袍叙凡
◆摘 要:叶顺宁是个单纯又现实复杂的女孩子,她为了个人发展到重庆老几供职的公司工作。她处处要强实际上却是那样孤独。一个北方女孩在孤独中和另一个结了婚的北方男孩,相互依靠,有了一个不该有的孩子。叶顺宁“勇敢”的做了未婚妈妈,在另一个陌生的城市重启事业,继续享受那份孤独。而招聘她到重庆的老板,老几,从曾有的鞍前马后的热闹,变成了精神上的孤家寡人。人性就是这么纯粹。
动车在渝成铁路上奔驰,叶顺宁又开始了她的重庆话表演。
她的眼睛大而灵动,如童话世界里闪烁七彩霞光的精灵,那是老几一直惊艳的。她的表达一如既往,热情顺滑,那样的另人亲近,犹若她的名字,扑簌而来一个大白天造访的大受欢迎的不速之客。
叶顺宁有一个哥哥,也在外企工作,和老几一个大圈子。老几从她完全称不上亮骚的简历上,知晓她硕士毕业于一个不太知名的医科院。进了某药企后,便三年如一日的混迹在弥漫着各种化学试剂的实验室里,不过摆弄调配各种药罐子,给实验室老板一板一眼的撰写各类实验报告。
那样的场合,生活还有啥数得着星星的黯淡希望?苏铭成与老几都如此判断。何况她三十要挂零的钟声即将敲响,而男朋友恐怕也只能在梦里相见吧。
叶顺宁第一个遥远的电话打给老几的时候,声音里带着夏日里才应有的甜美。她是这样说的:她哥哥的好友老苏特别介绍她来的。一定要跟着老几干,事业才有希望。她诉说着药企的干巴乏味,发誓再也不想在药企圈浪迹江湖。她想换一个空间,试试自己是否还有做销售的一丝潜力。
老几问她为何不辞辛劳,一个孤零零的女孩子愿意到重庆。叶顺宁不忘加上一句:都说重庆人耿直,热辣。她要在重庆安个家,不再想回干凉的北方。
挂了电话,那女性自信满满的暖音,依然生机勃勃的扑面而来。一个IT小白能脱胎换骨吗? 老几思索了一晚,到天麻麻亮,隔岸南山的鸡鸣点亮了世界。他决心冒个不大不小的险:反正能开出的薪水不冒泡,那就伯乐相马不如赛马;招进来,让马跑一跑,走走瞧。
叶顺宁到重庆的那天,老几挨不住老苏的嘱托,请她走马就任前,去品尝重庆小吃。那一日山城大雾,飞机无可避免的晚点。二人走进一家知名的苍蝇馆子时,估計都快子时了吧。那样苍茫的夜色下,和一个陌生女孩子出来一起吃东西,老几有点别扭。叶顺宁就表现得落落大方,没有一般女孩子的拘束与谨慎。她还指明道姓,要吃慕名已久的老麻抄手,坐上飞机的时候就想啊想。
老几给她要了份微辣,怕辣着一个北方人,还备了一碗冰镇的银耳羹。老几瞅她鼻子两侧冒出密密的汗珠,鼻翼不停抽搐吸着不争气涌出的鼻涕。银耳羹固执的一口没喝,却撑着把抄手剩下的汤汁慢慢的全喝了下去。老几心里不禁喝一声彩,这样的女孩不多见。那样的坚持犹如老几两年前刚到重庆,有充足的交通预算却固执着坐公交,乘轻轨。那是适应一座城市市井文化的一种鲜活麻辣的精神。
老几手下清一色的电话销售员,足有四五十号人。他自己也不过三十冒头,谈着不咸不淡的女朋友,离谈婚论嫁,总是甚为遥远。
作为南方人,老几模样文质彬彬,却沾染上了重庆码头的袍哥气。他爱闹热,也爱打麻将。在沙坪坝,离家很近的一个闹市区,他每周开两桌KTV, 招待前一周业绩最好的员工与一线经理。
老几做了统计,叶顺宁入职的第三周就有了单,那个速度在老几职业生涯里并不多见。为此,老几邀请她一起参加当周的KTV聚会。那天苏铭成刚好也出差到重庆,老几便要他顺道一起参加。
苏铭成的来到,老几丝毫不奇怪。毕竟,在重庆曾经的地市级业务开拓中,老苏是出了名的:号称是合作伙伴下乡的摩托车走到哪,他的业务触角就要伸到哪的著名人物。
叶顺宁歌唱的美,老几与老苏两个老朋友忙着碰酒,40度的陈年威士忌似乎已经上了头。老几被员工左右忽悠着,与开了首单的叶顺宁合唱一曲。老几摇摆着手里的话筒,把自己的声音压得恰到好处。他明了,何时何地,都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出风头的永远应该是他的员工。
那晚,叶顺宁玩得很开。银铃般的笑声与歌声,那是彻底释放了自己。但老几清晰的记得,那首歌的最后,结尾高潮的当口,叶顺宁卡了壳。摆在大号玻璃桌上的一应美食太辣,高音扯着咽喉,辣椒的余味不小心呛进气管里。
老几听叶顺宁在洗手间剧烈的咳嗽。等她红着双眼,姗姗走出来,老苏赶紧安排她找个空位坐下,给她递一杯温热的凉白开。而这一厢,已经有其他人顶替了叶顺宁上去,与老几拼歌。
