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景林
习近平强调,“怎样对待本国历史?怎样对待本国传统文化?这是任何国家在实现现代化过程中都必须解决好的问题。”[1]虽然传统文化形塑于古代社会,却体现在当今人们的思想观念、风俗习惯、情感表达之中,成为中国人独特的心理特征和人格特质。礼乐文化是中国传统儒家文化的核心概念之一。它既是一种社会政治制度和道德规范,也是重要的教育内容。因而,“缺失了中国古代的礼乐文化,我们是没办法解锁儒家核心思想的发生以及发展的。”[2]儒家礼乐文化倡导构建一个国民“文质彬彬”、社会“安定有序”、世界“天下大同”的文明国家,其中蕴含的贵和理念超越文明的古今维度,具有一定的普世价值。当今中国社会正处于现代化转型的重要时期,儒家礼乐文化面临着转型和重构的挑战,而与现代文化理念相契合则是儒家礼乐文化现代化转型的题中之义。
从场域理论出发,每一个行动均被所发生的场域所影响。场域对于礼乐文化观念的形成和发展至关重要。常见于在礼乐仪式中,通过特定的符号象征系统创设情感发生的情境,增强人们的情感认同。礼乐文化的现代化转型需置于现代化发展的场域之中。
中国式现代化道路致力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协调发展。然而,改革开放以来,市场经济的快速发展一定程度上带来了一些社会问题。这急需从传统文化智慧中寻求解决的路径。儒家礼乐文化主张通过礼仪规范形成社会秩序,并以音乐、舞蹈等艺术形式疏导民情、教化民众,蕴含着丰富的和谐政治文化理念。同时,儒家礼乐文化以实现人的现代化为目标,关注人的现实存在方式,塑造中国人的精神世界。这一理念有利于克服市场经济制度的弊端,开创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
礼乐文化的现代化转型要致力于塑造中华民族文化自尊和自信,建设文化强国。与科技、经济领域带有统一衡量标准的现代化目标不同,文化的现代化则是要彰显本民族的文化特色。中国式现代化目标的实现,需要塑造彰显民族特色的文化形态,增强中华文化的自觉和自信。“礼乐文化”代表了中华文化的特征以及中国人的文化基因。如中华文化是“乐感文化”,中国是“礼仪之邦”等说法。当前要充分挖掘礼乐文化中富有民族特色的精神内涵,增强民族认同感和凝聚力。
儒家礼乐文化与马克思主义则分别隶属于“前现代”与“后现代”的时代维度,[3]二者共同塑造了中国近现代的文化形态。一方面,从契合性来看,两者都对西方资本主义的现代性价值持批判态度,富有人文关怀精神。马克思主义批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带来的“人的异化”,关注人的现实生存境遇和精神世界。儒家礼乐文化则是以伦理道德为核心,以礼乐教化为准则,致力于实现人与自然、社会以及个人自身和谐的一种自觉的道德精神。[4]理清两者的契合之处,有助于把握中国文化形态的演变规律,明确礼乐文化转型的方向和价值。
另一方面,礼乐文化转型要主动汲取马克思主义的思想精华,寻求现代化转型的具体路径。一是关于人的平等观。马克思主义是主张在对资本主义批判基础上实现人的完全平等,认为资本主义主张的权利平等是以人的自然秉性不平等为前提的,劳动分工造成人的权利形式上的平等和实质上的不平等。二是关于科学精神。马克思主义从人的利益关系分析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为人类社会指明了发展道路。礼乐文化现代转型要汲取马克思主义的平等观念和科学精神,与现代社会相适应。
礼乐文化的现代化转型要立足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的实际需要。儒家礼乐文化重视节制人的欲望,主张道德与欲望中和,将欲望控制在“礼”的范畴之中。通过实施礼乐教化,中国传统社会保持相对稳定和秩序。当今要加强中国文化建设,要进一步吸取传统礼乐文化中的道德与中和理念。
