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浙昆
2022年2日20日下午,恭乐(中国科学院南京地质古生物研究所史恭乐研究员)从南京传来一个消息:李浩敏老师于20日早晨8:40过世了。事发突然,看着手机屏幕,我一时竟哽咽无语,之前我没有听到任何消息。去年夏天在南京开会,我还去看了李老师。李老师好几年前曾身患恶疾,她用积极的态度对待,一度战胜了病魔。当时李老师虽说有些消瘦,但精神在整体上还是很不错的。看到老师的精神状态,我还暗自高兴呢,想不到这竟然是我和
图1 李浩敏研究员
图2 2012年笔者(左一)和李浩敏老师(中)、史恭乐研究员(右一)的合影
李老师的最后一次见面。
图3 李浩敏老师在莫斯科大学和同学的合影前排左一:张弥曼先生;前排右一:孙湘君先生;中排左二:汪品先先生;中排左三:李浩敏先生;中排右一:邱占祥先生
放下手机,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李老师是把我带进古植物学大门的那个人。四十年前,我从云南大学生物系考入中国科学院南京地质古生物研究所,攻读古生物专业的硕士学位,指导老师就是郭双兴和李浩敏夫妇。我还未见到两位导师的时候,分管研究生的老师已经给我介绍了两位导师的情况,听到李老师毕业于莫斯科大学,我心里充满了崇敬。
我是误打误撞进入古植物学这个领域的。我报考南京古生物所的研究生,并不是因为我对这个领域有什么认识。那个时候,我甚至没有见过真正的化石。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只是觉得应该去看看云南以外的世界。
对未来的不确定,让我从进入南京古生物所的那一刻起就心生惶恐,忐忑不安。然而,见到李老师的那一刻,她仁慈温和的笑容,让我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下来。李老师对我说,新生代古植物学是一门跨学科的研究,同时需要生物学和地质学的知识。她认为我有我的优势,但鼓励我补上地质学的知识,建立起地质学的概念。针对我的情况,李老师安排我去旁听南京大学古生物专业的课程。我还记得,当李老师得知南京大学古生物专业的本科生在南京附近进行地质学野外实习的消息时,督促我去参加那次野外实习。
在南京古生物所进行研究生学习的三年里,李老师针对我的情况,精心安排了我的学业内容。针对新生代的植物化石大多是木本植物的情况,李老师安排我去南京林业大学旁听树木学的课程。她告诉我外语在科学研究中的重要性,鼓励并督促我加强外语的学习。她要求我背诵新概念英语,每天听晚上8:30的“The Voice of America”,有时甚至让我第二天复述听到的内容。这个习惯,我坚持了很长一段时间。在研究工作开始的时候,她看到我打字的手法不对,就让所里的打字员教我打字的手法。古生物研究需要制作严密而精致的图版,她又让所里照相室的技师教我拍摄化石照片、冲洗胶卷、制作图版。在南京古生物所的这三年里,李老师精心为我夯实了从事跨学科研究所必需的基础,让我获益匪浅。
硕士论文工作开展之后,我又从李老师那里学习到了严谨认真的科学精神和开展科学研究的工作方法。论文课题开展期间,李老师总是要求我多读本领域的经典文献,研读本领域专家的文章。她给我详细介绍了研究新生代古植物的知名学者,要求我多读这些学者的文章,掌握学科发展的动态。我在学期间,李老师到美国游学一年,她通过信件把国外学科发展的情况和最新进展告诉我。
图4 李浩敏老师在南极采集化石
粗枝大叶是我的一个毛病,而李老师又是那种非常认真和严谨的人。一开始我提交给李老师的材料和报告都会受到她的批评。不过也就是这样,我改掉了不少粗枝大叶的毛病,至少对于重要材料和报告,我都会告诫自己多检查几遍。记得写毕业论文的时候,我熬了一个通宵,完成了最后一个章节。天亮的时候,我把手写稿放到李老师的办公桌上,就回去睡觉了。我刚睡下不久就被师弟叫了起来,说是李老师找我。我匆匆忙忙赶到办公室,看到李老师已经在手稿上做了许多批注,从标本的鉴定到文字的表述,李老师都提了很多意见。李老师对我说,学位论文是学术生涯上的里程碑,必须要做好了,如果这个里程碑上留下了瑕疵,以后就永远也改不掉了。在我成为老师以后,也多次把这句话讲给自己的学生听。就一个标本的鉴定,我和李老师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我试图说服李老师同意我的鉴定结果,但是李老师告诉我,证据不充分的时候,我们的结论要保守一些。由于李老师的严格把关,我的论文答辩进行得比较顺利,论文也得到了答辩委员会的肯定。树木学专家朱政德在答辩会上说,我对小龙潭植物群的鉴定,在科一级没有问题,在属一级,80%的没有问题,剩下的20%需要再斟酌。这个结论是对我研究工作最大的褒奖。新生代植物化石大多数都需要鉴定到现代属,现代属的分类鉴定有多种性状可供使用,植物化石则主要是通过叶片的特征来鉴定,然而有些属之间的叶片本来就很难区分。论文能够得到好评,跟郭老师、李老师的严格把关与悉心指导是分不开的。
图5 李浩敏老师撰写的《古植物学家的南极之旅》