每次从KTV转到麻将台的最后一个告别节目,按老几的说法,就是要比热情。热情按重庆人的规矩:一盘大号自贡兔丁中的小米椒,谁吃得最多,谁的热情就最高。老几一贯让他的老板佩服的,从来就不只是业绩。他和老板比拼吃小米椒,喝配了芥末与辣椒油的酱油水。老几在这个特别的航道里数一数二,鲜有对手。这也是他在那家外企江湖地位卓著的标志之一。
老几的几员大将无不是吃辣的高手,老几评价他们吃辣绝不是道貌傲然,是真的爽到心眼里。那几个大将,每每喝到痛快处,总会反复唠叨所谓的真理:心里不爽,如何让电话那头客户爽?心里不爽,如何让电话线连着的业绩蒸蒸日上?别看老几销售理念一大堆,吃辣心头才爽、吃辣才有业绩也是老几在饭桌上经常吐露的口头禅。
叶顺宁没几个月就成了KTV的常客,那真不是吹的,她的业绩成了老几的心头好。每当她在电话里一会重庆话一会河南话一会北京话的给客户滔滔不绝的讲东讲西,把电话里的那一头忽悠的团团转,迫切着要赶紧签约的时候,旁听着电话的老几便不由自主的吐口仙气,露出得意的笑容。在叶顺宁进场三个月后,老几就不再监控她的电话,彻底放手让她干了。
这期间,叶顺宁也向老几一五一十讨教过几回生意经。老几知道她爱吃放了点白胡椒的猪肚鸡。猪肚鸡,老几思来想去,除了和点胃,终究不如牛油火锅喜辣人。叶顺宁倒不管不顾的每次都参加老几那个比吃辣的节目,成绩虽然一直很不理想。
老几某次宴请众爱将的第二天,接到了苏铭成的电话。老苏告诉老几,叶顺宁哥哥向他投诉,别再讓她妹妹吃辣了,只要吃辣第二天准会腹泻。老几想,每次聚会后,第二天叶顺宁确实都会无精打采。老几一直以为那是熬夜的缘故,但他同意为了工作也不能这么拼命。于是老几开心时,就只给叶顺宁发一个微信红包,再也没请她去KTV胡闹。
叶顺宁某个周五下午,就在股票收市不久,扭扭捏捏挤进老几的办公室,给老几说他哥哥到成都了。她哥哥要感谢老几这一年多来对他妹妹的栽培,周末请妹子陪同老几到成都,一起品品宽窄巷子的“大妙”,听听“变脸”的戏码。周日上午顺道一起逛逛成都近郊的风景,叙叙男人的友谊。
老几爱交朋友,也珍惜叶顺宁这个爱将,但还是想提前问下苏铭成是否有必要跑几百公里一趟,去会会云山雾罩的爱将老哥。
那日下午,叶顺宁走出办公室后,老几充着电的手机却突然失了灵。屏幕上的字一会有一会无,键盘按下去字母颠三倒四。老几失魂落魄的丢下手头的工作,急急忙忙跑临江门的手机维修站。偏巧维修站的顾客那天特别多,老几受了冷遇,只得站在广阔的江门口、堤坝围栏边,瞅着浑浊的江水,心里空落落的,不知旦夕祸福。
那天手机寄放在维修站,当日是修不好了,电话簿也无法导出来。老几买了个新手机,第二日一早就和叶顺宁上了动车。
临近成都火车东站,动车上的人彷佛从重庆的热烈一下变成了成都的温软。叶顺宁却开始发起了神经:一会说不争气不能吃辣,做不好老几安排的工作;一会又说,在重庆孤苦伶仃,找个知根知底的人不容易,她想回北方。老几有些莫名其妙,寻思兴许是立马要见到亲哥哥,她那种未结婚的儿女情长的小心思终于开始走上台面了吧。
等脚面踏上温热的成都的土地,地上还回荡动车起伏的运行节奏,老几才知道自己的角色,不过是作为一个有良心的见证者,陪着叶顺宁到那样一个陌生的城市,拿掉肚子里本不应该来世的小孩。
叶顺宁一面嚷嚷着去医院,一面倒也听话,由着老几安排了市中区一家宾馆先住了下来。老几不好询问她的具体情况,只安慰着说时间还来得及。让她歇息着,他先出去给她买点吃的。等回来一起吃罢了,想清楚了再陪她去医院。
老几看她坐在床头,象老女人般毫无主见的絮絮叨叨。见她慢慢的躺下身来,闭上眼睛,话音最终消失,老几方走到宾馆的大院子里,掏出那崭新的电话机。他依稀记得老苏的电话号码,却总差那么几个数字拼不起来。心急如焚的当口,苏铭成似乎心有灵犀,神奇的给他打来了电话。
老几给老苏说必须百分百保密才能往下商议。待他如释重负的解释个不满不圆,才发现那孩子其实就是老苏的孩子。他也才知道老苏每次跑重庆出差,都和叶顺宁在一起。而老苏说也就老几给他透露,他才知晓,叶顺宁怀孕了,怪不得这一向老躲着不见他。
老几认为老苏就是瞎胡闹,结婚六七年的人了,怎么可以搭上叶顺宁那样的未婚女孩,又怎么对得起他的好友,她的哥哥呢?
