小说的悲剧意识获得了鲜明体现。丁帆从生命本体意识的角度阐述叶兆言小说悲剧意识的体现:“他小说的根本意义就在于:他在探求一个个生命本体时,把笔力的焦点集中于对于生命的悲剧意识的显示与剖析上。他的小说之所以写一些失却了道德价值判断(并非是没有)的人物,就在于他将生命的流程裸现于读者之前,使你并不用一种尺度来衡量一个僵死的人,而是以关注生命的眼光来剖析生命的本体,来分析生命的意义。”#3康烨站在艺术形式建构的角度探讨叶兆言小说悲剧意蕴的表达:“叶兆言小说的悲剧意蕴包含着多维的向度:现实层面的社会批判和生命抗争、哲学层面对人荒诞孤独境遇与悲剧宿命的审视和思考。”#4辽宁大学刘可的硕士学位论文《叶兆言和厄普代克作品中的悲剧美比较》则以比较的方式,分析了叶兆言和厄普代克悲剧观、悲剧美的异同之处。就悲剧意识的体现而言,目前学界对叶兆言和同时期其他作家(如余华、苏童、刘恒等)小说悲剧意识的比较研究仍然寥若星辰,刘可的研究成果或许可以给我们的比较研究和影响研究提供一些方法论层面的启示。

3.哲学意识:“俗”故事背后的深意

一些研究者还注意到叶兆言小说哲学意识的呈现。晓华和汪政认为:“你完全可以说他因讲了几个完整的有趣的故事而显得俗,但当人们把这几个故事放在一道并力求超越其故事的叙事表层而去探索一下它们的精神底蕴时,就会发现叶兆言也雅得可以,隐藏在通俗故事背后的是哲学气味很浓的现代意识,一种对人性的理解。”#5通过与苏童的比较,王干肯定了叶兆言的哲学意识:“叶兆言对哲学的兴趣显然比苏童要浓厚些,苏童的小说大致属于一种‘青年派的范畴,苏童留意于人生中那些瞬间与片断,在瞬间与片断之中展示人与世界的凄丽、壮丽、英丽、约丽,并不是寻究这种‘丽之后的哲学深度。”#6徐勇看到叶兆言小说在时代和个人关系上所做的富有哲理性的辩证思考:“时代的总体性或整体性要求,并不必然是个人的必然选择;而个人即使独自发展自己的神话(如丁老先生立志做‘义民),也终敌不过时代洪流的裹挟,这正是进亦难退亦难,叶兆言的小说写出了时代变故之于个人选择之间的两难和悖论。”#7樊星以“张英系列”为例阐述了叶兆言想要在作品中建构的一种“互相映衬、彼此相对的‘哲理关系——即:一种超越了故事情节因果关系,而以同名人物的不同性格、不同面孔、不同命运的互相对照,并通过这种对照达到对人性奥秘的含蓄揭示的哲理关系”。#8邵建则从《关于厕所》的解读延伸到对“小说体系”的哲理思考:“最后的小说并非小说的最后,它只是意味着某一种小说的终结,同时也是另一种小说的催生。当《关于厕所》这样的新文体小说同样终结之后(道家言‘方生方死,从哲学上说,出现的本身不就意味着终结吗?)那么更新的小说又在何处?”#9

由以上观之,从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的近三十年间,有关叶兆言及其作品的研究实绩是显而易见的。研究对象不再过多地局限于叶兆言单篇作品的解读,研究视角亦出现了许多新颖的切入点,诸如对叶兆言小说“复调”形式及“反高潮”的探讨,以及从民俗学、结构主义和后现代等角度的审视等,这些都使学界对叶兆言及其作品的研究不断深入,而且更加系统化。研究队伍从作协系统的专业研究人员、高校知名学者,进一步扩展到高校青年教师和研究生,2005年之后有关叶兆言作品研究的硕士学位论文呈现递增趋势即是一个明证。

不过,就目前的研究成果来看,在研究路径、研究对象和具体写作等方面仍然存在一些不足。

第一,从研究路径上看,立足于比较和影响视角上的研究成果相对缺乏。尽管有《叶兆言苏童异同论》、《叶兆言与钱锺书、张爱玲小说之比较》和《苏童叶兆言小说中女性形象比较》等文章出现,但在300多篇研究文献当中,它们显得有些“势单力薄”。不言而喻的是,这种比较和影响研究恰恰是十分重要,也是契合包括叶兆言在内的当代中国作家“艺术生产”要素的实际的。

第二,从研究对象的选择上看,叶兆言及其小说研究比较丰富,而有关其散文等其他非小说类文体的研究相对较少。据笔者目力所及,仅有《小说家的散文——叶兆言散文读札》 《叶兆言散文:趣味中见忧思》 《论叶兆言〈杂花生树〉的创作特点》 《坚守文字信仰的纯粹文人——关于叶兆言〈杂花生树〉》 《嘈杂尘间的散文智慧——以范小青、叶兆言散文为例》和《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评叶兆言〈陈年旧事〉》等少数文章论及叶兆言的散文,且多为报纸评论文章,研究论文较少。研究的不平衡现象需要进一步打破,以便呈现叶兆言创作的丰富景象。

