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田
2021年9月15日,患儿Marley在英国谢菲尔德儿童医院接受Zolgensma治疗
2008年2月29日,一個名为EURODIS的公益组织发起组织了一场大规模活动,而之所以选择这个四年一度的罕见日子,是因为活动的主题是为如“闰年2月29日”般罕见的罕见病患者呼吁发声。
这项活动在此后受到了各国公益人士的支持,每年2月的最后一天,也被定为国际罕见病日。
2014年,一场名为“冰桶挑战”的公益活动火爆全球,以渐冻症为代表的罕见病患者开始受到各界关注。
罕见病的单病种发病率低、发病机制复杂。世界卫生组织将患病率在万分之6.5至千分之1的单个疾病定义为罕见病;而国际药物经济学与结果研究协会罕见病特别利益小组的报告显示,罕见病全球平均发病率约为万分之4至万分之5。
尽管标准尚无定论,但大多数人谈及罕见病时,第一印象无疑是罕见病药的“天价”。2021年初,美国药品价格跟踪网站GoodRx公布了全球10大最贵药物榜单,其中有7款是罕见病药。
Zolgensma药剂
定价最高的“Zolgensma”,是美国FDA批准的首个用于治疗2岁以下儿童SMA(脊髓性肌肉萎缩症)的基因疗法,一针价格高达212.5万美元。去年年底,同样是治疗SMA的诺西那生钠注射液被纳入国内医保,该药的价格,一度被传为高达70万元一针。
客观来说,罕见病药极高的技术门槛、漫长的开发和上市周期,以及相对较少的受众,都注定其单价难以下降。但不可忽视的是,面对罕见病这一人类社会需要共同面对的难题,无论是各国政府还是药企,也都为提高罕见病药物可及性,做出了有益探索和尝试。
罕见病药的高价要从40多年前说起。上世纪80年代初,风靡美国的电视剧《法医昆西》,用了整整两集的篇幅,讲述了罕见病患者及其家庭的困境。美国民众对剧中的故事感同身受,支持罕见病相关立法的来信,如雪片般飞向国会议员的案头;华盛顿街头乃至国会大厦门口,也出现了支持罕见病患者的大规模游行。
1983年4月,时任美国总统里根签署了《孤儿药法》。此后的数年间,国会还对法案进行了多次补充和修改,罕见病药的研发,自此迎来第一个高峰。
制药商甚至很难找到足够的药品临床试验对象。
事实上,60年代开始,美国医学界发现,有越来越多罹患血友病、肌肉萎缩症等的病人,因无对症药可用而去世。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与多位医疗专家曾联名呼吁解决这一困境,但并未引发足够重视。而《孤儿药法》通过后,罕见病药紧缺的问题有所改观。
相关统计显示,1967—1983年,经FDA审批的罕见病药只有34种。而法案通过后的那几年,共有370种药物被认定为罕见病药,49款罕见病药的上市申请获批。
全球顶尖的咨询公司波士顿咨询的研究显示,自2015年以来的5年,罕见病药市场年均增速为18%—截至2020年末,全球罕见病药的市场规模已超620亿美元,这一数字预计在2030年时将达到1940亿美元。
新药开发曾经有个著名的“双十定律”,即研究时间10年,研究耗费10亿美元。
年实际治疗费用超出30万元的药,现阶段很难进入医保。
与极高市值不相称的,是巨头对罕见病药研发热情并不算高。一款新药上市前,需要经历基础研究、I/II/III期临床试验、申请上市、待审批等阶段。
业内人士指出,新药开发曾经有个著名的“双十定律”,即研究时间10年,研究耗费10亿美元。“医药行业有个很著名的笑话,如果有人问,为什么一粒成本5美元的药能卖到200美元?药品研发人员会回答说,因为那是第二粒,第一粒(指研发)的成本是足足10亿美元。”
这一当年看起来如天文数字般的数据,如今却早已是明日黄花。研究数据显示,进入21世纪以来,获批上市的新药平均研发费用已超过25亿美元。
相对稀少的罕见病患者人数,则让罕见病新药研发难度更增。就医学层面而言,绝大多数罕见病在发病机制和诊疗方法上都不明确。罕见病患者人数较少且地域较为分散,也让患者医疗数据的采集和分析十分不易,制药商甚至很难找到足够的药品临床试验对象。
2022年1月21日,土耳其安卡拉,9岁男孩患有罕见病早衰症,目前已知只有4人在土耳其患有此病
如此高的研发难度自然会让药企望而却步。全球顶尖的药物研究合同委托机构“精鼎医药”指出,一款罕见病药的基础研究平均需要6年,临床实验平均需要8年,再加上平均2年的等待审核期,总共要16年。
即便药企下了研发罕见病药的决心,过小的市场空间也让罕见病药的高成本,面临难以收回的巨大风险。一方面,较少的受众意味着药物研发成本平摊在每个病患身上更高;另一方面,过高的单价又让罕见病药难以被纳入医保,间接减少了药物可覆盖的罕见病人群,陷入恶性循环。
在成本收益分析、成本效果分析、成本最小化分析等传统的药物经济学评价方法中,罕见病药品并不具备优势,因此常常被医疗保险拒于门外。
