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国显
(中国人民公安大学 治安学院 北京 100038)
农村社区教育问题是一个比较复杂的系统的治理问题,其复杂程度不仅表现在教育体系的不完备,各个教育层次均出现建设不完善的问题,还表现在教育理念跟不上形势发展需要以及制度建设滞后等方面,因而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问题。
本文所说的农村社区主要是指市域范围内的由居住在农村的一定数量和质量的人口所组成的相对完整的共同体,而农村社区教育是指市域范围内涉及农村社区的从幼儿教育到高等教育的教育机构设置。本研究立足于构建市域范围内的教育共同体的目的,对整个市域范围内的农村社区教育问题进行宏观的讨论。
目前学术界对于农村社区教育问题的研究主要从不同教育层次进行了多角度的讨论。学者们指出,在学前教育方面,存在行政管理力量严重不足、经费严重匮乏、事业发展缺乏基本的财政支持以及教师身份不落实、待遇缺乏保障、队伍不稳定等问题[1]。在义务教育方面,存在师资、理念、经费和教学质量[2-3]及“高辍学率”等问题[4-5]。在职业教育方面,存在多头管理、行政隶属关系不统一、职教资源配备不均衡、缺乏资源的整合共享以及职业教育观念陈旧和人们对职业教育的社会发展功能认识不足等问题[6]。在成人教育方面,存在组织机构缺失、办学经费缺乏、管理机制不顺、重复浪费严重、人才培养模式落后等问题[7]。在高等教育方面存在结构、职能定位、动力等方面的问题[8]。高职教育存在毕业生不愿意回农村就业和科技服务成效不明显[9]以及院校数量不足、师资力量薄弱、培养机制与乡村振兴脱节等问题[10-11]。还有人从社区教育的角度指出农村教育存在农民社区教育意识淡薄、基层缺乏参与社区教育的积极性、农村参与社区教育的力量过低、农村社区教育脱离实际等问题[12]。还有学者专门研究了乡村教师流失[13]、农村留守儿童教育[14]等问题。
在农村社区教育问题成因分析上,学者们指出,城乡分割对立的二元经济结构和社会体制是使城乡教育产生严重差别的社会制度原因[15]。也有学者指出,政府对农村教育的投入未达到“下限”,作为弱势的农村教育未能享有法律上的公平,农村教育始终未解决谁负责、应该负什么“责”的问题[16-17]。
对国外农村教育经验介绍的研究成果也不少。有学者介绍了日本的《偏僻地区教育振兴法》[18]和振兴私学的经验[19]、韩国终身教育的经验[20]、马来西亚农村教育资助项目[21]、俄罗斯农村教育信息化[22]等。
在解决农村社区教育的对策方面,有人研究了黄炎培“划区施教”的大职业教育主义[23]、陶行知的教育体系建设思想[24]、晏阳初[25]的农村教育观。有人提出了由乡向城转移的思路[26],还有学者对城乡教育一体化、教育投资[27]、地方教育财政投入主动性问题[28]、精准教育扶贫[29]进行了专门研究。
综上所述,学者们对于农村社区教育的研究比较分散,并没有将农村幼儿教育、义务教育、成人教育、职业教育、高职教育、高等教育、社区教育等放在一个教育体系中进行通盘考虑,并提出有针对性的、长效的、有法律制度支持的振兴措施。
乡村振兴是乡村政治、经济、文化、环境、人才等方面的全面振兴工作,是要经过努力实现乡村现代化的一项重要举措。现代化首先是人的现代化,没有人的现代化,没有人的素质的全面提升,是不可能实现乡村振兴的,因而,在乡村振兴战略中,农村教育具有基础性的地位。但农村居民普遍受教育时间较短,精神生活贫乏,认知能力较低,缺乏专业技能,综合素质不高,造成的结果是他们接受新事物新思想较慢,经济地位低下,社会治理的参与积极性不高,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艰难。因此,不解决乡村居民的教育问题,就无法推动乡村振兴大业。
在国内外多种因素影响下,我国经济发展实施了以国内循环为主,国内国外循环相互支持的“双循环”新格局,其重要目的是通过重建国内生产链、供应链,打破城乡壁垒,建设完备的国内经济循环链条。农村经济发展是我国经济内循环中的一个重要环节,要保证经济内循环的畅通,就必须使农村经济顺利发展。这必然要求我们要培养大批扎根农村、为农村经济发展甘于奉献的各类人才。所以,我们必须办好创新型教育。然而,由于农村社区教育中存在的种种问题,使我们很难从农村青壮年劳动力中培养出适应农村经济发展的具有创新能力的复合型人才。因此,我们要解决“卡脖子”的乡村发展问题,首先要解决“卡脖子”的农村教育问题。
