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茶叶帝国到奶茶王国

许诺

在葡萄牙公主凯瑟琳的婚礼结束后，饮茶之风遂畅行于英国

1662年，英国国王查理二世迎娶葡萄牙公主凯瑟琳。有求于人的葡萄牙为这场婚姻承诺了丰厚嫁妆，不仅有大量金银财宝，还有北非丹吉尔和印度孟买两个殖民地港口。这本是欧洲王室之间稀松平常的一次政治联姻。

不寻常的是，公主有一个独特的爱好—喝茶。她的嫁妆里有一套中国景德镇青花瓷茶具，和221磅中国星村桐木关红茶。

据说婚礼当天，凯瑟琳在皇宫御花园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聚会。烛光辉映之中，公主吩咐茶师洗盏煮水，再把馥郁芳香的茶水，轻斟入一只只精美的青花瓷茶具。来者无不为之倾倒。由此，凯瑟琳被誉为“饮茶王后”。

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英格兰的贵族们立刻模仿其饮茶习惯，以便融入王后的社交圈，饮茶之风遂畅行于英国。

这是大航海开辟的全球化的一个小小注脚。茶叶，这种被誉为“绿色黄金”的饮品，从此开始征服世界。

茶叶故事的开篇，发生在中国。

饮茶之风在大唐盛世开始风靡，茶圣陆羽在开元年间编纂了世界第一部茶叶专著《茶经》。宋代以后在东亚各地，无论是同为农耕定居模式的日本、朝鲜，还是游牧迁移的草原和高原诸部，饮茶的习惯均已形成。

17世纪以来，西班牙人、葡萄牙人和荷兰人陆续来到东亚，在马六甲、吕宋和中国大陆的岛屿和沿海登陆。欧洲人渴望着东方的香料、丝绸和陶瓷，面对弱者他们利用武力掠夺和殖民，面对强者则只好进行贸易。

此时的茶叶在全球贸易中，只是个不起眼的配角。荷兰商人将中国的绿茶带到爪哇，接着又辗转带到了欧洲。最开始，医生们把茶叶当药品，1660年代的一条茶叶广告写道：“一种质量上等的被所有医生认可的中国饮品。”

在凯瑟琳“带货”之后，英国的茶叶消费开始显著增长。到1799年，英国茶叶的年消费总量已达到2300万磅，一个多世纪增长了200多倍。在19世纪的英帝国，茶作为日常消费品早已不可或缺，“不论从它丰厚的利润、商业价值及对人民幸福的提升上，都对这个国家有重要意义”。

英国国会把茶叶视为奢侈品，征收重税，并将茶叶贸易的垄断权赋予东印度公司。后者提供的中国茶不仅极其昂贵，而且数量上远远不能满足市场需求，以致走私频出，北美殖民地尤盛。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英国国会于1773年通過了《茶税法》，赋予东印度公司将茶运往北美的特权和从英国免税出口茶的特权。这使得东印度公司的茶叶比私茶便宜了50%以上，北美的茶叶商人无法生存，由此爆发了波士顿倾茶事件，继而引发了独立战争—小小的茶叶成为了美国独立的导火索。

自17世纪起，欧洲商人通过海洋运输，将中国茶叶传入西亚北非的阿拉伯国家。

横亘大陆的俄罗斯则通过陆地接触到了茶叶。当时，俄国向西伯利亚和远东疯狂扩张，通过阿尔泰山以西的蒙古阿勒坦汗国，首次接触到茶叶。

在西伯利亚重要的商业城市托博尔斯克和托木斯克，信仰伊斯兰教的布哈拉商人和信仰佛教的卫拉特蒙古商人，把包括茶叶在内的大量中国商品输送到俄罗斯。随着中俄《尼布楚条约》和《恰克图条约》相继签订，茶叶贸易在中俄陆路贸易中占据核心地位。

越南林同省，工人们采摘着绿茶茶叶

通过陆海两路，茶叶在19世纪几乎遍布全球。中国茶叶曾长时间垄断世界茶叶市场，也给主要的贸易商英国造成了惊人的贸易逆差。在1833—1834年贸易季，东印度公司共将总重超3200万磅的茶叶带回英国市场。

苦于无法进一步打开中国市场，东印度公司将海量的鸦片走私到中国境内。清王朝多次禁烟，尤以1839年林则徐的虎门销烟为甚。英国以武力报复，这场贸易争端以一场不义的战争结束，把中国拖入了苦难的近代。

另一方面，英国人在印度阿萨姆邦发现了野生茶树，有意把这里打造成茶叶生产基地，并多次派出茶叶大盗深入浙江、安徽、福建等优质茶叶种植区，试图偷盗茶种、技术。中国茶叶逐渐在印度落地生根。

