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和赵振岭教授聊聊曲艺

2022-04-12 07:57俞子正
歌唱艺术 2022年12期
关键词:曲艺歌唱声乐

俞子正

访谈者:俞子正(男高音歌唱家,《歌唱艺术》常务副主编)

嘉宾:赵振岭(男高音歌唱家,天津音乐学院民族声乐系教授)

(下文中,俞子正教授简称“俞”,赵振岭教授简称“赵”)

俞:振岭好,你是很有成就的民族声乐歌唱家。我听过你多次演出,也多次听你的讲座——唱得好,讲得也好,而且是讲得绘声绘色,有理有据。

赵:谢谢俞兄的夸奖,还有很多不足之处。作为一名教师应该活到老、学到老,不断丰富、完善自己。想要成为一名称职的声乐教师,不仅要唱得好、教得好,还要讲得好。

俞:你如果改行说相声,成立个“振岭社”,嘿嘿,我看未必比郭德纲逊色,你自己觉得呢?

赵:哈哈!我小学就进入了天津河北区少年宫,除了唱歌、唱“样板戏”之外,还喜欢曲艺,说快板、说相声。2002年,在“天津市春节联欢晚会”上,我与天津的相声名家刘俊杰、刘学仁合作表演了一段相声——《马年说马》,受到好评。这段相声还登上了辽宁省、河北省,以及江苏省常州市的“春晚”。通过与相声名家合作,我进一步了解了相声的艺术特点和表演风格。很多人都以为相声很简单,能把大家逗乐就够了;通过这次学习,改变了我对相声这门艺术的看法,我才发现自己仅仅是学了一点皮毛。相声这门艺术很精深,没有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功力是不可能成为相声表演艺术家的,声乐也是同样的道理。

俞:我也听相声,听老一代相声名家侯宝林、马三立等,听他们讲的相声还得有点文化,否则你可能听不大明白。我总觉得现在很多相声是硬逗人笑,听众却笑不出来,“俗”“媚”!即使笑了,也是肤浅的,听了就忘。你觉得笑星和相声演员是一回事吗?

赵:依我看,完全不是一回事。有一个真实的故事,20世纪90年代,有一位著名笑星经常出现在“央视春晚”等重大晚会的舞台上,他十分崇拜相声泰斗马三立先生,几次想拜访,未能如愿。后来,经过多次请求,并以给马先生拍摄照片为由,才得到允许。这位笑星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在马先生面前,声称要拜在马老门下。马先生笑道:“孩子快起来,别这么客气,你是笑星,我是个说相声的。”这让拜访者很尴尬,心想全国都知道我是说相声的,怎么到马老这儿不承认我呢?这个故事发人深省、耐人寻味。

在我们声乐界靠一曲成名、靠某个比赛获奖,就觉得自己懂得声乐演唱和教学规律的大有人在。其实,这还是对艺术缺少敬畏的表现。从唱明白到教明白,是一个漫长的艺术实践过程,是要“小火慢炖”下功夫的。古人讲,唯乐不可为伪。演唱和教学造不了假,也没有捷径可走,靠耍小聪明、靠机遇不能长久。

很多人有一个误区,认为平台高低和艺术水准成正比。俞兄提到现在很多“相声”低俗、媚态,确实是这样,声乐界也存在类似情况。粗糙、喊叫的高音,靠录音技术一句句拼接的歌曲充斥着网络媒体。一些在很好的平台而能力却很差的歌唱演员“没有声音”,演出歌剧时要靠麦克风来扩大音量,还连喊带叫、“洒狗血”,居然还受到不明就里的观众的热烈追捧。中国声乐作品应该有的境界、品位、血性、筋骨,荡然无存。

俞:天津是一个曲艺非常繁荣的地方,我不知道相声是否是从天津发源,但是总觉得天津话比北京话更适合相声,那种语言本身的腔调就自带幽默感、节奏感和韵味。

赵:天津是一座历史名城,是相声的发源地之一。有人把天津叫作戏曲和曲艺的“窝子”,可能是受到清末民初遗老遗少和达官贵人群体生活方式的影响,戏曲、曲艺在天津这个码头上得到了很好的发展。天津人性格开朗、生性幽默,爱吃爱玩爱找乐,我生在天津、长在天津,可能是耳濡目染,不知不觉就浸染了天津人特有的幽默气质。