农民贫困的原因有很多种,除了当地地理环境、资源禀赋、社会福利制度、劳动分配制度、天灾人祸以及患大病患长期慢性病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知识的贫乏和适应现代生产的劳动技能的缺乏。如果农村居民在受教育阶段不能掌握一定的职业技能,他们就很难适应变化迅速的社会。现实中许多贫困的农民就是在义务教育阶段没有得到应有的文化知识,成人教育和职业教育更是鲜有机会,因而他们只能从事低效率的传统的农业生产,或到城市从事低收入的脏累差的工作。这些年在党和政府精准扶贫战略的帮助下,这个群体基本脱离了贫困,但今后,如果不能把农村社区教育发展起来,不能给予这个群体相应的职业教育,让他们掌握一定的劳动技能和经营技能,他们还有可能在共同致富的道路上掉队。因而,农村社区教育振兴事关扶贫攻坚成果的深化和持久。
构建总体国家安全格局和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十九大以来党和政府提出的重大治理任务。总体国家安全包括政治、国土、军事、经济、文化、社会、科技、网络、生态、资源等多个重点领域的国家安全。在总体国家安全中,很多安全问题都与乡村安全建设密切相关。比如,部分乡村地区存在的民族矛盾、宗教问题与国家政治安全密切相关,农村环境污染问题与生态和资源安全密切相关,农村文化建设涉及文化安全,生育问题是人口社会安全问题。农村安全是国家安全的基石。然而,我国大部分地区的乡村干部、村民缺乏总体国家安全观的思维和维护国家安全的知识和技能。比如,在民族地区,很多乡镇干部,包括派出所民警,在解决民族人口违法犯罪和民族纠纷方面,缺乏必要的维护国家安全的思维和技能,对于少数民族人口寻衅滋事、欺行霸市、涉嫌黑恶等问题,姑息纵容、得过且过。乡村教育治理不足是乡村国家安全教育缺失的原因之一。
学术界有人将农村社区教育落后的原因归咎于城乡二元分割制度、政府对于农村教育不重视。笔者认为,农村教育的衰败还有理念、地方财政紧张、城镇化、教育体制机制改革落后等方面的原因。
长期以来,我国一直将提高GDP 作为政府执政绩效的主要考核指标,像环境质量、教育发展等涉及国民生活质量和国家长期发展的指标没有给予足够重视。笔者在调研中发现,地方政府工作的重心主要放在发展经济、促进就业、提高居民收入和维护社会稳定方面。地方政府并没有深思农村教育与发展经济、维护国家安全的关系,他们的很多政策和行为表现为“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短线思维。在教育目的认识上,应试教育也在地方官员的思想中占主导地位,不重视对农村人才创新能力、劳动能力和生活能力的全面培养。
地方财政力量不足是农村教育质量低、服务功能不能发挥的重要因素。在当前的财税制度框架下,尽管教育支出总体呈现持续增加的趋势,但地方政府对农村的教育投资不足也是事实,其结果是农村学校基础设施建设落后和教师福利待遇差,而且农村生均基础教育支出远低于城市。教育经费投入不足是制约农村教育发展和诱发各种社会问题的重要原因。
多年来,我国为了提高治理效率、改善城乡居民生活质量,一直推行新型城镇化战略。但我们实行的城镇化战略是片面追求土地和人口指标的城镇化,而不是各方面协调发展的城镇化,所以流入城市的农村适龄就学儿童不能享受和城市孩子一样的优质教育。而被父母留在农村的留守儿童和少年,则因为看护不足、农村教育质量低、家长重视不够而大量辍学和失学。这些辍学、失学少年走向社会之后,一部分在各种因素影响下就加入了黑恶势力团伙,成为青少年犯罪的主体。同时,他们还是农村安全事件的主要受害者。
农村社区教育体制、机制问题是二元教育体制下的产物。农村社区教育体制对农村教育的影响主要体现在高校、成人教育、开放大学、高职教育、职业教育与义务教育和学前教育的分散管理、功能脱节而造成的农村社区教育体系支离破碎。分布在城市的强调学历教育的高校与所在地方社会严重脱节,存在关门办学现象,不能很好发挥高校服务地方经济建设的功能;与农村相对接近的成人教育、开放大学、高职教育的定位没有及时调整发展方向,不能适应乡村振兴战略和“双循环”发展的需要;职业教育机构分属于各个行业系统,地方教育行政部门对之缺乏整合力度;义务教育存在投入不足且与城市发展不均衡的现象;农村的幼儿教育还处于分散办学阶段,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差。总而言之,农村社区教育没有形成全面系统的整体。
社区营造理论将会给农村社区教育问题的解决带来新思路。1952 年,联合国倡导的“Community Building” 概念传入日本,被翻译为“まちづくり”[30]。日本学者佐藤滋认为,“まちづくり”“就是以地域社会现有的资源为基础,进行多样性的合作,使身边的居住环境逐渐改善,进而提高社区的活力,为了实现‘提高生活品质’所做的一连串持续的活动”[31]。1994 年,“まちづくり”传入我国台湾地区,被翻译成“社区营造”。2008 年被我国大陆学者用来研究汶川地震之后的灾区重建[32]。
