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精神困境到精神顿悟
——《阿拉比》象征性意象分析

2022-04-08 02:39祁亚伟
兰州工业学院学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阿拉比都柏林乔伊斯

唐 静,祁亚伟

(安徽信息工程学院 通识教育与外国语学院,安徽 芜湖 241010)

1 《都柏林人》的现代主义之路

乔伊斯的《都柏林人》于1904和1907年间写成,该书因描述了爱尔兰人的精神压抑,经手三个出版商,9年以后才得以出版面世。《都柏林人》面世的困难见证了乔伊斯遭遇的后维多利亚式偏见和保守,出版商认为文章的用词对爱尔兰人文化颇为亵渎,他们拒绝使用文章出现的真实地名和人名,而其中涉及到的一些政治和宗教问题也让他们望而却步。乔伊斯对《都柏林人》做了一个全面的陈述,“我的意图是写一章关于我的国家的道德历史,我选择都柏林作为场景,因为那个城市在我看来是瘫痪的中心。我试着从童年、青少年、成熟和公共生活四个方面向冷漠的公众展示它[1]”。多数早期研究《都柏林人》的学者把它作为一部讽刺爱尔兰政治和都柏林人的麻木、缺乏进步思想的主题作品。叶芝认为:“《都柏林人》是细致入微的讽刺故事[2]。”多数批评家认为这是愤世嫉俗或平淡无奇或两者兼而有之。艾尔曼《都柏林人》早期研究主要集中在自然主义的角度分析文本的主题[3]。《都柏林人》所有的故事都涉及都柏林的生活,对该城市的景观、人物的自然描写和生动刻画。乔伊斯在对艺术的探寻上,表现出了创新和探索,可以说,《都柏林人》是早期现代主义的尝试,结合了自然主义和现代主义的特点。

2 《阿拉比》的现代主义特色

《阿拉比》展现的是一个现实的爱尔兰社会图景,从对小人物的生活困境的角度来看,确实有自然主义的成分,社会制度的非人性,宗教和政治对个人的要求,都反映了世界对人的欲望的无情摧残。然而,乔伊斯对现实世界的描述又和自然主义有所不同,自然主义和现实主义一样,描述的是真实的世界,着墨于社会底层人民的生活现状,关注贫穷和犯罪。用故事再现真实的生活,制造故事的悬念和人物命运的曲折,满足读者的好奇心。而乔伊斯的写作手法重在刻画人物的心理变化、生活细节的象征性、人物的性格,不追求小说的故事性,因而称作“意识流”小说。如庞德所说,“乔伊斯不受烦琐的成规的规约,这种成规认为任何生活,如果要让人感兴趣,就必须被置于传统的‘故事’之中。自莫泊桑之后,那么多人努力编‘故事’展示生活的人却如此少[4]”。现代主义作品已经脱离了传统叙事手法的轨道,基本上没有叙事的主线,实际上,现代主义作品平淡的情节和乏味的对话真实的反映了真正的生活,普通都市人的生活都是平淡如水,没有大起大伏。因此,《阿拉比》中的场景描述都是从少年的角度来写的,笔调灰暗,和现实世界的重现有很大的区别,也是现代主义风格特色之一。20世纪上半叶,学者开始关注都柏林人的象征主义手法,更多学者开始研究其中具体的某一个短篇,受到关注最多的的是死者、粘土、姐妹、阿拉比[5]。但是基本上是从批评理论的角度对主题来进行研究。

《阿拉比》的象征性意象起步较晚,研究较少,人物心理和环境描写之间互为关照的关系探讨不足,本文就此展开文本解读和分析,探索乔伊斯的象征性意象表现手法。

3 都柏林“黑暗”和“光芒”的意象

在《阿拉比》中,通篇用了8个“dark”描述真实的都柏林城市图景,在这个无名的少年眼中,蒙德街是毫无生气的,闭塞的一条街:“北理奇蒙德街的一头是不通的...平时都很寂静[6]。”乔伊斯多次用“黑暗”来描述周围的环境:“一幢幢房屋变得阴森森的[6]。”“黑暗”这个词被多次使用,“漆黑的雨夜,屋子里一片沉寂......针尖似的细雨在湿透了的花坛上不断跳跃[6]”,衬托少年暗恋的内心焦灼不安。这段雨夜描绘,“沉寂的屋子”好比少年的内心,“漆黑的雨夜”暗示了自己压抑的心情,少年对梅根姐姐掩藏不住的爱恋犹如“不断跳跃的细雨”,后面有一段扣人心弦地描述:“我的全部感官似乎想隐藏起来,我觉得自己快要失去知觉了[6]。”这段对爱情的向往,不亚于对宗教的虔诚,以致于使用了对宗教的祷告方式,把双手紧紧合在一起,颤抖着双手,还一边喃喃自语,爱啊,爱啊,这种对恋爱的祷告充满了宗教的意味,似乎在双手合并呼唤着,主啊,主啊!爱的旅途由此展开,这段犹如朝圣般的旅途并不顺利,先是姑父忘记了给他钱这桩事,等到拿到两先令,火车又迟迟不开。最后,我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我的面前伫立着一座大建筑物,上面闪亮着那魅人的名字[6]”。“缓慢的火车,沿途快要倒塌的房屋,到闪闪发亮的河流,魅人的阿拉比市集”,整个旅程承载了少年的心理变化,从等待、焦虑、沮丧到希望。然而,这段朝圣之旅最终并不理想,由于时间太晚,集市没什么人,对生意无暇顾及,忙于谈情说爱的年轻店员,男孩一腔热情受到冷遇,加上集市也关灯歇业了,“顿时,大厅上方漆黑一片。我抬头凝视着黑暗,感到自己是一个被虚荣心驱使和拨弄的可怜虫,于是眼睛里燃烧着痛苦和愤怒[6]”。整个过程描述了少年一段失败的经历,描述着痛苦和成长。

