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楠
(福建中医药大学 团委,福建 福州 350122)
在网络社交时代,移动互联网和数字技术广泛渗透人们日常生活的各个领域,熟练使用新媒体技术成为人们开展社会交往的必要前提。如何更好地适应数字化生存环境,成为每个人都要面对的问题。在人口老龄化、信息化、数字化、智慧化交织并行的大背景下,中老年群体无疑是“数字中国”治理体系中极其重要的一部分。《中国发展报告2020:中国人口老龄化的发展趋势和政策》显示,到2022年左右,中国65岁以上人口将占总人口的14%,中国老龄化在2050年将达到峰值,65岁以上人口将占总人口的27.9%[1]。家庭中年亲代融入数字化浪潮的队伍也在日益壮大,互联网进一步向中老年群体渗透。2022年2月公布的《第49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指出,截至2021年12月,在我国网民网龄结构中,50岁及以上网民群体占比由2020年12月的26%提升至26.8%[2]。当今社会的基本特征之一是数字化与老龄化的交织互渗,“银发一族”不得不面对数字化生活带来的困难:“老年人没有智能手机,无法出示健康码”“商家强制要求老年人扫码支付”“餐馆仅提供微信平台在线点餐”等。数字化的发展趋势会让老年群体丧失诸多公平获取权益的机会,若忽视该群体的数字融入障碍会加剧甚至扩大技术发展所带来的诸多不平等问题,扩大群体间、代际间的数字鸿沟,形成数字贫困的“马太效应”。
2020年11月24日,《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切实解决老年人运用智能技术困难实施方案》(国办发〔2020〕45号)要求政府部门在推进智能化服务、提高治理效能的同时,须解决老年群体在使用智能数字技术时遇到的实际困难,切实保障社会全体成员共享数字现代化的发展成果,促进智慧社会的形成。中老年群体的数字融入障碍,不是单纯的技术使用问题,也包括中老年群体在跨越“数字代沟”时产生的心理和生理等问题。家庭代际的中年亲代与子代之间存在着数字技术熟练掌握程度、文化价值理解认同、新媒体采纳使用等方面的差异,由此在家庭代际互动中产生了传统代沟在数字时代的延伸——“数字代沟”。微信凭借其“熟人社交”特征,用一种弹性的互动方式,营造出虚拟的“熟人社交空间”,跨越了时空阻隔,成为中国人的“在世存有”[3]。微信场域与社会生活相融合,实现了家庭代际之间虚拟空间与物理在场的时空共在感,子代通过“数字反哺”跨越“数字代沟”,中年亲代实现反向的“数字再哺育”,他们在“共处一室”的数字化虚拟家庭代际情境中塑造出新型的亲子关系,创设出家庭代际互动的全新场域。
随着老龄化进程的加速,“老”已经成为中国人口结构和社会生活的“底色”,同时也成为众多学科研究的“风口”。当前学界主要从养老服务模式[4]、医养结合[5]等研究角度切入,分析老龄化社会面临的现实困境并提出解决方案。与此同时,数字化背景下老年人的数字化生活问题已逐渐成为研究热点,学界较多关注提升老年人的数字幸福感[6]、数字融入障碍[7]、新媒体素养[8]等方面。
