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学
阿拉加茨山
亚美尼亚是一个被高山和湖泊定义的国家。
在本地的神话传统中,塞凡湖、凡湖、乌鲁米耶湖是他们的“三大湖”,而阿拉加茨、大阿勒山则是三湖之间的亲密姐妹。亚美尼亚的文化腹地,就是两山三湖之间的这片土地。
但随着历史和政治的变迁,如今只有塞凡湖和阿拉加茨山保留在国境线内,这使亚美尼亚成为一个具有悲情色彩的国家。
时值6月,下午6时仍然天色大亮,参观完代贝德河谷的萨那欣修道院后,我们决定前往首都埃里温。
行程开始的一段仍是代贝德河谷,不久之后地貌景观发生剧变—狭长的河谷、蓊郁的丛林转为开阔的草原,远处猛然出现一座高大的雪山,浓烈的色调如同油画一般。这意料之外的美景,几乎让我们在车厢内叫出声来。
深坑修道院
这座雪山就是亚美尼亚的最高峰阿拉加茨雪山,海拔4095米,但在冰雪覆盖之下,却是一座火山。密集的寄生火山锥,显示着这里并不是太平之地。
在亚美尼亚人的神话中,阿拉加茨还有一位亲密的姐妹—大阿勒山,两姐妹在一场争吵之后分开,从此成为了两座山,也是这个国家最重要的两座山。
在《圣经·创世纪》中,这座海拔5137米的大阿勒山是诺亚方舟的靠泊之地,对于亚美尼亚这样的基督教国家而言,这是一座当之无愧的圣山。然而,国运多舛的亚美尼亚已经失去了它。
1922年,埃里温批准了与土耳其之间的《卡尔斯条约》。在这一条约中,大阿勒山被划入土耳其境内,这段历史成为亚美尼亚人心中永恒的伤痛,也为本就复杂的土亚两国恩怨又添了一把新火。但无论如何,这处国家文化的精神象征,从此只能出现在本国的国徽、货币上,而不再是地图上。
大阿勒山距离首都埃里温仅有几十公里,在天气晴好时,我们可以在市区内的高处望见这座完美的锥形火山。不难想象,在如此靠近两河、小亚细亚、埃及这些早期文明的起源之地,有这样一座雄伟神圣的雪山,会给宗教带来怎样的传奇灵感和精神震撼—无怪乎《创世纪》中最重要的时刻被赋予这座雪山。
我们专门花了一个下午前往大阿勒山下的深坑修道院。这处修道院就坐落在亚土两国的边境线附近,是亚美尼亚最靠近大阿勒山的地方。我们的包车司机带我们驶出了拥挤的埃里温,太阳已经落到了土耳其一侧,大阿勒山近乎一览无余地显现在晴空下的逆光之中。
司机一边行车,一边默默祈祷。这座失去的神山,是他心中缺失的拼图。
在亚美尼亚旅行,埃里温一定是最理想的大本营。几处重要的修道院都已被列为世界遗产,它们无一例外都分布在埃里温附近。
不过,没有世界遗产桂冠的深坑修道院,似乎更受到旅行者青睐—地处早已被关闭的土亚边境,它自带历史的传奇色彩;地处大阿勒山之下,更赋予其无双的自然背景。
何况,深坑在亚国的历史上有着重要意义。亚美尼亚历史上的第一位使徒格列高利,曾被国王梯里达底三世囚禁在这里长达14年之久,但在他的传道之下,国王最终宣布皈依基督教。
公元301年,亚美尼亚成为了世界上第一个以基督教作为国教的国家,格列高利被尊称为“启蒙者”。甚至直到今天,亚美尼亚教会仍被称为格列高利教会。深坑修道院就是后人为了纪念这段历史而修建的。
亚美尼亚的文化腹地,就是两山三湖之间的这片土地。
埃奇米阿津大教堂
这一信仰的转变,从根本上塑造了亚美尼亚的历史与人文风貌。尽管在此后,信仰拜火教的波斯人、信仰伊斯兰教的阿拉伯人都曾在亚美尼亚攻城略地,却从来没有成功地改变过本地的信仰。
而与这一历史密切相关的另一处古迹,是首都西面的埃奇米阿津。303年,当这个国家转向基督教后不久,格列高利就在这里修建了第一座国家修道院,也是世界范围内最古老的主教座堂。
有趣的是,由于亚美尼亚受到中国的许多援助,从埃里温去往埃奇米阿津的公交车,特意在挡风玻璃上贴着中文的“埃奇米阿津”,令人有意外的亲切感。
