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安冉
无论哪个季节说苏州,我们都回避不了园林。尤其是春天的园林,繁花似锦,各有各的招牌花木和风雅趣事。
去园林里赏春究竟跟去野外有什么区别?深宅大院里的乐趣,有时候我们体会不到,但是对于美的感受应该都是一样的。新一轮疫情来袭,园林是进不去了,我们就在笔端赏下园林春意,感受一下园林主人的美学观和世界观。
花事未了,一期一会
园林里的花草,枯荣节奏不一。但春季,一定是最好的时节。受疫情影响,园林没了往日的喧嚣,春花仍在园林的各个角落里开得热闹。每一条小径,都曲径通幽;每一缕花香,都令人心动。陈从周笔下写道:“花木环覆,不觉此身已置画中矣”。园林里种什么花是有讲究的,你要是仔细观察的话,往往能在园林里拼凑出个“金玉满堂”来:金桂、玉兰、还有海棠。当然这个时节,海棠凋谢得差不多了,玉兰也过了时节,金贵还要等到秋季。不过,多的是其他繁花。
不要怀疑园林主人的审美,每一棵花栽种在什么地方,要构图成什么风景,是在建园子的时候就想好的。是叶圣陶笔下的:“高树与低树俯仰生姿。落叶树与常绿树相间,花时不同的多种花树相间,这就一年四季不感到寂寞。”更是丁玲所描述的那种意境:清秀的一丛湘妃竹子,翠绿的两棵芭蕉,半边亭子,回转的长廊,假山垒垒,柳丝飘飘。
春季里去园林,一定要在园林静坐一会儿,带着一期一会的郑重,走马观花肯定缺点氛围感。
四月上旬开始,沧浪亭木绣球的花蕾逐渐由绿转白了,硕大的白色花球饱满清新,团团簇簇,如雪一般,引人驻足。沧浪亭进门处的木香,爬满了藤架,也是个绝好歇脚地。沧浪亭苍古、清幽,白绣球和白木香气质清雅而无金粉之气,特别契合园林本身的古韵。
四月中上旬,网师园的木香花也盛开了,一簇簇,一团团,攀爬在一面白墙上,散发着阵阵清香。花与墙互相装点、彼此成全,构成一幅绝美的清雅图画。
四月也是紫藤的季节。即便不开花,紫藤也如叶圣陶所说的“盘曲嶙峋的枝干就是一幅好画”。园林里最出名的紫藤要属文藤,以前这棵盘根错节的老藤属于拙政园,现在则是忠王府的绮丽美景。紫藤一穗穗,一串串,既典雅又盛大。在文征明手植的加持下,更带着江南文人的风雅。狮子林里的紫藤也很有看点,一串串紫色的花朵从架子上垂挂下来,是春日不可错过的美景。耦园的西花园也有一株紫藤点缀着园中风景,留园也有几株超过两百岁的紫藤……待到疫情消散,一定要在春日看一看这盛大典雅的美景。
暮春时节,怡园的紫丁香开得浓烈,迎风而立,香气馥郁,细碎的花瓣落在地上,别有一番诗情画意。鹤园也有株丁香,是租住园子的“清末四大家”朱祖谋千里迢迢从宣南移栽过来的,并且还是亲手种植。
艺圃的蔷薇盛开的时候,春天就该落幕了。深院高墙,蔷薇开得洋洋洒洒,一抬头,满眼都是温柔和诗意。香气馥郁、色彩的蔷薇,映衬得粉墙黛瓦、朱红花窗的园子格外有庭院深深的意境。
园林花事未了,一缕香起,风雅便至。
园林修禊,风雅无边
没有疫情之前,去园林赏春,赶巧的话,还能遇上一场文人雅集,古琴、赏画、拍曲,不一而足,自然和人文唱和。今年是没有这番景象了,不免有点遗憾。农历三月三上已节,许多园林会安排各种活动效仿古人的雅集。因为以前园林主人就有这一雅好,园林里亭台水榭、曲水流觞,园主与应邀而来的文人雅士,临池修禊,赏花品茗,或是拍曲唱和,或是吟诗作画,风雅得很。