数字技术不断发展,中年亲代通过习得新媒体技术,已经逐步摆脱了“数字难民”的窘境,实现了与子代的顺畅沟通,但他们需要持续提升数字技能和媒介素养,否则极易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日渐被新兴技术所淘汰,沦为“数字难民”。自20世纪末以来,随着互联网在全球范围内的广泛应用和数字链接的日趋紧密,与之伴生的代际之间文化反哺和数字代沟问题逐渐进入中外学者的研究视野。文化反哺指的是传统的受教育者反过来影响施教者,向他们传授知识、价值观和社会规范的反向社会化过程[9]。数字技术引发的社会变革并非代际价值转型这么简单,年轻世代逐渐成为主导价值观、主宰话语权的社会中坚力量,对亲代进行“文化反哺”,在社会文化生活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玛格丽特·米德将这种新青年文化称为“后喻文化”,它主要指面对代际文化的差异、冲突,中年亲代需要向子代学习以完成新一轮“再社会化”的过程,表现为反向文化传递[10]。周晓虹[11]将其定义为“在急速的文化变迁时代所发生的年长一代向年轻一代进行广泛的文化吸收的过程”,反映出潮流文化对中年亲代产生的“林乌反哺”现象。周裕琼[12]发现,反哺程度与亲子关系的和谐程度成正比,子女在父母眼中的地位也越高。王波伟等[13]指出,技术反哺对亲子间“技术、情感与威权”有着多重互惠作用。数字代沟间的数字反哺活动是一个双向互动的过程,子代与中年亲代可以在虚拟环境背景下通过积极与消极的角色互换,实现数字代沟的消弭。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作为伦理社会的最小组成单位,家是一般人最早接触的,由血缘、亲缘等关系组成的社会组织[14]。在数字时代,微信场域中对中年亲代的精神赡养和文化反哺成为子代传承中华传统孝道文化的重要途径,而数字反哺这一代际互动新模式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加强代际沟通,提升中年亲代数字素养,传承孝道文化,实现对中年亲代的精神赡养,实现和谐的家庭代际互动。当前学者主要关注老年人的微信使用意愿[15]、主观幸福感[16]、微信群与养老群体社会关系[17]等方面。而在数字反哺的过程中,原本父辈的家庭权威地位被解构,代际之间的沟通方式以及新旧文化和思想观念发生冲突,特别是传统社会中的中年亲代对子代教化权力的理解产生矛盾,中国传统家庭权力关系发生变革,动摇了传统社会“长者为尊”的权威性。目前,学界针对“习俗”“孝道”“礼数”“教化权力”等研究多聚焦在人类学、社会学等领域[18],较少聚焦虚拟空间的孝道传承和权力转置。
总体来看,现有研究对代际之间的“数字代沟”与“文化反哺”进行了较为深入的探讨,形成了诸多可资借鉴的优秀成果,但也存在一定的不足。较少研究涉及关于中年亲代在数字社会中的适应问题以及中老年数字贫困的问题,鲜见专门针对微信场域中家庭代际间数字反哺与再哺育的互动行为研究,特别是微信场域中的家庭伦理变迁问题。因此,本研究基于微信接入沟、使用沟与知识沟三个层面,拟建构子代与亲代在微信场域中呈现的关系互动和文化传递机制,映射子代对亲代实现数字反哺的同时,揭示数字时代中华传统孝道文化在微信场域中的延伸传承特征,深入探究构建家庭代际和谐互动关系的实践路径。
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传统的乡土社会逐渐出现离土、离乡、离家等生活形态变迁。可以说,现代社会的“陌生人际”取代了传统乡土的“熟人交往”。这种离土又离乡的时空阻隔削弱了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割裂了中国传统社会的情感纽带。数字技术改变了以往传统的家庭传播模式,以微信为代表的社交媒体的介入为身处不同生活空间的人们提供了联络和互动的平台,让独立的个体或孤立的核心家庭从疏离到汇聚。