第三,从具体的文章写作层面来看,还存在类似论题论述的重复性问题。一些文章在论述叶兆言小说的类似论题时,在观点和内容上出现重复甚至雷同现象,未能体现出研究的原创性价值。

总的来说,在中国当代小说乃至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历程中,叶兆言的创作都占有重要的地位。一方面,叶兆言对先锋主义、新写实主义、新历史主义和重述神话等创作手法的不懈探索与实践,为中国当代小说创作的“形式美学”建构贡献卓著;另一方面,其作品对于地域文化、民俗文化和传统文化的深入挖掘,积极助推着中国文化的复兴与重建,充分发挥了当代文学作品的文化传播效能。可以说,作为文学世家出身的叶兆言,正是用他的有益尝试与文人底蕴言说着作家的基本责任——即“保持本民族文学的独特性”$0。其创作实践给予中国当代文学以特殊的意义,对其创作的研究与评论也就具有了独特的意义与价值。

【注释】

a韩松刚:《有多认真就有多疼痛——评〈一号命令〉兼论叶兆言新世纪以来的小说创作》,《当代文坛》2015年第3期。

b陈娇华:《解构中蕴涵着怀旧——从爱情书写角度考察叶兆言的新历史小说》,《当代文坛》2008年第5期。

c汪剑豪、汪鹰豪:《玫瑰底色是真诚,洗尽铅华识不俗——读叶兆言新作〈玫瑰的岁月〉》,《小说评论》2011年第2期。

d徐兆淮:《死亡的诱惑与超越——叶兆言近作阅读随想》,《文艺争鸣》1993年第2期。

e焦桐:《向死而在:由死亡理解生存——叶兆言小说的文化分析》,《当代作家评论》1992年第2期。

f王巧凤:《一种不经意的揉搓──由叶兆言小说反观新时期小说走向》,《文艺评论》1995年第1期。

g杨扬:《江南文学絮语——关于叶兆言的小说》,《扬子江评论》2007年第4期。

h杨扬:《在黑暗中眺望——读叶兆言长篇新作〈驰向黑夜的女人〉》,《当代作家评论》2015年第1期。

i黄德海:《为普遍的复数立传——叶兆言〈很久以来〉》,《上海文化》2014年第3期。

j叶兆言:《叶兆言自述人生》,时代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119页。

k王春林:《“文革”记忆的清理呈现之一种──评叶兆言长篇小说〈很久以来〉》,《扬子江评论》2014年第2期。

l阎晶明:《耐得住叙述的寂寞——我看叶兆言小说》,《南方文坛》2003年第2期。

m张勐:《小说的胜利——重读叶兆言〈苏珊的微笑〉之启示》,《文艺争鸣》2014年第3期。

no吴义勤主编:《中国新时期小说研究资料(下)》,山东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272页、272-273页。

p樊星主编:《中国当代文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156页。

q徐兆淮、丁帆:《在中西文化交汇点上寻觅自我——叶兆言和他的新写实小说探微》,《小说评论》1990年第6期。

r费振钟:《1985-1990:作为技术性小说作家的叶兆言》,《当代作家评论》1991年第3期。

s丁帆:《文化批判的审美价值坐标:中国现当代文学思潮、流派与文本分析》,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03-104页。

t汪政、晓华:《我们如何抵达现场》,江苏文艺出版社2012年版,第78页。u晓华:《论叶兆言〈一号命令〉的历史书写》,《小说评论》2015年第4期。v周新民:《叶兆言小说的历史意识》,《小说评论》2004年第3期。

w张清华:《中国当代先锋文学思潮论(修订版)》,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75页。

x黄发有:《“历史”的版本——评叶兆言的〈很久以来〉或〈驰向黑夜的女人〉》,《当代作家评论》2015年第1期。

y徐春浩:《叶兆言小说论》,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15页。

z郭佳因:《論叶兆言、苏童等作家的“重述神话”》,《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1年第10期。

@7@8叶舒宪主编:《文化与符号经济》,广东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55页、256页。

@9罗岗:《读〈叶兆言文集〉(五卷本)》,《文艺理论研究》1995年第4期。

#0曾一果:《叶兆言的南京想象》,《上海文化》2009年第2期。

#1樊星:《人生之迷——叶兆言小说论(1985—1989)》,《当代作家评论》1990年第3期。

#2沈杏培:《没落风雅与乱世传奇:叶兆言的南京书写——兼论长篇新作〈很久以来〉》,《当代作家评论》2014年第3期。

#3丁帆:《叶兆言小说的生命意义》,《文学自由谈》1988年第5期。

#4康烨:《论叶兆言小说的悲剧意蕴》,《名作欣赏》2013年第15期。

#5晓华、汪政:《雅俗变奏——叶兆言小说读后》,《读书》1988年第8期。

#6王干:《叶兆言苏童异同论》,《上海文学》1992年第8期。

#7徐勇:《怀旧、弥合与文化重建——评叶兆言新作〈很久以来〉及其他》,《南方文坛》2014年第5期。

#8樊星:《人性魔方——读叶兆言的“张英系列小说”》,《大同高等专科学校学报》1994年第1期。

#9邵建:《最后的小说——叶兆言及其〈关于厕所〉》,《文艺争鸣》1993年第2期。

$0黄尚恩:《文学的处境与作家的责任》,《文艺报》2014年9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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