关于社区营造的研究,日本学者西村幸夫以案例的形式讲述了日本进行社区营造的经验[33]。我国台湾地区学者曾旭正[34]介绍了日本学者宫崎清的“人、文、地、产、景”的营造理念。国内学者吴云[35]、胡澎[36]等人对日本社区营造中注重人性、地方性与可持续性特色、市民参与、环境治理、志愿者精神、社区大学、政府权力下放、生活质量提高等内容进行了研究。黄耀明[37]等人对台湾社区营造中设立专门机构、鼓励民间社团广泛参与、产业振兴、复苏乡村生活机能和激发居民自主参与以及引导乡贤精英重返乡村提供智力支持、教育普及、闲置房改造、展开文化活动塑造地方感等内容进行了研究。
可见,在社区营造理念中,社区组织动员在地人力资源兴办社区大学、鼓励乡贤参与乡村建设的做法,对于我国实施乡村教育振兴具有借鉴价值。实际上,我国许多地方都认识到了教育振兴、教育治理对于乡村振兴的先导性和基础性作用。例如,河南省兰考县就自觉不自觉地运用社区再造理论,开创了农村教育的新局面。在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兰考采取多种措施和形式,通过发展各层级的职业教育,为三大产业提供人力资本,而三大产业融合发展又反哺职业教育,二者之间形成了相互促进、交互耦合的关系。兰考的实践证明,地方政府可以采取必要的整合措施,充分整合地方教育资源,为本地产业提供不同类型的人才,进而促进城乡经济发展,而城乡经济的快速发展又为职业教育发展提供了物质支持。而且,农民越能意识到教育的重要性,他们越会加大对职业教育的投入,最终形成良性的循环。
在农村社区教育普遍不能适应乡村振兴发展需要的情况下,我们可以借鉴社区营造理念,动员各种社会资源并进行有机的整合,让这些资源形成整体的合力,为农村教育振兴在不同的层次、领域发挥作用。
1.要贯彻城乡融合发展的理念。在当前网络技术普遍应用的前提下,结合中央社会治理精神,可以建立“在地化”[39]的市域教育治理体系,构建全市教育共建、共治、共享的新格局。
2.推动乡村教育共同体的建设。乡村教育建设要与社会各方面联合起来,才能实现乡村振兴的最终目的。农村教育改革的理念应该以十九届四中、五中全会精神为指引,坚决贯彻“党委领导、政府负责、社会协调、公众参与、法律支持和技术创新”的治理理念,鼓励各种社会组织、各层次的力量,共同推动乡村教育共同体的建设。
3.结合社会治理思想,树立教育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思维,重新构建以教育管理体系创新、社会协调参与办教育、以法律制度创新为支撑、以现代化教育技术为手段的农村教育治理体系。
4.以党建引领为抓手,建立以属地党委政府为核心的大教育格局,将地方高校、成人教育、开放大学、高职院校、职业培训学校、义务教育学校、学前教育单位纳入地方党委政府的统一领导体系中,为地方党委政府整合教育资源、实施教育振兴战略提供组织支持。
1.在教育主体方面,坚持以公办为主、社会组织、企业协调办理地方教育的格局,支持乡贤兴办“私学”、“书院”和“辅导点”,充分发挥乡贤在发展农村教育方面的功能。
2.在教育投资方面,要充分发挥我国的制度优势,一方面构建均衡的中央教育财政预算结构;另一方面,支持社会资本参与兴办农村各类教育事业。
3.在教育场所方面,在支持私人兴办“私学”“私塾”“书院”“辅导点”的政策下,赋予家庭型教育场所的合法资质。在教师福利待遇方面,由中央财政负责公办教师的基本工资和福利,非公办教育部门的教师福利待遇由市场决定。
4.落实习近平总书记倡导的“新文科”办学思想和关于新时代科技创新的重要论述,学习兰考经验,结合乡村振兴对各类人才的需求,兴办有针对性的特色专业,助力乡村产业振兴。
5.丰富完善教育立法,通过修改《教育法》、完善《乡村振兴法》,将新型教育治理体系的理念、办法以法律的形式予以固定,并制定相关的惩罚措施,为教育振兴和乡村振兴的成功实施提供法律支撑。
总之,在新旧问题交织、国内国外多重因素叠加、多重战略实施的背景下,要想实现以教育振兴促进乡村振兴的目标,必须秉承习近平总书记在建党100 周年讲话的精神,发扬“逢山开道、遇水架桥”的开拓精神,摒弃教育治理中存在的狭隘的地域观念,落实城乡融合、城乡均衡、统筹发展的理念,重新构建市域范围内的教育共同体,才能既为乡村振兴提供“在地化”的各种人才,也为乡村社会的可持续发展提供可靠完整的教育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