正如梅罗维茨所言,媒介与社会行为紧密联系并相互融合,生成了一个对社会方方面面产生影响的全新环境[19]。微信可实现众多熟人汇聚的虚拟集合,子代与家人、亲朋好友跨越了时空阻隔,在微信场域中相互联系并自发组建了一个个如“相亲相爱一家人”“乡村五人组”等以血缘、亲缘、地缘为特征的微信交流群,将家庭重新拉回“熟人社会”。传统家庭中的成员通过微信群互动、分享微信朋友圈、转发、评论、点赞等行为,实现了代际间的时空共在和情感互动,弥合了时空阻断造成的情感裂痕,推进了家庭代际情感再续的自觉修复。
再社会化指的是早期社会化与继续社会化中与现存社会要求不相适应的人再次社会化的过程[20]。在数字化生活中,家庭代际互动大多数呈现出子代“游刃有余”、中年亲代“亦步亦趋”、祖代“望尘莫及”的现实状况。尽管作为“数字原住民”的子代熟练掌握了数字技术,但中年亲代对传统的理解和生活经验远比子代丰富,中年亲代始终保持着长辈的自尊。在微信场域中,子代对中年亲代进行“现实缺场、虚拟在场”的文化反哺,指导中年亲代转发微信推文、发送表情、查阅微信公众号等,这一方面可以避免面对面的指导给中年亲代带来与传统单向度教化的不适应性,另一方面可以改变中年亲代原有的生活方式和行为惯习,保障中年亲代的社会参与,推动中年亲代实现数字化生活的自我调适,实现中年亲代在人际交往中的自我呈现,从而实现中年亲代的再社会化。
“慈孝”观是中国古代思想家倡导的家庭伦理观念,建设具有“慈孝”礼仪的家庭与社会是中华民族恒久的道德实践。“慈”与“孝”是对亲代和子代分别提出的道德要求,即亲代对子代要持仁慈、厚爱的感情和态度,子代对亲代要有尊从、孝顺的言行与品格,“父慈子孝”是传统道德的重要内容。中国古代家庭关系以父子亲子关系为核心,因此父子关系是中国传统社会中最为重要的关系,也是乡土社会差序格局的核心。周飞舟[21]提出“慈孝一体”的概念,认为“慈”与“孝”是家庭道德核心的“一体两面”,同源于慈孝双向互动机制,“慈”与“孝”二者相辅相成,互为耦合。对于至亲兼至尊的人,儒家强调的伦理是“孝”,“孝”也成为中国传统礼数文化的起点和总纲。微信场域的时空共在和再社会化实现了中年亲代与子代的代际互动和文化反哺,实现了跨越时空的精神赡养和情感陪伴,这一方面推动了代际情感的自我修复和互动呈现的自我调适,另一方面也推动了家庭代际孝道文化的自然传承,是中国传统孝道文化“慈”与“孝”在微信场域中的情感实现和具身感知。
随着数字技术在人类文明进程中的深度嵌入,亲子两代人已经逐步被网络社交“捆绑”,他们在数字技术构筑的虚拟共在时空维度中共同生存。数字技术的发展在微信场域中塑造出新型的家庭代际互动关系,亲子两代人在微信接入沟、使用沟和知识沟等层面存在较为明显的差异与矛盾。传统家庭伦理中的“孝道人伦”在微信场域中呈现出权力转置,子代在数字媒介使用中开始反哺亲代,而亲代的生活经验难以在数字空间中生存,产生了向子代寻求帮助的行为。
1.满足社交属性之需
马克思指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22]。在马克思看来,孤立的个体无所谓人的本质,这样的人不具有现实性,与动物无异。对于中年亲代来说,在微信上“刷存在感”,其吸引力可想而知。时代的急剧变迁瓦解了他们习以为常的集体生活和熟人社会,为了在个体化的时代中完成自我身份调适,重建个体身份认同,他们曾经采取暴走团、广场舞等诸多方式进行人际交往活动,但其交往范围仅仅局限在同事、好友之间,缺乏亲属之间有效的沟通互动。而微信的出现为他们提供了一条捷径:不是在现实社会网络之外另行建构“社交圈子”,而是依托数字技术,在虚拟社交空间中重建包容性的“共同在场”。微信上的视频互动代替了传统的见面聊天,微信朋友圈的转发评论以及微信推文集赞等行为成为中年亲代亲朋好友间互通有无、思想交流的主要渠道。与熟练掌握微信使用技能的其他圈子好友相比,数字技能的缺失会使中年亲代时常感到远离话题中心,无法融入他人的话题语境,产生数字交往焦虑感。