天津的语言是一个“孤岛现象”,明代皇帝朱棣在北京建都并让其老乡在天津设卫驻军,保护京都,于是就有了安徽味儿的天津方言。天津方言比普通话“硬”“重”,胸声多、喉咙更加打开;语言的节奏感强,四声的发音走向多且多加后缀音;许多平声字都被去声化,结尾多以元音结束并加以强化,这和意大利语的语音特点倒是很相似。天津人说话敢用嗓子,不躲、不虚、不空,从而使嗓音的机能得到充分锻炼,自然好嗓子也就多了。天津出了很多著名歌唱家,是中国歌坛的一道壮观风景,如沈湘、郭淑珍、李光羲、楼乾贵、于淑珍、高曼华、郑绪岚、刘维维、蒋大为、关牧村等,而天津籍的戏曲、曲艺名家更是多之又多。就语言问题,我在2004年曾发表过一篇论文《浅谈天津“建卫”以来历史文化及语言因素对声乐发展的影响》,对此进行过一些深入研究。过去有一种说法,说天津人出好嗓子和喝海河水有关系,其实不然,我认为中外各地出好嗓子是和当地语言有直接关系的。

俞:在你的演唱中,我能够感觉到带有某些相声表演的特质。譬如,音乐和语言的收放,声音的变化,还有更重要的音调、韵味的把握。不是一味地追求声音明亮或者“显摆”高音,而是有意识的、精致的设计,不知你是否认同?

赵:谢谢俞兄的认可。通过学习相声表演,充分认识到相声的艺术魅力,捧哏、逗哏的音色、音调不能一样,要有高低、明暗、轻重、快慢、收放、顿挫等对比。相声的创作与表演,主要讲究结构和节奏。笑料、包袱的语言要精炼,讲究“火候”。“使活儿”时,多一字少一字都不行,从开场的“垫话”到“入活儿”,以及从矛盾、冲突和笑料、包袱的演绎过程到“底儿”(结束时的包袱),每个环节都有讲究。“三番四抖”(铺垫三次后第四次“抖包袱”),这些需要捧逗之间默契、严密的节奏把控。快了、慢了,“包袱”都有可能不“响”,观众也不乐,效果不佳。节奏是一种律动,也是一种劲头。戏曲演员的转身、亮相都是节奏、劲头的控制,是节奏、“火候”的拿捏,绝不是简单的打着拍子、按部就班进行的。

俞:你把这些运用到了歌唱中?

赵:其实,这和我们的演唱有很多相通之处。歌唱是语言加上旋律,也是一门语言艺术。除了声音优美和咬字归韵之外,更应该注重轻重缓急、虚实明暗、高低错落、渐强渐弱。声音的控制要有连有断,情绪的起伏、节奏的疏密要用心设计。只有用心的设计和到位的表演,才可能让演唱有味道,否则就难以感人。表演专业的最高境界是演什么像什么,相声、歌唱更是如此。清代徐大椿认为最好的歌唱是“必一唱而形神必出,隔垣听之,其人之装束形容,颜色气象,及举止瞻顾,宛然如面,方是曲之尽境”。这就像广播时代的评书演员,不见其人、只闻其声,他们的声音可以让你觉得千军万马、喜怒哀乐都形神兼备、惟妙惟肖。其中,音色的对比,节奏的顿挫、收放等变化,是表现情感的重要手段。

俞:相声讲究语言的变化和节奏掌握,歌唱也是这样,异曲同工!一个歌者的声音再好,从头到尾都用一样的音色卡着“准确”的节奏,一定不会感人。其实,很多人都这样唱歌,就像卡拉OK一样,造成“千人一面”。相声如果也是这样的话,就像念经,就不会有人爱听。

赵:俞兄说得很对。中国传统诗词、传统音乐、民间舞蹈都讲究起承转合,歌唱也是如此。起承转合实际就是对表演行为的设计与布局。中国语言的音色、语调、语气、节奏在表达情感时都有其特有的规律,其中线条和节奏多样化的突出特点,值得我们歌者好好研究。优秀的相声演员,他们的模仿能力、语言能力、表演能力,以及节奏、尺度、劲头的把握,都值得我们好好学习、借鉴,这些对“医治”民族声乐领域“千人一面”的“顽疾”会有很大帮助。