黑色作为本篇小说城市环境的颜色,少年的爱恋就是照亮黑暗生活的一束光芒,在描述少年暗恋的姐姐时,小说多次使用了光和阴影的对比手法。梅根姐姐在亮处,而自己则在暗处观察着她,这种表现手法继承了现实主义画家对光的技术处理:“街灯的光照着她白嫩的脖子的曲线,照亮了披垂的头发,也照亮了搁在栏杆上的手...灯光使她衣服的一边清晰可见,正好映出衬裙的白色镶边[6]。”对所爱的姑娘的光影下的这个影像,在少年从高处等待着看她出现而未果时,于是他幻想自己又看到了这个光亮下的搁在栏杆上的手和衬裙的白色镶边,如光影大师伦勃朗的“布光法”,光线从画面右侧投射进来,让人的面部笼罩在光线之下,显得非常突出。光与阴影的对比方法,创造特殊气氛,烘托人物性情。无论是重复光的写法还是黑暗这个词的重复使用,都是乔伊斯的主要艺术手段:重复地强调关键词语,篇末的2个黑暗的词汇更是起到了画龙点睛,用具体的意象来点明少年最后的“顿悟”。

4 人心的冷漠

乔伊斯在这部短篇小说集中,主要描述了都柏林的“精神瘫痪”,天主教的阴影始终贯穿整部小说集,但是作为少年,对宗教的态度,是很矛盾的。在开篇,我们看到了少年对天主教的敬畏之心,仿佛感到自己捧着圣餐杯,在一群仇敌中间安然穿过。“圣餐杯”象征宗教信仰,在都柏林人第一篇《姐妹们》,弗林神父打碎了圣餐杯,导致了他的悲剧。他的姐妹在他的葬礼上说“祸根是他打碎的那只圣餐杯——那是不详的开端...是那孩子闯的祸[6]”。“打碎”和“闯祸”暗示了信仰的失去。文中有几处暗示了宗教对当地人的影响力,当少年向姑妈提出要去阿拉比市集的时候,他的姑妈担心他和共济会有什么勾搭。共济会是一种互助性质的秘密社团,据说这一社团反对天主教,而爱尔兰很多人是天主教,故很多爱尔兰人对此有反感。少年住的地方也曾经有牧师住过,他留下了几本书,《阿博特》和《虔诚的通讯》都是关于宗教的书,反映了宗教无处不在的影响力。在少年眼中,屋外的天空是紫罗兰色,这是宗教礼仪的颜色。男孩的爱是宗教般膜拜式的爱,他认为自己是一个承载着他的圣杯——“安全地穿过一群敌人”,像一位中世纪的骑士,他将前往阿拉伯的异国世界,带着礼物回来送给他的姑娘,如同信徒朝圣一般。所有这些细节都指向男孩心中与自己的爱和宗教奉献之间的关联,因此,用宗教的本性来描述他最后的幻灭是恰当的。仔细分析《阿拉比》中的最后几页,可以说明男孩的个人绝望是如何象征性地延长的。他对上课的内容没有兴趣,,觉得学习单调无趣,向往“高敞的空房间”。从这些表述可以看出,男孩对周围的生活格格不入,喜欢独处,处在一种隔绝的成长环境中。但是又渴望异域国度,向往阿拉比集市,但是这并不能让他脱离现实生活,当小男孩进入已经变暗的集市时,他的幻灭本质被用这句台词来介绍:“我认出了一种沉默,就像礼拜仪式后弥漫在教堂里一样[6]。”孤立地来看,这条线似乎只是唤起的一种情愫;但是,如果我们把它与少年对梅根姐姐的爱恋联系起来,整个爱恋过程犹如精神的朝圣之旅,小说的主题就出现了:宗教的虚妄。人心的冷漠、城市的压抑感呼之欲出,这正是《阿拉比》需要被发现的深层含义。