2.融通代际隔阂之困
子代作为“数字原住民”,对新媒体有天然的亲近感,数字生活很自然地融入他们的生活空间。在城市化发展进程中,微信成为子代跨越时空间隔,延续与亲代情感互动的重要手段。反观中年亲代,他们希望子代远赴他乡后延续情感寄托,但受制于微信接入沟的障碍,再加上代际间在微信使用、数字媒介素养等新媒体技术方面的差距,代际之间不可避免地产生沟通交流与行为方式上的隔阂。中年亲代迫切需要提升数字技能,熟练掌握微信中各种功能,满足与子代情感互动、消弭代际隔阂的多维需求。
1.微信场域驯化,代际语境重置
中年亲代使用微信时偏于保守,主要使用通讯聊天、阅读推文、朋友圈分享、微信支付等基础性功能,基本满足了他们与子代沟通、与亲朋好友社交、在线支付等需求。同时,中年亲代也一直在努力地“驯化”微信。驯化理论起源于20世纪90年代,驯化一词原意指人们在生产生活实践中将野生动物、植物的自然繁衍过程变为人工控制的过程,用以支持家庭及社会的运转[23]。在儒家文化浸润下的中国社会中,传统习俗、礼数是一个无法忽视的话题。尽管中年亲代在数字使用沟方面与子代有较大的差距,但在中国传统家庭代际伦理语境中,中年亲代所具有的丰富生活经验和对传统礼数多年的理解,是子代无法轻易弥补的人生阅历。这是亲代拥有教化权力,能够在子代占据数字技术和媒介素养优势的微信场域中积极推动驯化,重置家庭代际互动语境的主要原因,这也在一定程度上符合驯化理论中所提及的驯化条件,即在家庭关系层面(如年龄、性别、经济基础、知识储备等)占优势的成员会占据驯化的主导权。
2.虚拟时空区隔,隐私边界模糊
在数字化生存空间中,现实与虚拟相互渗透,开放与私密并存,这在微信场域特别是微信朋友圈中尤为突出。微信朋友圈是熟人网络社交社会,点赞、评论、发布图片、转发文章等分享行为共同构建了亲子两代微信朋友圈的“圈子文化”。微信朋友圈已逐渐演化为个体开展网络社交的重要平台,重塑了网络社会关系,为个体展示自我、自由发表意见、宣泄情绪提供了开放的“广场政治”空间,并在其发展中不断生产社会性的空间[24]。微信朋友圈的设置中有一个“隐私”选项——“朋友圈和视频动态”,是否向中年亲代开放微信朋友圈成为子代与中年亲代的代际隐私边界。子代一旦在微信朋友圈内发布动态,中年亲代就会立即从自身价值判断出发对子代的行为和观念进行引导与教育。面对子代的隐私边界,中年亲代往往采取询问亲友等途径了解子代的生活状况。在这个过程中,亲代与子代常常产生互动冲突。因此,子代除了采取直接抗辩的方式来巩固隐私边界,还会采取设置微信朋友圈浏览权限的方式构建微信场域代际互动的时空区隔。
1.传承孝道人伦,话语互动弥合
家庭代际在微信知识沟呈现出的数字反哺与再哺育现象是一种家庭伦理关系的再造。子代是潮流文化的引领者和实践者,他们在微信场域中呈现话语素养、价值理念、自我呈现等文化现象,充分展现出子代在数字时代具有极强的空间适应力和文化再生产能力。子代通过微信通话、微信群互动、微信文章推送、朋友圈点赞评论、数字技能答疑解惑等话语互动和数字反哺,弥合了“父母在、不远游”的代际道德隔阂,最大程度上避免了子代无法陪伴中年亲代所造成的情感缺失,传承了传统家庭孝道文化的伦理关系。因此,子代的数字素养在家庭代际互动中得以展现,他们开始在知识沟层面主动对中年亲代表现出强烈的数字反哺张力。