传统风俗,阴历三月上旬的巳日,魏以后固定为三月三日,这一天到水边嬉游,以消除不祥,叫做“修禊”。王羲之《兰亭集序》里写的“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说的就是这个日子了。
当然修禊是分场合、看身份的。寻常老百姓到郊外去踏青,是一种修禊;文人雅士们在园林里雅集,也是一种修禊。
唐寅有《题画》诗咏道:“春风修禊忆江南,酒 榼 茶 炉 共 一 担 。 寻 向 人 家 好 花 处 , 不 通 名 姓 即停骖。”
同样去到郊外踏青,有文化会弄墨的文人就能踏出一番雅致来。苏州古时有两处赏菜花地:南园和北园,曾经是书院巷和阊门内两处名园,后来荒废了,变成了种菜花的地方。袁景澜《吴郡岁华纪丽》中写道:“春时菜花及盛,暖风烂漫,一望黄金。到处酒炉茶幔,款留游客。寻访选胜之子,招邀步屜,于于來前,莫不流连忘返。”这两片菜花地对苏州文人来说,是有吸引力的。
《浮生六记》里沈复和芸娘就去赏过。夫妻俩雇了一个卖馄饨的一起前往,馄饨摊上锅、灶都有,再带上酒、菜、茶,带好席垫,在柳荫下团坐。烹茗、暖酒、烹肴,就差来个烧烤了。书中写:“是时风和日丽,遍地黄金,青衫红袖,越阡度陌,蝶蜂乱飞,令人不饮自醉。既而酒肴俱熟,坐地大嚼,担者颇不俗,拉与同饮。游人见之莫不羡为奇想。”显然比我们今天的户外野餐风雅。
文人去郊外踏青看个菜花,也能整出花来。可想而知,一帮文人在园林里雅集会是怎样一幅风景。
就说怡园。怡园的历代主人都雅好昆曲,家中子弟不仅一本正经学过曲,还将潦倒昆曲艺人请到家中教唱,昆曲名家俞振飞就是怡园的常客。有过云楼的文化底蕴作依托,又有园林做活动场所,怡园名噪一时,成为文人墨客雅聚之地,书声、曲韵、琴韵绵绵不绝。当年怡园有个著名的幔亭曲社,是苏州的业余女子昆曲社,由曲学大师吴梅先生题社名,参加者里就有著名的九如巷张家四姐妹。这个幔亭曲社经常来个雅集,昆曲之声袅袅娜娜地从园林里飘出来,要多风雅有多风雅。
小小的鹤园还要有腔调,大名鼎鼎的文人金松岑曾为这个小园撰写了《鹤园记》。以前园中曲会更盛,吴梅、张紫东与昆曲传习所“传”字辈少年常集会于此,张大千、梅兰芳等也曾先后到访过此园。
园林里的雅集不光有曲,还有古琴雅集、书画雅集、赏玩收藏品的雅集等等。就譬如听枫园,清代咸丰年间的苏州知府吴云所建,左邻右舍都是园子:曲园、鹤园、怡园、绣园、畅园、壶园。听枫园主人雅好收藏,不仅拥有藏书万卷,还有金石、彝鼎、名画、晋砖等藏品。听枫园主人召集的雅集就常常开成文物鉴赏大会。上文说到的,鹤园的租住者,“清末四大家”之一的朱祖谋,还有耦园园主沈秉承,怡园园主顾文彬,以及一代经学大师曲园主人俞樾,都曾携藏品前往听枫园品鉴。
还有更高级的,得当场出作品,这从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开始,就仿佛定好了基调似的,不能光是赏景、畅饮、唱和,雅集是要拿出作品来的,诗词也好,绘画也罢,要不然对不起“文人雅集”这个名号。明代王宠在石湖边有个越溪庄,也算是个园子,据说文征明、唐寅等常常光顾,一起喝酒、唱曲、画画、吟诗。文征明的一首吟咏《上巳日石湖小集》似乎就来源于此:楞伽湖上晚风和,茶磨岩前宿雨过。士女竞浮青雀舫,野人自占白鸥波。春来花鸟闲情在,老去山林乐事多。办取一樽酬令节,扣舷聊和竹枝歌。
凡此种种,从园子里开启的风雅多了去了。
愿疫情早日消散,人人都有闲情雅致,逛逛园子,在春和景明中感受下园林的风雅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