我毕业回到云南,在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工作。李老师一直关心着我的成长,我的每一点进步,李老师都注意得到。1992年,她通过合作的方式指导我完成了论文“Implication of the leaf Architecture for systematic studies of Chloranthaceae from China (Zhou and Li, 1994, Chinese J Bot, 6(1):12-18)” 。2006年,李老师又邀请我合作研究她从南极考察带回来的珍贵材料。2007年我和李老师合作的论文,以“Fossil nothofagaceous leaves from the Eocene of western Antarctica and their bearing on the origin, dispersal and systematics of
Nothofagus”为题发表在《中国科学:地球科学》(Li et Zhou, 2007, Science in China Series D-Earth Sciences, 50 (10): 1525-1535)。这篇论文为认识南极古近纪的植物多样性和南水青冈的形成演变提供了重要的参考。
在李老师身上我还学习到了献身科学的精神。在这个方面,李老师并没有给我讲过什么大道理,而是用行动影响我。1992—1993年,年近花甲的李老师参加了中国第九次南极科学考察赴长城站的夏季科考。她是那次的南极科考中年龄最大的一位。在考察过程中,李老师克服了各种困难,取得了重要的成果。南极科考的考察队员各有自己的任务和专业,李老师常常只身一人外出采集标本。在南极采集标本是非常艰苦的,有各种危险和困难,李老师在南极也有数次有惊无险的经历。为了采集化石,李老师凭一己之力从岩石和积雪中清理出一个采集面,又把从这个采集面采到的化石背回驻地。最多的一次——李老师把从野外采集的标本称了一下——居然有57斤重,而那时她已经年近花甲。这批从乔治王岛采集回来的标本,成为研究南极地球环境演变和植物多样性演变的珍贵材料。数年之后,李老师和法国博士后詹克平博士合作,基于这些化石他们有了一个重要的发现:南极在始新世就已经有了季风气候!基于此发现写成的文章差一点就在Nature发表了。
李老师出版《古植物学家的南极之旅》的时候已经77岁,我和李老师合作发表南水青冈那篇论文的时候,李老师也已经73岁。正是受老师这种献身科学的精神的鼓励和影响,我才不敢懈怠,一直在努力。也正是受李老师《古植物学的南极之旅》一书的影响,我才写下了《墨脱植物考察追记》一书,记述了1992年到1993年在西藏墨脱考察的经历。。
恩师难忘,去年见到李老师,我们还交换了微信。李老师还经常给我的朋友圈点赞,经常分享一些信息给我。为了铭记李老师对古植物学研究的贡献,我们把发现于马关的一种豆科植物化石定名为“浩敏香槐”(Cladrastis haominiaeL.B. Jia et Z.K. Zhou)(Fossil infructescence from southwestern China reveals Paleogene establishment of Cladrastis in Asia,Jia et al., 2021,Review of Palaeobotany and Palynology, 292, 104456)。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李老师,李老师也非常高兴,但是又谦虚地认为,是不是过誉了。其实李老师对古植物学的贡献完全配得上这个命名,她对中国新生代植物和南极新生代植物的研究都做出了重要贡献。
斯人已逝,幽思长存。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愿李老师在天堂安息!
图6 李浩敏老师在南极
附李浩敏简历
李浩敏,1934年出生于北京,1960年毕业于前苏联莫斯科大学地质系,同年进入中国科学院南京地质古生物研究所,一生从事古植物学研究。1983—1984年获得美国耶鲁大学生物系布朗奖学金,在该系和该校的匹堡德博物馆做访问学者。1988年起开始研究中国国家南极科学考察队采自南极的植物化石标本。1992—1993年参加中国第九次南极科学考察队长城站夏季科考。曾任国家南极科学考察第二届学术委员会委员和中国古生物学会古植物专业委员会第一、二、三届理事。
以李浩敏研究员名字命名的植物化石
浩敏香槐Cladrastis haominiaeL.B. Jia et Z.K. Zhou,发表于Review of Palaeobotany and Palynology292 (2021) 104456。
浩敏防己叶Menispermites haominiaeJ. Huang,发表于Journal of Systematics and Evolution(2021) doi: 10.1111/jse.12701。
浩敏橄榄Canarium haominiaeYin, Wu, Wang et Shi,发表于Palaeoworld(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