在数字空间中自我建构“数字权威”身份后,基于中国传统孝道文化的传承,子代试图扮演“科学权威”的角色,有选择性地将附带有知识和文化的推文传递给中年亲代,帮助中年亲代适应数字化时代进程,避免微信场域泛滥的“伪科学”和“鸡汤文”给亲子双方带来话语冲突。无论是微信视频通话还是健康的微信推文传递,子代对中年亲代传递的文化反哺和情感关注都是传统家庭伦理在微信场域中的直接映射,是传承中华传统孝道文化的直接表现。子代的这种数字反哺行为让他们逐步反思中年亲代哺育自己过程的不易,从而弥合现实生活中的代际话语互动鸿沟,共建跨越数字代沟的虚拟空间话语体系。
2.动摇代际权威,情绪阻抗陡增
中年亲代面对子代在知识沟的反哺行为时,其根植于传统文化中的教化权力观念被打破,他们自觉地从自身生活阅历及价值观念出发,展开对子代的文化再哺育,试图在数字空间中延续现实生活情境中的传统家庭伦理文化和代际哺育职责,进一步塑造和规训子代在数字空间中的行为认知和品行道德。在数字时代,子代的媒介素养更高、数字技能更强,因此教化权力由亲代迁移至子代,这种变化使部分中年亲代产生了心理上的落差。特别是长期生活在农村的中年亲代,受传统礼数文化影响更为深远,更为强调中年亲代对子代“权威性”的教化权力。中年亲代存在数字媒体技能学习及文化接受缓慢的问题,甚至会产生一些不良抵抗情绪。亲子两代在微信场域中呈现出的权力动摇和情绪冲突是日常家庭生活中代际观念差异的在线表现形式,虚拟空间的区隔避免了代际面对冲突时的正面交锋。中年亲代习得数字技能后会进一步激发其“在线教管欲望”,他们对子代推送的成功学、学业进步、奋斗理想等“鸡汤文”会进一步刺激子代的“在线叛逆行为”。从本质上来说,微信场域中代际面对冲突的互动与对策是赋权与平权的对抗。亲子两代人在应对线上冲突和矛盾时往往选择“不回复”或“敷衍式回复”等方式,子代以简单的表情包回应中年亲代热情的关照。中年亲代对子代的微信推文传递表达的是他们在数字空间中对子代的教化权力,本着“天下父母心”为子代提供更多的代际指导。出于对中国传统孝道文化的传承,子代会积极地回应并表现出对中年亲代的情感关注,尽量不让父母寒心。家庭代际微信互动中弥合与阻抗孪生的微信知识沟,让亲子两代人能及时了解彼此的动态,维护家庭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核心地位。
数字时代推动家庭代际和谐互动,既要从个体认知层面实现数字赋权和价值互喻,也要从家庭伦理层面实现慈孝一体与平等对话,更要从长期照护层面实现具身陪伴与共情感知,以实现微信场域家庭代际的和谐互动。
1.善用数字赋权
在微信场域中,子代通过数字赋权对中年亲代进行文化反哺,然而这种“数字权力”是短暂的“教化赠权”。在子代完成反哺后中年亲代将收回“数字权力”,传统的中年亲代教化权力仍然存在于数字空间中。微信场域的家庭代际教化权力在双向化的代际互动过程中,将催生出新的代际冲突与隔阂。中年亲代作为“数字移民”,一方面主动适应数字文化,另一方面也充分感受到熟练掌握数字技术的难度。子代应善用数字赋权,重点考虑双方代际成长观念及文化背景的差异,扮演好助力中年亲代数字文化认同的“教化者”角色,将数字反哺内容聚焦于中年亲代数字文化观念与媒介素养的提升,通过信息共享、技能共促、共学共进等方式提升中年亲代数字素养。在此过程中,子代还需扮演网络信息的“把关人”角色,如对中年亲代较为关心的健康养身、疾病治疗、奖金返还等微信推文的可靠性和真实性进行筛选过滤,帮助中年亲代辨认信息的真伪、媒介技术的安全性。
2.实现价值互喻
