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滑县方言的代词

胡 伟，胡艺淼

(1.暨南大学 中文系，广东 广州 510632；2.伊犁师范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学院，新疆 伊宁 835000)

滑县位于河南省北部，与濮阳、延津、浚县、长垣、封丘、内黄接壤。县城道口镇南距郑州市130公里，北距安阳市70公里，东北距濮阳市53公里，西南距新乡市70公里，西北距鹤壁新市区25公里。滑县县域面积1814平方公里，人口140万。据贺巍(2005)，滑县方言属于中原官话郑开片[1]。

滑县方言中的音变现象丰富，借鉴辛永芬(2006)[2]的做法，子变韵在本韵字右上方加标“Z”，如“桌Z”；D变韵在本韵字右上方加标“D”，如“卖D”；合音词在前字的右上方加标“H”，如“起H”。

文中所记为作者的母语——滑县半坡店的方言。例句一部分出自调查，主要发音人为胡勋亚，男，71岁，高中文化，自幼讲半坡店话；一部分为胡伟自拟，再向发音人核实。半坡店话和滑县城里的语音没有明显差别。

代词是具有替代和指示作用的词。它同所替代、所指示的语言单位的语法功能大致相当，所指代的词语能做什么句法成分，代词就能做什么成分。

代词一般按作用划分成人称代词、指示代词和疑问代词三类。

一、人称代词

人称代词是替代人或事物名称的词。

第一人称代词单数一般用“俺”或“我”。第一人称复数使用的是“俺、咱”或短语形式，短语形式是在“俺、咱”后边加数量短语，如“俺俩”“俺一班儿”。滑县方言用“俺”“俺仨”“俺一班儿”等表达包括式，没有普通话“我们”的用法。“咱”“咱俩”“咱仨”“咱一班儿”“咱几个儿”表示包括式，没有普通话“咱们”的用法。第二人称代词单数一般用“恁”或“你”，复数是“恁”“恁俩”“恁仨”“恁一班儿”“恁几个儿”等。第三人称代词单数一般用“他”“她”“它”，复数一般是“他俩”“他仨”“他一班儿”“他几个儿”。其他人称代词有“自个儿”“人家”“大伙儿”等。

“俺、恁”这两个词可以分别称代单数的第一、第二人称,而且语感上“俺、恁”更具本土色彩，使用频率很高。

做定语时,“俺、我、你、恁、他(她)”的用法不大相同,“我、你”不能直接修饰亲属称谓、所属单位、所属集体或表职位、职称等的一些称谓语,“俺、恁、他”不受限制。强调领属关系时,普通话中有“我的爸爸”“你的老师”的说法,滑县方言的“我、你”无此用法,“他”和双音节的词语之间可以用结构助词“嘞”。如：

俺妈 *俺嘞妈 俺外甥儿 俺嘞外甥儿 俺村长 俺学校 俺嘞学校

*我妈 *我嘞妈 *我外甥儿*我嘞外甥儿*我村长 *我学校 我嘞学校

恁妈 *恁嘞妈 恁外甥儿 *恁嘞外甥儿 *恁村长 恁学校 恁嘞学校

*你妈 *你嘞妈 *你外甥儿*你嘞外甥儿*你村长 *你学校 你嘞学校

他妈 *他嘞妈 他外甥儿 他嘞外甥儿 *他村长 他学校 他嘞学校

“我”“你”可以在句中做主语、宾语，这和普通话用法是一致的，但“我”“你”做定语时有与普通话相异的用法，“我、你”不能直接修饰亲属称谓、所属单位或表职位、职称等的一些称谓语。强调领属关系时，普通话中有“我的老师”“你的爷爷”的说法，滑县方言的“我、你”无此用法，一般作“俺老师”“恁爷爷”。只有当被领属的是表示一般事物的名词时，“我”“你”可以做定语，如：

(1)我嘞围脖厚，你嘞围脖薄。

“俺”“恁”在滑县方言中使用最为广泛。单数第一人称代词“俺”有时相当于普通话中的“我”或“我的”，做主语或定语，如：

(2)俺赢了。

(3)俺妈走了。

单数第二人称的“恁”主要相当于“你的”，做定语；有时也相当于“你”，做主语，如：“恁爸爸”。再如：

(4)恁哥走了冇？

(5)恁吃嘞啥呀？

滑县方言中“俺”“恁”还可以做兼语，例如：

(6)俺娘叫俺回家吃饭嘞。

(7)听说恁不上学了。

“俺”“恁”可以直接修饰亲属称谓、所属单位或表职位、职称等的一些称谓语，如“俺舅、俺村儿、恁老师”，但做一般事物的定语时，必须加“嘞”，如“俺嘞鞋”。

“他、她”以及“它”，只是在书面语中有区别，滑县口语里读音一样，同许多其他北方方言一样，滑县方言的第三人称代词的声调也受语音的“类化作用”影响，与“你、我、俺”变为同调。跟普通话一样，在非拟人状态下一般主语位置上的“他、她”一定指人，而非指物或动植物；“它”可直指动植物或物，一般作回指，有时在动词或介词之后做宾语。如：

