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时尚艺术教育的学科建设问题

罗 双 湖北美术学院

0 前言

作为现代性的学科专业,时尚艺术教育以服装为主体,以设计为重心,以市场为旨归。从语言学上来看,Fashion既表示时尚,又指代时装,具有流行的时效性。如果说美是传统艺术的标志,那么新就是时尚艺术的标志。时尚教育的艺术性不仅表现为审美能力,而且表现为创新意识。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时尚艺术教育注重创意人才的培养。虽然创意产业的发展推动了时尚艺术教育的普及,但时尚艺术教育在学科建设上处于虚浮的状态。一方面是因为无形的时尚没有固定所指,另一方面是因为时尚艺术具有交叉学科的属性。正是由于自身的虚浮,时尚艺术才开辟了新的教育模式。时尚艺术尽管虚浮,却不是无中生有。在中国现代学科建设的历史上,时尚艺术教育拥有自身的谱系。因此,首先要溯源时尚艺术教育的现代化谱系。

1 时尚艺术教育的现代化谱系

时尚不是传统艺术的风格,而是现代设计的产物。作为造物的方法,设计服务于生产的活动。在手工制作的时代,设计与生产一体不二。到机械制造的时代,设计摆脱生产的束缚,甚至反过来支配生产。设计对生产的支配表现为空间的设置和时间的计划,计划性设置的目的是为了装饰与美化机械的造物。从这个意义上说,作为造物的设计还是视觉的造型,因此与艺术有着血浓于水的关系。设计让从生活世界中脱离而去的艺术又复归于生活世界,从而在否定的否定中使自身兼具实用性和审美性的统一。虽然时尚属于设计艺术的范畴,但是时尚给造物赋予流行属性。作为一时的风尚,时尚不是未来的计划,而是此刻的生活。这样理解的话,时尚就从流行的角度诠释了艺术在生活中的价值。正如康德在《实用人类学》中提及:“所有的时尚,就其本质而言,就是生活之多变的方式。”由于时尚的生活方式主张瞬间的变化和多元的差异,所以时尚成为现代性的一种标志。时尚不仅置身于现代化的艺术语境,而且道出了现代性的生活本质。由此可见,时尚艺术教育的谱系符合现代化的历程。

从当代过渡到现代,中国设计教育在不同的生产条件下经历了学科形态的发展演变。张道一对这一演变过程总结道:“我国从20世纪初的‘废科举,兴学堂’起,围绕造物艺术的设计教育,在学科上出现了一个‘三部曲’,即‘图案学—工艺美术—设计艺术(艺术设计)’。有人说三者有本质的变化,我倒觉得不妨说是个角度的转换。”作为设计学科的历史形态,图案学出于改良工艺的目的强调意匠的表现;工艺美术为了美化生活日用品追求局部的装饰;设计艺术从工业产品的角度倾向于整体的构成。由于学科目的和研究角度的变化,设计教育的“三部曲”引申出大小不定的外延,反映了中国从传统手工业生产向机器大工业生产过渡的现代化历程。

由于现代化的历程发端于西方,所以中国设计教育的“三部曲”不是土特产,而是舶来品。诸葛凯从舶来品的引入比较了这三个学科概念:“中国近代最早与设计学科相对应的名称是‘图案’,有的称为‘图案手工科’,当时的‘图案’就是英语Design的汉译。所以,图案的本义就是设计,现在译为设计艺术。工艺美术则是Industrial Art或Arts and Crafts的汉译。从这个角度看,工艺美术与Design不在同一个理论层面。”作为Design的传统汉译,图案本就具有设计的意义,只不过后来外延从立体的造型逐渐缩小至平面的装饰,从而遗忘了动词的用法。作为Industrial Art或Arts and Crafts的汉译,工艺美术既有工业的性质,又与手工艺联系,而且它的后缀反映了设计附属于美术的范畴。作为Design的现代汉译,设计超越了美术的限制,显得既广大又精微,但是无限拓展的外延导致了内涵的无限收缩。当设计溢出了艺术的领域时,我们在使用时就须加上艺术的后缀。设计艺术一方面吻合图案的动词用法,另一方面适应手工艺转向工业生产的现代化需求。