“埃奇米阿津”意为“独生子降凡”。相传格列高利在幻觉中看见上帝之子从天而降,指示他在此修建修道院。从此,埃奇米阿津成为亚美尼亚人的教廷所在,在他们尚未拥有属于自己的独立国家的漫長历史中,这座教堂成为维系民族文化与身份认同的关键纽带。
如今的亚美尼亚人,拥有如此强烈的民族意识,在强国林立中傲然存在,产出了与其渺小人口不成比例的大量杰出人物,也正与这样的历史背景密切相关。
埃奇米阿津的名声远播整个基督教世界,有一些令人难以置信的珍贵文物被收藏在教堂附属的博物馆中。其中包括诺亚方舟的碎片、曾刺进耶稣身体的圣矛,以及耶稣受难时的十字架碎片。
这些文物显然被赋予了强烈的宗教色彩。我非常好奇这些文物会被如何断代,又意外在新闻中发现了十多年前,曾有中国香港和土耳其的探险队声称他们在大阿勒山上找到了诺亚方舟的木结构残迹,碳十四测年被定位到距今4800年前—古老的神话似乎越来越真实。
距今4800年,确实是亚美尼亚历史上的第一段繁荣时期。他们锻造青铜、发明轮子、种植葡萄,将青铜文明的势力传播至高加索的其他地区。
无论真相如何,或许没有比埃奇米阿津更适合保存它们的地方了。那天下午,大阿勒山不时隐现在教堂、墓地背后的浓云之下,一场骤雨倏忽而至,不免令人幻想将要陷入大洪水来临的前夜。
不过洪水没有到来,世界仍在雨后有条不紊地运行着。有当地的老者路过教堂废墟,会做一段短暂、虔诚的祷告。我们还意外闯入了一场葬礼,全场的“黑衣人”们鸦雀无声,目送我们这些不速之客在巡游一番后匆匆离开。
公元301年,亚美尼亚成为了世界上第一个以基督教作为国教的国家。
在博物館中见到的圣矛,其实原本不是埃奇米阿津的收藏—这件文物来自埃里温东面“上阿扎特山谷”中的圣矛修道院。
圣矛修道院是一座非常典型的亚美尼亚中世纪建筑,中央是尖尖的圆顶“帽子”,四个方向上分布着坡屋顶,组成一个平面上的十字形,被称为“圆顶四瓣形”教堂。但这里的文化史可以上溯至基督教来临之前,山谷中的岩穴、泉水很早就已成为崇拜的对象。
圣矛修道院
这处修道院的始创者仍然是格列高利,4世纪以后屡毁屡建,尽管后代增修了许多防御工事,但阿拉伯人、蒙古军队、帖木儿,都曾经洗劫过这里—两旁的山崖上有着许多岩穴,有一些是王室的墓地,也有一些在战乱时期成为修士们的避难所。
现存的圣矛修道院是13世纪重修的建筑,由于得到当时王室成员的赞助,这里收获了一批重要的抄本及文物,而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传说中罗马士兵刺入耶稣身体的长矛。如今它被精心收藏在宝石镶嵌的圣物箱中,修道院也因此得名。
如圣矛修道院的兴废史所展示的那样,上阿扎特山谷一直是不同文明势力的角逐之地,自然在文化面貌上非常多元。
我们在返回埃里温的途中,还顺路游览了加尼神庙。这是亚美尼亚境内一处重要的前基督教时期的古迹,有着典型的希腊–罗马风格,由24根高大的爱奥尼亚式立柱围合成一座壮观的神殿。
我原以为其中供奉的可能是宙斯或阿波罗,却在介绍文字里找到了密拉特的名字。这是来自琐罗亚斯德教的光明正义之神,有着鲜明的波斯“血统”。
这是亚美尼亚无比宝贵的“异教”古迹。在以基督教为重要核心的信仰和艺术传统中,我们还是能在这里仰望希腊式的经典柱头,抚摸充满人性光辉的雕刻,看见清新四溢的蔓草纹饰。
4世纪之后,这座神庙成为异教徒的象征而被夷为平地。但来自希腊与罗马的艺术风格,来自波斯的神祇信仰,甚至还有来自中亚草原的征服欲望,都悄悄地融入了亚美尼亚的文化之中。
特约编辑姜雯 jw@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