俞:我听相声,内容是其次的,主要是喜欢它的语言色彩和夸张的表现手法。相声的语言魅力在于旋律性、节奏性和色彩性。好的相声演员表演时的语气总是在变化,正如歌唱的旋律线条也要追求变化。同样一句话,捧哏说的和逗哏说的就不一样,这就容易获得艺术效果。

赵:相声语言的旋律性、节奏性和色彩性,往往是演员通过语调、语气和节奏的变化来实现的。根据故事情节的发展,笑料的铺垫和“抖包袱”的时间、节奏都十分讲究。只有这样,整个表演过程才有张力,“包袱”才能“响”。声乐演唱也是如此。歌唱的语言表达往往是通过声音线条的变化、空拍和顿挫的变化,特别是气口的变化加以实现的。中国传统声乐演唱的润腔技法中有十几种气口,不同的人物、情绪、速度、节奏需要不同的气口来表现,才能达到“一声唱到融神处,毛骨悚然六月寒”的艺术效果。

俞:“一声唱到融神处,毛骨悚然六月寒”,说得真好!有一次,我听著名女高音卡娜娃唱练声曲,就有浑身鸡皮疙瘩起来的感觉,毛骨悚然。

赵:用心歌唱,唱到骨子里去了!

俞:相声和声乐的共性目的都是让听众开心、愉悦,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相通之处呢?

赵:我认为相声艺术最突出的功能不仅是幽默,更重要的是它有讽刺和批评意味。声乐教学也不能一味的肯定和表扬,声乐学习中存在的很多问题其实都和文化、审美有关。有人说,学习声乐的人是世界上最主观的,甚至有些偏执和顽固不化,这样的人往往比较容易走进“死”胡同。对这样的学生,教师好言相语往往不奏效,如果教师能深入挖掘学生内心,准确、生动地模仿其缺点,针对“顽症”施以相声中的讽刺与批评,又不失幽默,往往能获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再就是相声演员在台上要有台缘,让人一见你就觉得有趣,一下就能拉近和观众的距离。在这种平实、亲近的气氛中,不知不觉地把观众带入情境展开故事“抖包袱”,出其不意又在情理之中,回家越琢磨越可乐。马三立先生的表演风格就是这样,这是相声表演的最高境界。我们歌唱演员何尝不应该在舞台上可爱、真诚一些?很多歌唱演员在台上面无表情、板着脸,对观众不亲切、不热情,觉得这样才有范儿——这都是不真诚、不可爱的表现,以真映美才是做演员的正道。人可爱,歌才可能好听。

俞:同样,讲学也是一门艺术,语言表现的艺术。在很多“大师班”中,常常因为主讲人语言节奏没有变化而索然无趣。有一次,某大师讲课后,学生说这是“大失所望课”,表达不流畅,条理不清楚,论述的节奏没把握好。当然,讲课首先要讲“理”,讲道理、讲学问。你讲学的特点就是生动,语言生动、举例生动、观点也生动,“包袱”不断,而且准确,与你的相声潜质是否密切相关?

赵:谢谢俞兄的肯定。声乐教学是一人一个样,在课堂上或公开示范教学中,要敏锐地发现问题,用专业的眼光精准地查找问题所在,一针见血地指出不足,更要做出正确的示范,启发、引导学生进入正确的歌唱状态。与此同时,适时地用一些幽默手法,“抖个包袱”,既能让学生克服紧张,又能形象理解。这与相声表演有一个共性,就是简洁明了、高度概括,要以独特的视角、敏锐的眼光挖掘故事里的人物性格,精准地捕捉到人物语言的特点,这需要具有很强的模仿能力。一个优秀的表演专业教师,如果具有“说学逗唱”的才能,善于模仿、具备幽默个性,就可以迅速营造出愉快的学习氛围,使专业学习成为一种享受。

老兄刚才提到现在盛行“大师班”,我其实不赞成用这样的称谓。我认为就某个艺术门类来讲,只有具有历史贡献、文化贡献、艺术贡献的大家,像老一辈声乐教育家沈湘、喻宜萱、周小燕等,才能被称为大师。一般的学术讲座,我更愿意称之为“声乐公开示范课”,以免让学生大失所望。这样的示范课有很多即兴的东西,就像相声的“现挂”,在特定的场合,临时有感而发的即兴表演往往会迸发出智慧的光芒。

