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学习、开会、点头、挥手;在冷空调里端坐一小会儿,在烈日下行走小半天;穿着胶鞋雨衣在夜里奔忙,揣着皮尺纸笔在郊野奔忙。
这是人群里被误解被指责的一部分,这是人群里被贴上标签的一部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乡镇干部,在乡镇谋生。
在乡镇谋生的人,扛着一万根钢针行走。春风里闪烁炫目的银光,也怀揣不为人知的锐疼。
他必须抛弃针尖般的心眼,接受树荫里的议论:工作简单,态度粗暴,素质低下……
他也同时要有足够宽阔的海洋,接受顶礼般的回响:亲人,好领导,感恩,好孩子……
这水火不容的词语,是一个乡镇干部所必须面临的。
这是在乡镇谋生者的日常。作为被村庄包围的小小心脏,乡镇政府的旧房子有些黯淡。在旧房子里办公的人,面目黧黑的人,瘦小或肥胖的人,都是桥梁,是弱势、狡黠、善良、无赖、困难、矛盾的直接面对者。他们有着农民同样的名字,同样的糙皮肤和浅皱纹。
乡村溪流的映照之下,这朴实的人给自己画像:是村民家里的常客,是救灾抗疫的先锋;是一条路的起点,是一段矛盾的终结;是愧对妻儿的人,是战胜贫困的人。是被责任状压得焦头烂额的那一个群体。
走得再远,还有更远的路要走;做得再多,还有更多的事要做。在村头,在镇尾,在众多渴望幸福生活的百姓心里,这一群特殊的人,神经紧绷如同弓弦,等待雨夜的一声电话铃响,就会发射如闪电,将浓黑的夜幕射出一个光亮的孔洞。
四月春深,作为一个来访者,我绕着镇政府的小院子走了一圈,在不为人注意的水泥墙角,一大簇蕨类和野槠正在倔强地生长。
浪子散进了他的千金万金,留下一层浅浅的金黄,见证三月残存的虚华。
他现在稍微留有积蓄,在无边的春色里回头。不再肆意前行。
作为一个张扬于东风里且善于撒野的富家子,总会有销尽残金的一天。这是确凿的情节,被书写在每一页故事不起眼的角落。
而他是幸存者,是懸崖勒马的油菜花海。
不为人知的欣喜只有频繁振动翅翼的蜜蜂深得其中三昧。在不久的将来,那细小又纤微的种子会日渐饱满而沉重。佛前的灯盏里或一家一户柴米油盐的日常中,销尽残金的浮华压榨出液态的欢喜,制造清亮又香醇的世界。
一岁半的孩子平摊着双手,张开掌心随时准备接住可能掉落的月亮。她期待那皎洁且散发荧光的圆盘上落下一点什么东西来。
下午四点的月亮显得有些倔强。阳光从我的身后照射,将影子拉长。而月亮,而月亮在我仰头可见的地方冷静观望。
透过镜头,在高楼的一角,一群行色匆匆的飞鸟穿过月亮,并不激荡起涟漪。
这是秋天里的事情,这是秋天里让人安静下来的闲笔。
另一处闲笔占据一小篇文章的一大段:走出家门,抬头看到一个月亮;走到河边,低头找到一个月亮;回到田野,发现一个月亮;爬到山上,触摸一个月亮。小小的人儿,始终没有数清楚到底有几个月亮在宠着自己。
漆宇勤,生于1981年11月,中国作协会员,江西作协理事,鲁迅文学院第34届高研班结业,参加第35届青春诗会。在《诗刊》《星星》《人民日报》等发表作品1400余篇。出版作品《在人间打盹》《靠山而居》等19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