儒家传统文化讲求经世致用,有学者将这种理性精神称为“实用理性”,即专注于现实需要和日常生活,理性地解决日常事务和人际关系。其中,儒家礼乐文化通过礼乐教化将道德规范深入到民众生活,既是中国人的理性需求,又有利于推动中国社会的实践发展。
因时而变的实用思维是礼乐文化的思维特质,这将在中国社会转型的关键时期发挥重要作用,是推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实践逻辑。首先,儒家思想认为“礼”不是僵化的教条,而是主张因时损益,注重与时俱进。《礼记·礼器》记载,“礼,时为大”。“礼”在发展和演变过程中要不断随着时代变迁而调整和变化,要结合实际情况对具体礼仪进行调整,以适应形势的变化和人的情感需要。同时,礼乐文明不是一个纯理性的认知模式,而是包含了大量感性行为化的内容。一切都需要在动态中求得稳态、平衡、协调。[5]这种实用思维也是礼乐文化得以延续的主要原因。其次,中国的社会转型和发展得益于实用理性这一思维模式。礼乐文化中因时而变的实用思维,在努力实现中华民族复兴道路的关键时刻发挥重要作用,中国革命、建设和改革的百年历程就是其实践明证。进入新时代,实用理性成为开启中国式现代化的关键一环。习近平同志立足中国现代化发展的新情况、新问题提出两个大局、居安思危、新发展阶段等重要思想,全面开启了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征程。
礼乐文化的现代化转型是中国社会发展的现实需要。在传统儒家思想体系中,礼乐文化意指一种政治制度、道德规范和教化思想。其蕴含的道德、教育、社会治理等理念对当今中国的社会发展具有积极价值。其一,有利于提高社会道德水平。改革开放以来,儒家礼乐文化倡导的修养道德、修身齐家治国等理念仍影响着中国人的思想世界。当今中国多元文化并存,各种价值观念相互交织、相互激荡,社会急需构建统一的社会道德规范体系。而道德规范体系的建构需要汲取礼乐文化的思想精华。其二,有利于提高社会的治理水平。推进国家治理现代化需要不断汲取传统文化智慧,“农村自治”“协商民主”、法治与德治相互结合等有效的治理理念就是明证。当今中国社会,“礼俗”在乡村、社区等小共同体范围内仍发挥着沟通人际关系、维护社会秩序的作用。其三,有利于改进教育理念,提升现代教育水平。从教育内容方面,相比于专业教育,礼乐文化更加注重人文关怀,强调教育在道德修养、人格养成、家国情怀等方面的价值。在教育方法方面,礼乐教化重视社会实践、道德行为、教育方式的艺术审美因素,主张利用美育实现德育。
礼乐文化体现中国的“贵和”文化精神,具体表现在通过人性化和制度设计与道德规范实现了秩序与和谐的统一。这一理念既有助于构建和谐社会,也有助于实现多元文化的融合共生。
从礼制来看,礼之本为“序”,即等级、秩序。儒家以天然形成的等级为依据,将社会成员加以区别,但目的在于实现“序”,即维护社会稳定有序发展。为赋予“礼”以合法性,儒家又将礼与仁、义、智、信共同列为五常。礼不仅是繁琐的礼仪,还蕴含着丰富的伦理道德意蕴。人们通过践行“礼”的规范,实现自然人向社会人的转化。在传统社会中,坚持以礼治国,通过礼乐教化经国序民,维护社会的稳定。《礼记·礼运》中记载“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这是儒家所向往的理想社会。儒家礼制通过整合社会中的异质化因素,将其限制在一个和谐统一的稳态社会结构,以实现天下大同的理想社会。