相较于子代,中年亲代的社会经验和社会关系已趋于稳定,心理模式相对保守,对接触新科技、学习数字技能存在一定抵抗情绪。中年亲代要想弥合数字代沟,就必须破除数字偏见和迷茫,跳出惯性思维模式,实现亲子两代的价值互喻。自人类进入数字时代,数字文化传递方式从“前喻”文化向“后喻”文化转变,子代凭借技术优势,取得了短暂的“教化赠权”,实现了对中年亲代的数字反哺。但无论是“前喻”文化还是“后喻”文化,都强调教化权力的迁移,并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价值共鸣。因此,全面而真实地增强家庭代际对数字文化观念的认同感与理解力,应当是“互喻”文化,即数字文化观念的价值互喻。代际价值互喻指的是亲子两代以正确、辩证、客观的心态看待数字技术与数字文化,实现价值观的互相哺育。于此,中年亲代应积极适应社会转型,促成成才观、价值观的转变,客观地看待求学的每一个阶段,正确认识子代的生活中不仅仅只有学习,还有志愿服务、社团活动等,以更加包容的心态面对并理解子代所热衷的潮流文化。子代应深刻理解中年亲代的良苦用心,积极创造亲子互动语境,面对中年亲代传递的励志推文、鸡汤文等内容,坦然接受并主动回应,增进亲子互动交流。
1.营造慈孝一体的互动对话空间
中国几千年来的“父为子纲”“长幼有序”家庭伦理文化根深蒂固,中年亲代的尊严、子代的无违以及代际的“慈孝一体”是无法撼动的。在传统家庭代际关系中,中年亲代往往处于权威性的一方,承担“教化者”的角色。正如费孝通[25]先生所说,“每一个年长的人都握有年幼的人的教化权力,逢着年长的人都得恭敬,顺服于这种权力”。如果说现实世界中亲子代沟源于子代的“叛逆与个性”,那么微信场域中亲子代沟则源于中年亲代的“阻抗与僵化”,其实质都在于代际互动中孝道文化的传承与话语情感的碰撞。现实世界与数字空间中家庭代际间“授权”与“放权”认知的不同步所导致的“违孝”与“抗辩”,是阻碍后数字反哺时代家庭代际和谐互动的重要因素。在微信场域的数字关系中,顺利接入数字空间的中年亲代往往会自觉延续“长辈”的职责,尝试以原有的价值观念规训及塑造子代的认知行为。在子代对其进行数字反哺的过程中,中年亲代时常对子代的“数字教化”产生逆反心理,子代也时常因为中年亲代的“权威再现”而失去反哺的耐心和动力,阻碍了反哺的持续开展与代际关系的改善。因此,在“慈孝一体”的微信代际互动模式中,中年亲代要积极展示“慈”的一面,即尊重子代的想法和观点,自觉接受数字时代的新理念、新思维和新方法,积极主动寻求子代在技术层面和价值层面的数字反哺。子代要充分表现“孝”的一面,即理解中年亲代的思维方式和实际困难,主动关心中年亲代在数字技术方面的困难,循序渐进、不厌其烦地教导中年亲代适应数字生活的变化,鼓励中年亲代积极使用数字技术,如转发朋友圈、使用表情包、操作微信支付、点击微信小程序进行点餐购物等,帮助中年亲代融入数字化的虚拟交往空间,共同营造家庭代际互动的共同体空间。
2.创设平等开放的互动对话边界
相较于传统家庭代际互动中对物理空间和血缘、亲缘情感的依赖,微信场域中的家庭代际互动场景脱离了时空限制,个体交往的原则更依赖于趣缘业缘的“情投意合”与“惺惺相惜”,这无形中扩大了家庭代际与家庭成员外个体交往的对话边界。在微信场域中,亲子两代基于血缘、地缘、业缘及趣缘等关系不断向外扩散而建立起一个个虚拟社交圈层,形成了脱离家庭场域的交往圈。交往的分化会减少家庭代际之间的交流欲望,微信朋友圈的浏览对象限制也会冲淡代际情感。亲子两代在微信场域交流互动时应互相尊重对方数字空间的隐私与边界,要积极打破圈层限制,创设开放式的互动对话边界,融入对方圈层,积极就共有社交圈层的信息话题进行交流与沟通,不断提升家庭代际的凝聚感和向心力。
1.精神赡养需要“在场”的具身陪伴