俞:我不太喜欢讲学,尤其是指点学生演唱的“大师课”。他的声乐老师教了好几年都没改掉的毛病,一般的“大师课”用十几分钟就能解决?不太可能吧。我常常看到“大师班”上的“大师”让学生改声音,用了一些方法,然后就说“好多了吧”。其实,根本没有改变,因为歌唱肌肉是有记忆性的,学生即使明白了,也需要一段时间的调整,才能形成新的肌肉运动习惯。如果是讲理论,每个人的认知程度不同,对你的观点的接受程度也不同。即使是同样的目的,每个老师表达和引导的提示语言不同,容易把学生整懵了。

赵:我觉得能听到高水平专家的讲学还是很好的,也是有必要的。这能对我们的教师、学生在专业理念、技术,以及文化审美上给予正确的引导,并从中获得很大启发。记得老兄到我们学校讲学,谈到歌唱中“力气”时,深入浅出的几句话就说明了歌唱中的“力”与“气”的关系,简单明了。很多教师谈及此问题时一味强调放松而忽略用力,在解决唱歌该不该用力、哪里该用力的问题上说不清,让学生不知所措,听了你的讲解立刻变得更清晰。看似是技术问题,实际上赋予了歌唱丰富的辩证思维。

我们中国的武术、太极拳、戏曲演唱,甚至国画、书法都讲究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意领气行、气到力到、以气催力、力不断气不断。讲究“运气发力、咬字归韵、装腔作势、表情达意”是中国传统歌唱的审美追求。

我自己将著书立说和讲座演讲分为四种。第一种,深入深出,如高深的物理、化学、航天工程;第二种,深入浅出,通常是讲哲学、美学、文学、艺术;第三种,浅入深出,大部分是故弄玄虚,把很简单的问题搞得很复杂;第四种,浅入浅出,幼儿园小朋友都会的就没必要搞讲座了。还有的人不懂装懂,云山雾罩,张嘴一唱,吓人一跳。

最近,我在看你的《声乐·心得》,把很多一直混淆的观念用平实的语言简单明了地说出来,确有豁然明朗、醍醐灌顶的功效,这本书就是深入浅出的典范。

俞:在平时和你的聊天中,可以清晰地感到,你从小耳濡目染的除了相声之外,还有曲艺,这对于你的民族声乐演唱可能帮助更大,你说呢?

赵:我从小就喜欢唱“样板戏”,喜欢曲艺。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作为刚出道的小字辈经常和天津的戏曲、曲艺名家同台演出,包括曲艺泰斗骆玉笙、马三立、王毓宝等先生,以及杨乃彭、邓沐伟、康万生、李莉和琴师汤振刚等京剧名家。我与这几位京剧名家亦师亦友,并向他们学习了很多东西,“样板戏”《沙家浜》中《智斗》一折,只刁德一我就演出过200余场。

20年前,我还教了一批曲艺团的青年演员。当时的青年鼓曲队有80%都是从天津音乐学院我的大专班上毕业的,其中包括优秀的京韵大鼓演员冯欣蕊、梅花大鼓演员王喆等。鼓曲演员用声多为真声,气息、喉头位置较高,由于用声不够合理,经常哑嗓儿,甚至出现声带病变;因此,我在气息、混声和腔体运用等方面给他们做了必要的调整,以提高演唱的科学性和持久力。我让京韵大鼓演员冯欣蕊演唱了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艺术歌曲《渔光曲》《思乡》《黄水谣》等,还让梅花大鼓演员王喆尝试着唱一些意大利的艺术歌曲和咏叹调,如《假如你爱我》《让我痛苦吧》《我亲爱的爸爸》等。三年时间下来,他们的声音比以前松弛、通畅了很多,音色有了很大变化,嗓音耐力提高,得到了曲艺专家的广泛认可。后来,班上的好几位同学都获得了中国曲艺最高奖项——“牡丹奖”,现在这个班的学员都成为中国曲艺的中坚力量。教学相长,在教他们的过程中,我也学习了很多鼓曲的演唱风格和方法,从发音吐字到行腔韵味,对我的演唱和教学有很大的启发和帮助。

俞:你在唱什么歌的时候会运用什么曲艺的表现手法,能举几个例子吗?