在设计艺术的学科领域内,时尚教育拥有自身的现代化谱系,表现为从染织到服装的发展历程。虽然染织是种传统的工艺,但是染织教育在近代萌芽。这是因为传统染织技艺局限于家庭内和作坊式的生产。直到近代为了纺织工业的发展,才产生了染织专门学校。鉴于纺织工业在国民经济建设中的基础性地位,图案学从染织而起,并偏重于装饰纹样,导致染织教育的技艺分离:一方面是艺术性的染织图案,另一方面是技术性的纺织工程。以图案作为教学基础,染织便隶属美术学科。从染织美术转向服装设计,反映了改革开放所引起的经济体制和意识形态的变化。不像染织美术停留在平面图案的装饰上,服装设计的对象拓展到立体构成的剪裁,因而更加强调与人体的互动。

如果说从染织美术到服装设计的演变意味着学科性质的推陈出新,那么从服装设计向时尚艺术的转化则表达了学科观念的与时俱进。当服装设计的名称被Fashion Design所规定,它的现代性之内就蕴含了当代艺术的观念。对于时尚艺术来说,不仅一切皆有可能,而且一切皆在新生。由此,时尚把过去一切可能的艺术形式创造性地转化为当下一时流行的服装样式。相比于服饰设计只是实体的生产与消费,时尚艺术还是符号的生产与消费。这样,时尚就成为服饰的流行话语。当服装设计有了时尚艺术的冠名,它就从民族走向世界,从现代走向当代,从而更新了设计艺术的观念。这既是产业的转型升级,也是教育的改革发展。

2 时尚教育与艺术教育的关系

时尚艺术之所以可能,不是因为时尚与艺术具有种属的规定性,而是因为时尚的艺术化与艺术的时尚化。王列生把时尚艺术作为介质合谋的产物:“时尚艺术不是具有种属规定性的新兴艺术形态,更不是宣告艺术价值终结的时尚替代出场,或者所谓艺术身份抑或时尚身份的‘现场缺席’,而是种属框架和总体身份统辖下艺术拓展类型或时尚流行方式。”时尚既有艺术的一面,也有非艺术的一面。时尚不是艺术的终结或新生,而是艺术的开拓或扩展。如果说时尚的介质倾向于接受与传播,那么艺术的介质就倾向于创作与表现。作为时尚与艺术的介质合谋,时尚艺术聚集了自我与他者的对话,成为连接个体与社会的桥梁。不仅艺术作为时尚传播到生活世界之中,而且时尚作为艺术表现出有意义的形式。这导致了时尚艺术的本体变异,即艺术成为大众文化以及时尚成为审美体验。

时尚作为艺术的同时还存在非艺术的一面,即作为产品被复制和作为商品被消费。时尚之所以流行于一时,不是取决于艺术的符号而是商品的符号。作为商品符号,时尚自身成为一种媒介,而使艺术得以传播开来。这样的话,时尚就消解了艺术的自律性。时尚艺术作为复制的产品被创作,而作为消费的商品被接受。时尚艺术不仅是符号本身的游戏,而且承载着自我的表现。胡越认为:“时尚艺术生成于时尚与艺术的交叉领域,具有可识别、可消费、可复制的能指符号,经现代传媒介质和技术,能获得超出源艺术观念或时尚观念的非现实性表象,并具有刺激大众文化消费的强大驱动力。”由于时尚艺术成为生产与消费的一种动力,所以它从流行的角度诠释了艺术的现实价值。时尚艺术超越了审美表象的限制,凭借自身的可欲性走向生活世界。

时尚教育不仅是以符号的游戏为核心的艺术教育,还是以生产和消费为旨归的非艺术教育。作为时尚创意的本源,符号的游戏一方面是能指与所指之间任意性的对应游戏,另一方面是基于能指自身差异性的替补游戏。后现代的时尚消解了能指与所指之间固定不变的普遍结构。时尚的后现代性意味着它可能挪用以往一切的艺术符号并为之赋予新的意义和身份。但是,与其说时尚的意义在于所指,不如说时尚的意义在于能指。正是能指的新旧交替构成了时尚的生生不息。时尚艺术的目的是制造差异性而非同一性的风格样式。对于时尚教育来说,无论整体性的版纸结构还是色彩和图案的部分,都继承了全部的艺术史为之创造性转化而服务。由于时尚艺术的追求始终是新的变化与生成,所以时尚艺术教育归根结底以创新设计为理念。由此,它在符号的游戏之中不断学着翻新花样。