与以家庭手工生产为主的中国茶业不同，印度茶叶一开始就有着鲜明的资本主义生产色彩：以出口为导向，大规模种植园经营。

英国商人投入大量茶叶工人，同时不断更新制茶设备、选育茶种，不遗余力地进行市场营销。这样，经过几十年经营，印度茶业迅速崛起。加上其他西方殖民地和日本等地茶产业迅速发展，中国垄断世界茶市的局面被彻底打破。

南亚、东北亚、东南亚茶叶展开激烈角逐，各国在世界茶市中重定位次：印度、锡兰高居一、二名，爪哇第三，晚清更居其后。

如今，茶叶和可可、咖啡一样畅行全球。茶树容易种植，生长速度快，产量充足且回报较快，口味清淡，容易为大部分人所接受，长期饮用对身体有益。全世界约有60个国家和地区种植茶叶，而消费则遍及160多个国家和地区。

亚洲和非洲的茶叶生产，占世界总产量的近97%。亚洲茶叶产出，集中在中国、斯里兰卡和印度;非洲产茶国家共有十余个，如肯尼亚、马拉维、乌干达等，主要集中在东非，当地的高原气候和充足热量十分适合茶树生长。和印度一样，非洲的茶叶种植，也是殖民者一手推动的。

曾经是茶叶国际化主要推动者的欧美各国，其消费量在全球只占很有限的比例。

对非洲的产茶国而言，茶叶是重要的出口创汇产业。如马拉维98%的茶叶供给国外市场，对GDP的贡献率为7%。全国约有6万人从事茶叶行业，150万人从事茶叶相关产业。

2020年，中国茶叶产量位居世界第一，为298.6万吨，占世界总产量的47.6%。其次为印度和肯尼亚，占比分别为20.1%和9.1%。

从消费上看，中国和印度的茶叶消费量，占到全球消费量的六成左右。中国目前的年茶叶消费在220万吨以上，印度则在110万吨以上。

土耳其、巴基斯坦、俄罗斯、英国、美国、印尼、埃及、日本等，也是主要的茶叶消费国。但位居第三的土耳其，消费总量（26.3万吨）和中印有着巨大差距。曾经是茶叶国际化主要推动者的欧美各国，其消费量在全球只占很有限的比例。

如果从人均消费的角度来判断哪里人最爱喝茶，结果可能出乎意料。2019年全球茶叶人均消费量排在前三位的土耳其、利比亚、摩洛哥，都是西亚北非国家。

20世纪初一度边缘化的中国茶，如今从市占率看已经重回世界第一，但人均消费量依然不高，还有巨大的提升空间。

对当代年轻人而言，正经地泡一壶茶细品的场景十分少见，而逛街、聚会和观影时捧着奶茶，或在茶饮网红店前“打卡”自拍，则是日常。

奶茶，正深刻地影响着中国茶和中国人的饮茶习惯。

华人奶茶的出现，可以追溯到下南洋时期与英国饮茶文化的接触。这种融合饮品进入港式茶餐厅，成为了香港最具象征意义的饮食文化。1980年代中期，奶茶也在中国台湾市场普及，1987年台湾“春水堂”率先将一种名为“粉圆”的地方小吃丢进奶茶里，大获成功—“珍珠奶茶”由此诞生，成为无数年轻男女爱不释手的饮品。

珍珠奶茶也在持续进化，奶盖茶、水果茶等新品类不断涌现。这些茶饮，迎合了年轻人的消费习惯，也有了一个新名字：新茶饮。

美团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6月底，中国新茶饮门店数量大致在48万家，市场规模还在高速扩张。2017—2020年中国新茶饮市场的收入规模从422亿元增长至831亿元，预计短期内可突破千亿元。一个新的奶茶王国在茶叶帝国之上快速崛起，这一时期的标志性事件是2021年6月“奈雪的茶”港股上市。

这个广阔的市场，竞争也异常激烈。喜茶、奈雪，牢牢占据新式茶饮的高端市场;蜜雪冰城牢牢把控低端市场。书亦烧仙草、茶百道等腰部品牌，也在拼命“内卷”。

根据《中国餐饮大数据2021》，2020年，10元以下的饮品门店数量占比仍有59%。20元以上的饮品店占比增多，但订单金额占比却下降;店越开越多，但客单收入却没有随之增高。总体看，茶饮赛道的人均消费金额从18元下降到16.2元。

奶茶生意似乎越来越难做，越来越低的价格，越来越薄的利润，让小品牌的生存空间愈发被压缩。叠加疫情的影响，近年来奶茶品牌的店均营收都不太好。

但毫无疑问的是，喝奶茶的人越来越多了。

特约编辑荣智慧 rzh@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