从乐制来看,乐之质是“和”,即和谐、和合。《礼记·乐记》中记载:“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儒家思想认为,诗歌、音乐、舞蹈等艺术可以感化人心、引发情感认同,将“礼”的道德规范融入“乐”中去,对人们实施教化和感化,使其在“乐”的享受中潜移默化地接受“礼”。《汉书·礼乐志》记载:“礼节民心,乐和民声。”礼乐相互统一,促进人的道德养成,使民向上向善。虽然儒家思想既倡导“礼”之“分”功用,又强调乐之“和”功能,但礼乐文化的精髓更多地体现在“和同”上。《论语·学而》记载:“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总之,礼乐文化的“贵和”理念旨在通过外在的道德强制和内在的情感认可调节人的行为,使人的主观欲求和客观社会达成和谐统一。
儒家礼乐文化的“贵和”理念不排斥差异,而是在尊重差异的基础上达成统一,这也是解决当代国际社会矛盾冲突的有效途径。当今世界,由于国情、文化传统的不同,不同文化之间存在许多差异甚至是冲突。中国奉行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秉承和而不同、求同存异,主张通过和平协商的途径来解决彼此之间的分歧和冲突。以儒家礼乐文化为代表的传统文化倡导多元文化和谐共生,代表着人类文明的发展方向,其价值却超越古今中外,有利于人类社会共同价值的形成。
儒家礼乐文化中的“贵和”理念具有普适性,但并非是强制推行,而是自然形成于和谐世界的历史实践。在全球化浪潮下,各民族之间交往领域不断扩大,各国文化之间理解程度不断深入,必然需要共同的价值准则。[6]在全球化浪潮下,中国需立足于本民族文化,以开放包容的态度与世界各国文化融合共生。一方面,要树立文化自觉意识。儒家礼乐文化中的“贵和”理念是中华民族文化身份的体现,也是中华民族存续和发展的精神支柱。另一方面,对他国文化采取包容的态度,反对文化殖民主义和文化霸权主义。儒家礼乐文化强调事物的多元统一,旨在倡导社会在有序中构建和谐世界。正如费孝通先生所提出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
礼乐文化的贵和理念倡导在事物的多样性和差异性中寻找同一性和共同点,使对立的矛盾双方沟通融合、求同存异,达成和谐的统一状态。
其一,促进个体的身心和谐。儒家礼乐文化关注人的精神世界,关注生命的本身,重视乐教的陶冶性情、情绪疏导功用;在身心和谐的同时向上向善;提倡在“礼”的规范下满足人的合理欲望,将制度规范性与艺术熏陶性统一起来等。其二,形成和谐的人际关系。要实现中国式现代化目标,首要的是实现人的现代化。随着现代化的发展,人的个性、自由、需求等随之释放出来,加之社会利益多元化、劳动分工复杂化,人与人之间难免产生矛盾。儒家礼乐文化倡导通过“礼”缓和矛盾,即“克己复礼”,以温良恭俭让的内在德性协调人际矛盾,维持社会公共生活的稳态结构。
传统儒家礼乐文化既是一种社会政治制度和道德规范,也是重要的教育内容。基于传统农业社会与工业社会的差异性,对传统礼乐文化进行理性审视,并加以规范调整是超越传统的理论基础之所在。
在家国同构的政治模式下,儒家礼乐文化是一种传统性道德。儒家主张以礼治国,重视礼乐规范在安民治乱、化民成俗中的作用。《孝经·广要道》记载“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安上治民,莫善于礼”。那么,礼乐规范是如何发挥道德作用的呢?即将伦理道德注入礼乐之中。道德贯穿于人的生老病死、婚丧嫁娶等各种仪式中,通过人日常生活的一言一行表现出来。如践行孝道要持敬。《孝经》中记载“礼者,敬而已矣。”孝道不仅是行孝的表面行为,更注重行孝之心。经过儒家的理论阐发,礼乐文化不断演变成合乎天意、合乎性情的道德传统,成为社会成员普遍遵从的道德律令。儒家的德治仁政理念通过礼乐文化得以实施。
现代社会中,儒家礼乐文化要向现代社会性道德转化。在家国同构的政治模式下,儒家礼乐文化以自然形成的社会关系为基础建构礼乐规范体系,对人的社会生活进行全面调整和规范。礼乐文化在传统社会中通过引导社会成员追求最高价值而发挥道德力量。而现代社会中社会利益关系复杂,个体追求多样化,道德规范只能作为国民履行的义务而存在。近代以来,“公德”与“私德”等概念的提出,就是对这一问题的发觉。两种道德指的是传统道德与现代社会性道德,分别代表了个体追求的最高价值以及群体目标下个体履行的义务。[8]很显然,在现代文明体系下,礼乐文化作为一种社会性道德即国民的义务性规范是其发挥道德力量的可能性出路。