在时尚的领域,符号而非实体成为生产与消费的主要对象。虽然符号不如实体那么有用,但是符号比起实体更有意义。当实体作为符号被生产与消费,它就不仅具有物的工具属性,而且具有人的价值属性。从生产的角度来说,符号是产品在复制的过程中不可替代的标志;从消费的角度来说,符号是在市场的运作下商品增值的一种手段。作为产品化和商品化的符号,时尚的冠名是人与物的同时增值,它所产生的烙印即品牌。作为时尚的载体,品牌反映生产者和消费者的价值观。正是在这个意义上,符号的游戏构成品牌的规则。因此,时尚教育的终极环节是品牌教育。当然,品牌教育包括产品策划和商品营销,它们从符号的游戏转向市场的游戏。如果说符号的游戏是艺术本体的自律,那么市场的游戏就是艺术之外的他律。品牌之所以成为一种时尚,在很大程度上不是取决于自身的艺术性,而是源于市场的推广与传播。由此可见,时尚教育不仅要掌握符号的游戏规则,而且要掌握市场的游戏规则。

3 时尚艺术教育的“学科间性”

时尚艺术教育属于设计学的范畴。设计学既脱胎于艺术学,又奠基于工程学,即成为一门交叉学科。这导致设计人才的培养裂变为技术型和艺术型两个极端,就像服装设计分为服装与服饰设计以及服装设计与工程两个学科专业。技术型设计人才缺乏创新思维和审美意识,艺术型设计人才缺乏科学精神和理性逻辑,这二者都不具备完满的人格和健全的知识。设计本来就是技术与艺术的完美结合,教育的任何偏颇都会导致其美中不足。如果说技术的作用在于优化设计的功能,那么艺术的作用就在于美化设计的造型。对于设计学来说,这二者不是分属两种培养模式的目标,而是共属一种培养体系的标准。为了满足新时代人民对美好生活的需要,设计学一方面离不开技术创新的驱动,另一方面植根于艺术创造的语境。在新文科建设的发展趋势下,设计应是艺术与技术的相互赋能。

作为设计学的普遍类型和前沿领域,时尚艺术教育具有典型的“学科间性”。祝帅对设计研究的“学科间性”界定道:“所谓‘学科间性’的‘间’,既强调了‘空间’上自然科学与人文社会科学的分布与联合,也强调了‘时间’上根据不同语境对其中某一学科特点的强调与偏重。”设计的“学科间性”不仅表现为自然和人文之间的学科互动,还表现为不同语境下的学科倾向选择。随着现代技术的不断发展,设计不再局限于工艺美术的造型范围,还渗透到生活世界的方方面面。从衣食住行到娱教医养,从生态环境到公共空间,设计大到甚至包罗万象。当现代技术本身需要设计的时候,设计就成为服务生活的基本手段。时尚艺术教育虽然要依靠科学技术进行产业转化,但在相同的科技水平下更需要创意设计来美化外观和功能。因此,时尚艺术教育偏重于服装与服饰设计专业而非服装设计与工程专业。

作为链接文科和工科的重要纽带,社会科学是“学科间性”的一大中介,正如时尚产业和商业聚集了艺术与技术的关系。只要设计承担着服务社会的功能,它就具有社会科学的属性。无论人文艺术还是工程技术,归根结底都以社会为立足点。作为艺术与技术的聚集,时尚的形成与发展依赖于社会的生产与消费。在时尚产业化的过程中,技术创新为时尚艺术提供可持续发展的动力,而时尚艺术的可持续发展反过来促进了技术在功能和造型上的创新,二者的相得益彰提高了时尚产品的市场竞争力。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高质量时尚艺术教育必然是特色化艺术教育与前沿性技术教育的跨界融通,以此保证了审美性和功能性的完美统一。时尚艺术不是纯粹艺术,而是应用艺术。

在生产与消费的羁绊下,时尚对艺术的应用不仅是符号的游戏,还要遵循商品的逻辑。因此,时尚艺术教育超越了精英式的审美王国,走向了大众化的生活世界。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时尚艺术教育的“学科间性”不仅是学科之间的互动,而且是与生活世界的互动,体现出了最大可能的开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