北京病痛挑战公益基金会是国内最早一批关注罕见病的公益组织。据该机构政策信息研究总监郭晋川介绍,药物经济学将“每增加一个单位的效果所增加的成本”,称为“增量成本效果比(ICER)”。按照世界卫生组织的划定,当ICER值在1~3倍人均GDP范围内,是具有成本效果的—根据中国的人均GDP计算,这个数值不应该超过31.9万元。
这就意味着,年实际治疗费用超出30万元的药,现阶段很难进入医保。郭晋川表示,尽管部分罕见病药的价格偏高,但药物使用者通常较少,这样对医疗服务的总体成本影响有限。因此,在罕见病药进医保这命题上,如何尽可能平衡经济价值和社会价值,对各国医保决策者都是一个考验。
除了极高的研发难度外,罕见病药的天价也与专利保护期不无关系。
《温暖渐冻心》剧照
目前,针对罕见病药的专利保护方式主要有两种:一是专利保护,即保护已申请专利的罕见病药的产品工艺、配方及生产方法;另一种则指罕见病药市场独占制度。二者是平行关系。
传统专利法中,对药品专利保护的期限通常只有20年。为鼓励新药的研发,补偿专利持有者在药品研发和等候审批过程中失去的时间,以美国为代表的一些国家开始尝试建立药品专利期延长制度。
考虑到部分罕见病药可能存在治疗有效但尚未获得专利的情况,美国还为这类药物开了绿灯,设立了市场独占制。以美国为例,无论一项药物是否获得专利或是否已过专利保护期,只要其获得“孤儿药”地位,就能获得7年的市场独占期。
另外,《孤儿药法》还规定了相关配套措施以促进药物研发,其中包括最高达50%的罕见病药研发经费抵税、州政府及私人保险经费支持、药品快速审批流程,以及规模相对较小的临床试验等。
多层次的专利保护措施,本意是为研发难度较大、受眾人数较少的罕见病药建立起更完善的制度护航体系。但这一系列政策在执行的过程中,却难免出现偏差。繁杂的专利保护不可避免地带来了市场垄断,进而导致药价虚高。
知识生态国际组织KEI负责人James Love认为,罕见病药受众群体数量太少,一款罕见病药上市后,基本就是市场独占了,专门为其设定市场独占,反而容易让药品研发企业利用政策漏洞赚钱。
约80%罕见病是基因遗传疾病,只有不到20%与肿瘤相关。但业内人士称,肿瘤相关药一般是不少药企开发罕见病药的首选:一方面是肿瘤患者相对较多,另一方面也在于,一款肿瘤相关药物若能被认定为罕见病药,不仅能让药企获得极高的利润,还能阻碍其竞争对手对该领域的进一步投资,而这已经违背了设立专利保护及市场独占机制的初衷。
此外,欧美等国的罕见病药法案也被认为预设不当。比利时鲁汶大学教授Steven Simoens认为,决定罕见病药的价格的因素,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完全取决于罕见病患者人数多少,而并未考虑到服用药品次数、疗程期长短等其他影响“孤儿药”利润的因素。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副教授Panos Kanavos呼吁,对罕见病药的盈利问题进行定期科学评估,根据实际情况调整市场独占期长短。为此,欧盟在2008年通过了《孤儿药垄断期评价指南》,决定对罕见病药的市场独占权实施评估机制,在市场独占的第六年,对罕见病药进行销售额评估,若认定已能盈利,将缩短该药物的市场独占期。
2020年2月29日,俄罗斯克拉斯诺亚尔斯克,407人一起参加“冰桶挑战”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罕见病药的降价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首先不得不提的是仿制药。前些年,电影《我不是药神》的热播让不少观众注意到了价格低廉的印度仿制药。郭晋川表示,对于血友病等部分罕见病而言,仿制药可大大降低药价,这对患者而言是有实际意义的,但这对于庞大的罕见病药数量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
因此,各国市场间的协同显得尤为重要。郭晋川认为,长久以来,因罕见病药未被纳入医保、国内人均GDP低于1万美元等原因,罕见病创新药在欧美上市若干年后,才考虑中国市场。
约80%罕见病是基因遗传疾病,只有不 为谈资。到20%与肿瘤相关。
近年来,国内针对罕见病药制定的多项利好政策,向国际药品市场传递了积极信号。不少国际药企会在向美国FDA或欧盟EMA提交申请不久后,在中国也提交上市申请,客观上提高了药企研发罕见病药的意愿,也显示国际药企对中国市场的信心。
除了政策外,商业手段也是助力罕见病药走出天价怪圈的重要方式。郭晋川表示,现今不少普惠型商业补充健康保险有关于罕见病保障的条款,除了常规支付外,还创新了供给方和支付方协商“按疗效付费”的方式,相当于在医保和药品供给方之间进行对赌协议,当疗效得到确认后,医保及患者才开始付费。
当然,罕见病药的高价只是罕见病患者所面临的众多难题中的一个。想要切实解决罕见病患者的困难,还需要更多方面更持续的关注,而非仅仅将高药价及“冰桶挑战”等视为谈资。
责任编辑吴阳煜 wy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