儒家礼乐文化既是一种教育科目,也是教化的手段,旨在通过礼乐教化将社会成员塑造成为忠君爱国的“谦谦君子”。一方面,儒家将“礼”作为人的基本特质和最高境界。《论语·尧曰》记载:“不知礼,无以立。”礼是自然人转变为社会人的必修课。礼乐也是人生可以达到的最佳人生境界,《论语·述而》记载:“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另一方面,礼的内在的价值归属为“仁”。《论语·八佾》记载:“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孔子以仁释礼,彰显礼的人性价值。人可以通过“克己复礼”修炼自我,达到“仁”的境界。此外,儒家通过“乐教”引导人的性情。《礼记·乐记》记载:“乐也者,情之不可变者也。礼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礼和乐相辅相成,将人的欲望与社会秩序达成平衡。
传统礼乐文化旨在培养封建社会的谦谦君子,而现代社会则需要培养富有独立精神和爱国情怀的公民。一方面,传承礼乐文化蕴含的人格精神。培养现代公民要传承和发扬礼乐文化所倡导的人格精神,即安贫乐道、不失节操、富有天地情怀。这是中华民族精神薪火相传的根本所在。另一方面,以培养现代公民为目标对儒家礼乐文化教化思想进行审视,挖掘能够彰显“新时代”的礼乐规范。在此基础上,探寻符合现代社会需要的礼仪规范体系,即独立自由且富有创新精神的新时代公民需持有的现代礼仪规范。这需要结合礼乐文化的精神塑造新时代道德规范,并将其贯穿于国民教育全过程,为新时代培养国家需要的人才。
在传统社会,儒家礼乐文化作为一种治国理念,旨在维护“亲亲”“尊尊”的宗法等级社会。春秋战国时期礼乐崩坏,孔子以“正名”作为恢复礼制秩序的起点[7],而“名”就是天然形成的地位和阶层。儒家主张以礼治国,礼乐文化是构建等级社会的治国理念。在儒家的社会理想中,一方面依靠礼,即政治制度与道德规范约束、规定人们的行为仪节,维护社会的秩序;另一方面用乐,即诗歌、音乐、舞蹈等情感满足方式进行礼乐教化,从内心感化、诱导人们对“礼”的衷心认同。
儒家礼乐文化的现代化转型,要坚持以马克思主义平等观为基本原则,即以实现人民群众对平等的追求为目标。作为一种社会理念,儒家礼乐文化主张以天然形成的等级身份为依据构建社会秩序,这是当时历史条件决定的。资本主义社会通过劳动分工形成的社会关系,造成了人的权利形式上的平等和实质上的不平等。在当代中国,国家权力的运行、社会的发展都需以满足广大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需要为根本方向。因而,礼乐文化的现代化转型要建立在广泛而真实的平等原则之上,并以为大众所喜爱、为群众喜闻乐见的方式呈现出来。
一个社会不可能完全破除其传统,一切从头开始或完全代之以新的传统,而只能在旧传统的基础上对其进行创造性的改造。[8]现代化国家的形成离不开本国的民族文化,礼乐文化在中国几千年的文明历史中凝聚着中华民族的力量,塑造了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当今中国正处于现代化转型的关键时期,礼乐文化作为中国人的文化基因不可或缺。实现儒家礼乐文化的现代化转型,一方面,要将礼乐文化融入现代生活,融入国家和社会发展的实际需要。另一方面,要充分挖掘礼乐文化中富有民族特色的精神内涵,增强民族认同感和凝聚力。同时,立足当今世界发展大势,以包容开放的姿态践行贵和理念,实现各国文化的融合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