赵:20世纪八九十年代,我演唱过天津电视台拍摄的专题片《哈哈集》的主题歌《笑口常开》(姚盛昌曲),这是一首鼓曲风格的作品;还有电视连续剧《三不管》的主题歌《世上人间黑与白自会有评说》(胡玉兰词,宋国生曲),是采用天津时调和单弦音乐创作的歌曲。两部片子播出后,主题歌都受到了很多人的喜欢。由于我教过唱京韵大鼓、梅花大鼓、西河大鼓、天津时调、单弦、河南坠子等不同曲种的学生,经常听他们演唱,他们的语言韵味就很自然地融入我的歌唱中。比如,我演唱的《我们是黄河泰山》就融入了京剧、豫剧的韵味和润腔,《老娘亲》借鉴了吕剧的润腔特点。这些有意的尝试,都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俞:民歌和曲艺都在同一片土壤里生长,必然就有很大的相似性和共性,无论是音调、语言,还是内容。对地方曲艺的学习、研究,也是我们民族声乐的一个重要部分,你在教学中也会借鉴吗?

赵:我完全同意你的观点!民歌、曲艺都是在同一片土壤、同一语言环境中生长的,有着很大的相似性和共生性。方言是构成中国民歌和戏曲的基因。正因为中国语言的旋律性,造就了中国丰富的民歌和戏曲。我曾经在《音乐周报》上发表过一篇文章《民族声乐学习应注重的六个方面》,其中讲到了中国的文字、诗词、绘画、戏曲和曲艺、民族民间舞蹈、传统民歌和民族器乐曲,我称之为中国声乐的“六亲”,现在很多年轻人在声乐学习中却往往“六亲不认”。

由此可见,向戏曲和曲艺学习是不可或缺的。比如,在声乐教学中,我碰到很多学生唱闭口音时咬字动作过大,我就会让学生借鉴含灯大鼓的演唱训练方法。含灯大鼓演员演唱时,嘴里会叼着一根筷子状的竹棍,竹棍要挑起一只或几只蜡烛灯,演员演唱时既要保持烛火不灭,还要能够清晰咬字并发出优美的声音。我让学生模仿这种方法,咬住一根筷子唱,不仅克服了“满嘴咬字”的习惯,而且找到了语言的着力点(逮住字儿,才能逮住劲儿),收到了很好的效果。这便是我从鼓曲演唱中得到的启发。

另外,有些来自山西、陕西的学生经常是前后鼻音不分,“君臣人们一根棍”念不清;我就会让他们念一些曲艺中的绕口令和十三辙,帮助他们正音,找到咬字过程中阻气发力的部位,找到语言的着力点。近几年,我在学校开设了津冀民歌演唱这门课,并被评为“市级教改”立项项目。

俞:还有一个问题,现在很多知名歌唱家都在“抖音”之类的大众社交平台上频频展示,这类平台既不是专业表演平台,也不是专业教学平台。有许多自己都没学好的歌者在那儿“各显神通”,参与其中的热心“粉丝”往往都是一些零基础的歌唱爱好者,有广泛的市场和影响力。你认为这是好事吗?

赵:可以用一句话形象概括,那就是“抖落一地的中国声乐抖音”。近些年,中国声乐大发展,很多人利用新平台发“抖音”、搞直播,某种意义上繁荣了中国声乐,但繁荣的背后也暴露出很多问题,甚至存在很多错误,容易误导年轻人,闹出不少笑话。声乐教学是一门具有学术性、科学性、艺术性的学科,我们要有敬畏,教学要规范、严谨,失之就会贻笑大方,使年轻人“误入歧途”,要弄清大众社交平台和学术平台的区别和操守。中国声乐界特别需要一些评论家、批评家,我们听过马三立先生的《买猴》《算命》《十点钟开始》和侯宝林先生的《关公战秦琼》,无不是讽刺那些不懂装懂、粗心大意、玩弄江湖骗术的人。为了中国声乐的健康发展,特别希望有相声作者深入到声乐演唱和教学的一线采风,创作出优秀的具有讽刺、批判意味的相声作品,以正视听。

俞:你也参与这样的活动吗?