(8)你瞧那个狗，它不咬了。

(9)你白打它了。

普通话的“我们”既是排除式,有时又可以是包括式。滑县方言中的“俺”为排除式，排除听话者，“咱”为包括式，把听话者视为说话者一方。二者分工明确,没有交叉指称。如：

(10)恁仨都有苹果，就俺冇。(排除式)

(11)咱吃饭吧。(包括式)

“恁”用作复数时和“俺”的复数用法相似，至于何时用于单数，何时用于复数则需要在具体语境中判断。如：

(12)小孩儿坐你嘞车去。

(13)甲：(和小王一起骑车要出发)俺走了啊。

乙：恁走吧。

此时的“俺”“恁”表明对话双方不止一个人，是复数形式。

滑县方言中常用“恁几个”“俺几个”“俺俩”“咱仨”这种短语形式表示复数。

“他、她、它”有“他仨”“他几个”这种短语形式的复数表示法。“他、她、它”在滑县方言中表示复数的还有“他都、她都、它都”，一般用作指称前文已提及的对象。如：

(14)甲：刷墙那几个人嘞？

乙：他都去吃饭啦。

“自己”在滑县话中是合音词，单用时经常做定语，例如：

(15)自H嘞事白麻烦人。

“自己”一般不做主语、宾语。当它与“你、我、他、咱、俺”等人称代词连用构成同位短语“你自H、我自H、他自H、咱自H、俺自H”时，可以共同做主语、定语、宾语，强调人称代词所指的对象。如：

(16)他自H能吃。

(17)你自H嘞事，谁都管不了。

(18)他会照顾他自H吧。

“人家”在滑县话中是合音词，读音为[iæ52],与“自H”是对立的两个词，既可以表示单数，也可以表示复数。它的基本用法可以泛指、专指说话人和受话人以外的人，相当于第三人称代词，如“好拿人H嘞东西不是个好小孩儿”，这里的“人H”其实隐含着泛指说话人以外的任何人，总是与“自己”或某个人对举，是不确指，来进行对比说明道理。“人H”也可以指说话人自己，相当于第一人称代词，如“爷爷，人H还冇吃吧饭嘞”，用“人H”代替“我”表示嗔怪和抱怨。如果谈话的参与者只有两个人，而且谈论的话题不涉及第三方，“人H”可以指听话人，即“人H”也可以相当于第二人称代词“你”；还可以作为复指成分，和后面的名词性成分构成同位语。“人H”可以做定语、主语和宾语，如：

(19)这是人H嘞菜。

(20)人H乡长才不管这小事儿嘞。

(21)人H爸爸搁书都给人H了。

滑县方言没有专门的“大家”称代词，称代“大家”时，只是在少数场合会使用“大伙儿”这个形式，但在口语中更多是用“咱、恁”与副词“都”或数词相结合来称代大家。例(21)中的“搁”相当于普通话的处置标记“把”[3]。

(22)恁几H跟我走吧。

“我、你、他、人H”在句中有时是任指，不是指具体的某个人，而应该理解为任何人，普通话中这种用法也很普遍。如：

(23)你一碗饭他一H馍，给他养活了。

“他”插在数词短语之前多数没有实际指称对象，不表示实际意义，表虚指。

(24)管他三七二十一，拿走再说。

代词也有转指的现象，如两个母亲见面说“恁比俺白，冇俺高”，这里“俺”转指我的孩子，“恁”转指你的孩子，伴有亲昵的感情色彩。

吕叔湘先生认为：“宋金白话文献里的‘俺’只是取‘奄’之声来谐‘我们’的合音。也有写成‘唵’的。”但吕先生又指出“‘俺’字略有问题”。[4]太田辰夫认为：“‘俺’是影母，而‘我’却是疑母。一般认为，影母和疑母的区别在元代大致是存在的，认为这种区别在宋代就已不存在了，大约稍为早了一点。徐渭在《南词叙录》中说‘恁’是‘你每二字合呼为恁’，‘喒’是‘咱们二字合呼为喒’，但对于‘俺’没有这样说。这也许是因为不认为‘俺’是‘我们’的合音。”[5]郑献芹认为，浚县方言中的“俺、咱、恁”都是合音而来的。“俺”是“我们”的合音,“咱”是“自家”的合音,它们都是浚县方言第一人称的复数形式[6]。张俊阁认为，汉语第一人称代词“俺”是在汉语与阿尔泰语接触时出现的，并且多用于领属格。这种现象不是巧合，而恰恰说明汉语第一人称代词“我”是在领属格这一特定的句法位置上，在阿尔泰语领属格的语音影响下发生了鼻音音变，即带上了鼻辅音韵尾-n，音变后借用了同音字“俺”来表示，因而“俺”多用于领格[7]。笔者倾向于认为“俺”是汉语本身发展的结果，还需要深入研究。