老几在屋外待着不愿听老苏和叶顺宁电话中的唧唧叭叭,老几知道老苏迫切的想留下那个孩子。毕竟结婚多年,老苏一直都想要个孩子却总不能如愿。现在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老苏都愿意,只要叶顺宁能留住肚里的孩子,当然离婚除外。
感情的很多事情那是说不清道不明。叶顺宁吃不了辣,也只有老苏到了重庆,又受了她哥哥的托付,才能陪着她好好的吃点北方的或者什么不辣的东西。晚上一起出去,还能一起来一碗不加花椒的鸡汤馄饨。接着到朝天门,召唤从两江刮来的山风,数着天上似乎还存在的星星。
老苏陪她去KTV,她终能放心大胆的来一盒原味的葵瓜子,一杯用酸梅粉泡就的酸梅汤。她陪老苏喝杯寡淡的山城啤酒,而不是老几熟悉的浓烈的威士忌,那才是她魂牵梦萦中的青岛滋味。两个北方人在重庆这个火红的山城,便如无依无靠的来自平原的两个孤儿,抱团在了一起。
浑浑噩噩,昏天黑地,这是老几对那个周末的形容。老苏和叶顺宁的电话热战一直持续着,从天亮打到夜晚,又从夜晚僵持到天明,后来连老苏的母亲都跟了进来。按老苏后来的解释,他们母子俩的态度是如此谦卑,所谈的条件是那样优厚,最终才获得了一个“纯洁的”三十出头大女人的承诺。
老几周日晚上是一个人坐火车回重庆的,他一顿好饭在成都也没吃着。叶顺宁说,好聚好散。老几知道这是对他,也是对老苏的。叶顺宁那天就提出离职了,她得留下那个孩子,但无论如何也无法再留下重庆。
那天以后,叶顺宁象是消失在了这个喧闹的世界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每当老几在和团队过某一周业绩蓝图的时候,都情不自禁的会想起那魅力十足的北方嗓音,那不多不少总是能完成既定目标的坚定情绪。而老几某个季度的白日,把电话小心的拨出去,却发现他也消失在了她的世界中。
一年多后,从几乎变成陌生人的老苏那里,老几开始陆续了解到叶顺宁的一些新情况。她在南方的某个大城市买了一套房子安顿了下来,她哥哥和家人都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孩子出生以来,有保姆帮忙照看着。而老苏,除了照片,鲜少能见到他的儿子,只每月按时寄去抚养费。他老妈时不时从北京飞到那座城市,还能有幸抱抱自己的乖孙。
说点与老几相关的。几年后在某个论坛会议上老几终于见到了叶顺宁。还是那种鲜活的状态,圆圆的眉眼边隐隐刻上了为人母后的淡淡皱纹,嘴角一口流利的当地话。老几瞅她走路不太灵便,原来不久前在山道上锻炼,摔伤打了骨钉,但一切都在恢复中。
她没有请老几吃饭,两人就在会场附近的咖啡馆喝一杯叙叙旧。她感谢老几,没有那一年多在重庆的“暮暮朝朝”,一个人跑到南方城市要找个体面的工作真的很难。
老几告诉她,他是真的一朝被蛇咬。那件事之后,他开始厌倦电话里的那些销售鬼话。他还去KTV,也请曾经的那些手下大将们吃饭。不过他不再拼吃辣,很快也不再干电话销售的行当了。
过去的终将过去,老几终究算不上老几。叶顺宁重新振作了起来,有了新的事业,却在不该的年龄活成了一个单亲妈妈。人性有太多超出老几理解范围的东西,老几现在干的,也远离了人性。他只在外表极其枯燥乏味的另一个天地里,玩弄一场不新也不旧的数字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