赵:我没有搞过个人的“抖音”直播。我觉得一个合格、称职的声乐教师应该像一位会看病的大夫,而不是卖药的,更不能是卖假药的。现在有很多人利用社交平台卖课、搞讲座、刷流量、圈粉丝,所讲内容没有一点学术性,甚至丑态百出,这对于声乐艺术的普及传播,以及对年轻声乐爱好者都是有害的。这是一个要认真对待、负责任的学术活动和行为。

俞:今天,我们从相声聊到声乐、聊到曲艺,确实像你这样广泛涉猎中国民间艺术形式的声乐教师不太多。所有艺术都是相通的,触类旁通,我想正是由于综合的文化修养,才使得你对民族声乐的理解有高度、有深度,使得你的声乐教学有足够的营养。因此,我们在建设中国民族声乐学派的路上,希望有更多的教师、学者像你一样,放开眼界,从丰富的民间艺术中汲取对歌唱艺术有益的养分,这样才能具备扎实的表现能力,同时又有丰富的民族文化色彩。

赵:俞兄过奖了。作为一名歌唱家、声乐教师,只有不断学习,我们才能驾驭和诠释不同的作品,而不是“千歌一声”;只有不断学习,我们在学生面前,才不会手足无措,以致误人子弟。我们要有世界文化的大视野、海纳百川的大胸怀,作为中国的声乐教师,首先要学好中国传统文化,继承好祖先留下的宝贵精神财富,吸收、借鉴一切优秀艺术精华,唱出中国声乐作品该有的精神气质和血脉筋骨。

俞:在今年夏天的“孔雀杯全国声乐展演”闭幕式上,你和刘辉老师一起登台激情演唱;前几天,你在青岛举办了师生音乐会,再次引吭高歌,宝刀不老。岁月如歌啊,从你踏上声乐之路开始,也经历了好几十年的演唱和教学岁月,作为一位资深的声乐教授,你的感想是什么?

赵:我即将步入花甲之年,学习声乐走了很多弯路,感触良多。一是觉得从事声乐的人,不管是演唱还是教学,都要认真、执着,要融入生命的眷恋,才能做好这件事。二是要单纯一点、纯粹一些,一辈子做好一件事就很不错了;要能忍住寂寞,坐得住冷板凳;要不断否定自己、打沉自己,颠覆自己已经取得的所谓成绩,以求苟日新日日新。三是不能循规蹈矩、故步自封,不能贪图权贵名利,否则会失去艺术家的元真精气。

做人、做事、唱歌、教学,我喜欢用“敬、静、净、境”这四个字来概括。一是“敬”。做人要有对天道自然的敬畏之心;唱歌要有敬业精神和职业操守。二是“静”。做人做事静下心来,宁静致远;唱歌也是要宁心静气,要安安静静地唱给听众,不急躁、不卖弄,听众才能平心静气地听你歌唱。三是“净”。做人做事要心无旁骛,简单纯粹;唱歌不要虚假造作,要避免涂鸦式的用声,更不能喊叫、飙高音,要讲究线条的干净、柔和,懂得留白。四是“境”。做人做事要有胸怀、境界;唱歌更是营造意境、抒发情感,境是品位,境界是高级的标志,造境是艺术创造的最高境界。这四个字既是做人学艺的修行观念,也是中国声乐作品演唱的审美追求,更是歌唱家艺术青春的保鲜剂。

俞:说得真好,一位有学识、有事业心、有良知的歌唱家就应该有“敬”“静”“净”“境”之心,不能浮躁,不可自吹自擂。因为习惯了自吹自擂,就会信以为真,掉到自己设定的“角色”里。我们都应该向你学习,清醒自己的定位,好好教学,尽职尽责,做好教育事业。

猜你喜欢
曲艺歌唱声乐
发掘消失的明代曲艺——《金瓶梅词话》所载明代曲艺探赜
曲艺名城张家港 曲苑魅力扬四方
为你而歌唱
为你歌唱
关于《村歌唱晚》的通信
浅谈曲艺的创作与表演
声乐诊疗室
声乐诊疗室
声乐诊疗室
歌唱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