二、指示代词

指示代词用来指代人和事物。

“这”类为近指代词，例如：这、这儿、这里、这边、这会儿、这些。“那”类为远指代词，例如：那、那儿、那里、那边、那会儿、那些。“各”指全体中的任何一个个体。如：

(25)各人有各人嘞事儿。

“这”做代词分为以下三种情况。

代替比较近的人或者事物。代替人，限于在判断句中做主语。代替事物，也经常做主语，如：

(26)这是俺爹。

(27)这怪黑啊。

与“那”相对，表示不确指某人或者某事物。

(28)你一会儿吃这，一会儿吃那，冇法办。

表示现在，有加强语气的作用。

(29)这都该做晌午饭了。

“那”作代词分为以下两种情况。

代替比较远的人或者事物。代替人，在判断句中做主语；代替事物，做主语。

(30)那是俺老师。

(31)那是他嘞鞋。

与“这”相对，表示不确指的某人或者某事物。

(32)他闻闻这，闻闻那，最后啥都不要。

三、疑问代词

疑问代词是用来表示疑惑并提出问题的词。滑县方言的疑问代词有问人、问物、问处所、问事、问时间五类。

疑问代词可以活用，下面例子中的疑问代词可以不表示疑问。

(33)谁有活儿都找他干。(任指)

(34)不知H他去哪儿了。(虚指)

(35)咋着儿舒服咋着来。(承指)

(36)啥老张老王，俺都不知H。(例指)

问人的疑问代词，如“谁”。

“谁”有几种用法：有疑而问，多表示问什么人；用在反问句里表示“没有一个人”的意思；表示虚指，无具体指代对象，表示“不知道哪一个”的意思；表示任指，“任何人”的意思。如:

(37)谁吃饭？

(38)谁还管他？

(39)谁搁俺嘞车推D走了？

(40)钥匙丢了，谁都有责任。

从语法功能上说，“谁”可以做主语、宾语和定语。

问物的疑问代词，如“啥”。

“啥”主要做主语、宾语或定语。单用只能指代事物，做修饰语时没有这个限制，可以附着在指称事物的名词前，也可以附着在指称人的名词前。如可以说“啥事、啥饭、啥东西、啥人”。“啥”还可以表示虚指或任指。如：

(41)不知H是啥掉D头上了。(虚指)

(42)啥东西都有。(任指)

问事的疑问代词，有“咋”“咋着”“咋样”“为啥”“干啥”。

“咋”有以下几种用法：问事情的原因或目的，常常放在动词性词语的前面；常常表示方式，用于反问时，多含有责备、不满的意思；“咋了”可以独立成句，常常充当复句的前一个分句(后一个分句往往是问句形式)，表示惊讶和出乎意料；“咋”后面可以有否定词，问原因，不问方式。如:

(43)你咋不走呀？

(44)你咋犁嘞地呀？

(45)咋了，你哭啥呀？

(46)你咋不早说啊？

“咋着”的具体作用如下。

问方式:

(47)你咋着搁石磙弄D一边啦?

问状态:

(48)他一直哭，是咋着啦?

问原因:

(49)书咋着烂了?

例(49)在滑县方言中用助词“了”，而广东化州粤语用“嗲”[8]。

问程度:

(50)海南听说可热，咋着个热法？

问处所的疑问代词，如“哪儿”。

“哪儿”能充当多种句法成分，如主语、宾语、定语、状语等。

(51)哪儿漏水啊？

(52)你去哪儿呀？

(53)哪儿嘞麦熟了？

(54)你哪儿疼呀？

“哪儿”可表示任指。前面往往有表任指条件的关联词“不管、无论、不论”，后面往往有副词“也、都”等。如:

(55)不论去哪儿，他都拿水杯。

用于反问句时，表否定，不表处所，意义等同“怎么”。

(56)他哪儿有恁大力呀？

问时间的疑问代词人“多昝”“啥时候”。

“多昝”表示对过去某个时间的疑问，如：

(57)恁多昝出嘞门啊？

表示对将来某个时间的疑问，例如：

(58)恁多昝走呀？

表示无疑而问，如：

(59)这会儿都多昝了，你还不走？

表示虚指、任指和反问，如：

(60)俺多昝说过这话呀！

四、小结

滑县方言第一人称代词单数一般用“俺”或“我”。第一人称复数使用的是“俺、咱”或短语形式，短语形式是在“俺、咱”后边加数量短语，如“俺俩”“俺一班儿”。滑县方言用“俺”“俺仨”“俺一班儿”等表达包括式。“咱”“咱俩”“咱仨”“咱一班儿”“咱几个儿”也表示包括式。第二人称代词单数一般用“恁”或“你”，复数是“恁”“恁俩”“恁仨”“恁一班儿”“恁几个儿”等。第三人称代词单数一般用“他”“她”“它”，复数一般是“他俩”“他仨”“他一班儿”“他几个儿”。其他人称代词有“自个儿”“人家”“大伙儿”等。滑县方言中， “这”类为近指代词，例如：这、这儿、这里、这边、这会儿、这些。“那”类为远指代词，例如：那、那儿、那里、那边、那会儿、那些。“各”指全体中的任何一个个体。滑县方言中问人的疑问代词有“谁”,问物的疑问代词有“啥”，问事的疑问代词有“咋”“咋着”“咋样”“为啥”“干啥”，问处所的疑问代词有“哪儿”，问时间的疑问代词有“多昝”“啥时候”。