数字空间的诞生实现了代际交往“在场”与“缺场”共在,也颠覆了传统养老模式的具身性属性,促使亲子两代不得不思考数字反哺之后的精神赡养问题。空巢家庭现象在现代社会较为普遍,中年亲代在满足了“物质赡养”的同时,更需要“精神赡养”的富足。所谓“精神赡养”,一般来说指的是子代通过多维度供给,给中年亲代情感、心理、信仰等方面的关心和支持[26]。数字媒介化的代际情感陪伴对精神赡养起补充作用,但无法完全代替“在场”空间的丰富具身感知:一方面,数字反哺有助于代际交流方式的拓展;另一方面,数字技能的提高会使部分中年亲代因缺少亲情陪伴,向网络虚拟空间找寻情感慰藉,产生“中年低头族”现象,引发代际“在场”空间的情感交流进一步缺失。因此,代际双方都应该将数字反哺与微信场域中的互动视为精神赡养的一种补充。子代应充分利用寒暑假或者节假日,回归家庭物理空间,多陪伴中年亲代,多倾听中年亲代需求,用“在场”的亲情陪伴代替“缺场”的数字互动,让“常回家看看”成为一种常态和自觉。中年亲代应敞开心扉,用更开放、更辩证的态度接纳子代的文化惯习,主动与子代沟通,“驯化”数字工具,积极适应并主动融入数字化生活,共建数字友好型社会。
2.精神赡养呼唤“遍在”的共情感知
“共情”,也称同理心或移情,是一种对他人可能正在经历的事件的日常感受,是一种建立在共通人性意义上的情感能力[27]。精神赡养归根结底是家庭代际间的情感互通和相互依存,因此需要通过子代对亲代的具身陪伴,实现“遍在”的共情感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数字技术对虚拟现实的叙事形式与呈现方式固然能激发当事人对他者的“感同身受”,但具身的虚拟化和情感的去语境化,使参与其中的人很难做出理性判断。虽然亲代与子代在微信场域中经历虚拟现实情境而产生情感共鸣,激发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的能力,但虚拟空间并不能完全激发参与者的共情观念。这是因为数字技术带来了“感官剥夺”,虚拟空间移除了部分个体具象性的视觉感官、听觉感官、嗅觉感官和触觉感官。子代对中年亲代进行数字反哺的过程是传统教化在数字时代的在线形式。在此过程中,子代要充分体会中年亲代的“心路历程”,感受中年亲代习得数字技术的不易,以及他们急切渴望与自己交流的愿望,这是一种为人父母哺育后代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微信场域塑造出的“线上家庭”赋予亲子关系和家庭伦理新的内涵与现象:亲子两代人通过数字技术无论何时何地都能感受到“时空共在”的家庭生活情境;子代凭借“数字原住民”的技术优势,逐渐掌握“数字教化权力”;中年亲代在熟练掌握数字技术后,依旧沿袭“传统教化权力”。费孝通[25]84在《乡土中国》中写道,“在社会变迁的过程中,人并不能靠经验作指导。能依赖的是超出于个别情境的原则,而能形成原则、应用原则的却不一定是长者。这种能力和年龄的关系不大,重要的是智力和专业,还可加一点机会”。在数字时代,亲子两代所恪守的孝道伦理不再局限于敬老、爱老、养老,更表现为一种“帮扶性”“互哺性”“精准性”的“慈孝一体”精神赡养,且满足了亲子双方对于彼此的情感表达和代际期待。这种数字反哺与再哺育现象成为家庭代际间知识传递和文化传承的常态化互动过程,减缓了中国社会转型对家庭结构完整的冲击,延展了中国传统孝道文化的表达方式,推进了数字时代中国式亲子关系进入新的发展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