5 东方阿拉比的向往

现实生活中的都柏林,是“在街尽头有一幢无人住的两层楼房,跟一块方地上比邻的房子隔开着。街上其他房屋仿佛自以为有像样的住房,而沉下褐色的脸,互相凝视[6]”。都柏林的人们就像街上的房子,阴沉着脸,互相观察却又不交流,沉默又冷漠。摆脱现实,对东方世界的憧憬,始终笼罩在少年的脑中,“阿拉比这个词的音节在静谧中隐隐然回响,我的心灵沉溺在寂静中,四周弥漫着魅人的东方的气息[5]”,阿拉比连同自己心爱的女孩,在少年的脑中始终挥之不去,“从那一晚起,数不清的愚蠢怪念头充塞在我白天的幻想和夜半的梦中!……每当夜晚在寝室或白天在教室中读书时,她的形象便闪现在我和啃不进的书页之间[6]”;对东方的憧憬,在后面的伊芙琳也有所点明,“她将乘夜半船随他私奔,做他的妻子,同他到布宜诺斯艾利斯住下来...他曾带她去看《波西米亚女郎》[6]”。庞德认为自从莫泊桑以来很多人都尝试着写“故事”,但没有人展示生活。然而乔伊斯做到了一这一点,阿拉比写的不仅是都柏林的少年时期的朦胧恋情的终结,也是所有城市的少年暗恋的休止符。

阿拉比象征着东方异域一个迷人又浪漫的,“那诱人的名字闪闪发光”的集市,对少年来说,是想象力丰富的陌生领域,然而,在小说最后,对东方浪漫的幻想被无聊的男女调情对话打破,少年回到现实中,“我诚惶诚恐地瞧着两排大坛子,它们竖在坛子门口两侧,恰似东方卫士[6]”。这种死气沉沉的环境,黑暗中的宗教气息正是对应着瘫痪的都柏林。平庸的现实和理想化的阿拉比的强烈对比,让少年顿时觉醒,“我抬头凝视着黑暗,感到自己是一个被虚荣心驱使和拨弄的可怜虫,于是眼睛里燃烧着痛苦和愤怒[6]”。这不仅仅是少年自我认识到这种暗恋情愫的可笑,也是觉察到自己和周围社会的格格不入,逃离这里,远去异域国度,才能摆脱目前麻木庸俗的困境,这一点在后面的篇章《伊芙琳》《一朵浮云》《死者》都有点明,只有离开都柏林,离开压抑的环境,才能获得新生。现实和理想之间永远有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这正是生活,这就是乔伊斯的现代主义表现手法,普通人总是挣扎在向往的生活和真正的生活之间,艰难的生存着,乔伊斯以其高超的手法呈现了这一冲突,以此来表现人性的张力。

6 结语

《都柏林人》是一系列自然主义的素描,没有控制的形式。这也是大多数早期批评家对该短篇系列的反应。但随着人们对现代主义象征文学有了更好的理解,人们开始逐渐探索乔伊斯小说的现代性,如他的小说中对人物精神世界的侧重,大篇幅描述人物的心理活动,大量采用象征手法,为乔伊斯作为现代小说之父奠定了基础。如今,我们必须审视他在《都柏林人》中拒绝修改他的文字和结构的固执,乔伊斯在这本小说中的形式的革新影响了他后期的作品,这是当时较为先锋的艺术手法《都柏林人》中对尤利西斯的复杂手法有了先见之明。

《阿拉比》是《都柏林人》其最璀璨的短篇之一,就像是乐谱中一个重要的音符,但是综合在一起,他们呈现了都柏林作为精神、政治和社会瘫痪的“中心”的形象。1904年的都柏林不是一个巨大的城市;它可以在所有的情绪中被一个人知道——它更像是一个过度生长的村庄——乔伊斯对城市生活的方方面面非常熟悉。乔伊斯的笔下都柏林,像T S艾略特在荒原里写伦敦一样,乔伊斯将他的虚幻城市的瘫痪通过对比一个形象的城市建立在精神和政治活力。在乔伊斯的故事的现城背后,总是像以前一样,或者可能如此,笼罩着都柏林的阴影。在当代生活的细节之下,我们不断辨别真实共融生活的轮廓,我们不断辨别一个真正社区,一个基于人类交流的活生生的城市的轮廓。总体而言,阿拉比这部短篇,揭示了一个少年的内心生活,展现了主人公在精神瘫痪的社会追求精神信仰和美的过程,但是在这个追寻的过程中,主人公在阿拉比集市看到了现实的丑陋,发现自己的情感和现实发生了严重的背离,从而产生了生活的觉悟,乔伊斯在都柏林人运用的新颖独特的创作技巧——“精神顿悟”,贯穿整部小说,而这种对人生和现实的觉悟在阿拉比中得到了最明显的揭示,主人公燃烧怒火的眸子似乎看清了自己的愚不可及,从而认清自己的自作多情,这是少年的一次心灵自我成长,也意识到自己所追寻的精神幻灭,神圣的宗教信念随着初恋的情感挫折而化为幻灭。Bonazza说,《阿拉比》表现了“少年趋于成熟过程中所经历的一种顿悟[6]”。正如镌刻在古希腊德尔斐的阿波罗神庙上的神谕“认识你自己”,阿拉比深刻体现了乔伊斯对人生的看法:“都柏林人的精神追求”人只有认识自己才能认识周围的社会,从而明白自己的处境,以及如何和人们相处,又如何提升自己的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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